温伯驹从厨房端着一杯热水出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他站起身时,注意到她先前就被打湿的头发,问她,“要不要在这儿先洗个热水澡?”
“……”瑶光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垂着脑袋没说话。
温伯驹也自知说下去她也还是这幅样子,便去洗手间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给她,她没接,索性叠好放在她坐着的沙发边,低头看了一会儿,转念一想,又去楼上拿了手机下来,看她还是保持刚才的样子,毛巾一动不动的放着,额前的几缕发丝有些狼狈地垂落在眼前。眉头微蹙一下,终究没说什么,转身给陈崇打了电话过去。今天是周五,陈崇不住校,却没有回家,必定是和同学出去玩儿了。果不其然,对方接起来时,迎入耳里的是震耳欲聋的歌声。
陈崇一接到温伯驹的电话,便马不停歇地赶了回来。在这之前,瑶光和温伯驹没有任何交流,也没有任何接触。若是问他为何不给徐瑶光把头发弄干,他也曾这样想过,可终究还是怕自己突然的举动吓跑了这个接近胆小的姑娘,场面很是尴尬。最后,还是陈崇好不容易赶到家门口,按下门铃时才将这尴尬的场面打破。
陈崇从小区门口一路上跑回来,浑身也狼狈不堪,他和温伯驹打了个招呼,便进屋,看到徐瑶光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皱着眉头,心里却是苦不堪言。
“搞了半天,你还没去配钥匙啊?”
大半夜这么来回折腾,陈崇也累得不行,见自家姐姐傻乎乎地坐在那儿没反应,心里有些气恼。他知道徐瑶光前几天差点被车撞的事情,得知后也不知该不该告诉自家大哥,若是被陈承知晓,只怕她出个门都难了。
“我说你怎么懒到这个程度了?”陈崇口干舌燥,温伯驹还来不及给他倒杯热水,他已经走过去将瑶光面前那杯半冷半热的水端起来,仰头饮尽。然后又说,“你再这样,我告诉我哥了!”
他真生气了。
可徐瑶光哪里有反应。
温伯驹在他喝水的当头转身又去给他另外倒了一杯热水出来,便看到陈崇在大声斥责她,“上个月被我哥收了车以后,家里人还觉得挺松口气的,结果呢……结果你做了什么?走个路都不好好看马路,还差点被电瓶车给撞,没撞到还好,钥匙还给人辗断了也不知道让人赔偿,你说你到底在想什么?还能不能让人放心出门了?”
温伯驹就站在他身后,手里端着一杯热水,上升的温度偎贴着他的指尖,原本泛红的手指却因为他用力过度的劲儿隐隐泛白。
陈崇说完这些话,大刺刺地坐在一边儿的沙发上,转头就看到温伯驹蹙着眉头,不赞同、担忧、思虑的神情看着自家姐姐。心里咯噔一下,深知把不该说的话都给说了出来……好吧,他这个姐姐只怕日后要被三个大男人给管住了。
温伯驹、陈承、徐暮。
尽管后俩位还不知道实情,可这有区别吗?
他尴尬地站起来,接过人手里的杯子,捧着喝了一口,余光却一直瞄着温伯驹走到徐瑶光那儿,然后在她面前的茶几边坐下……额,这是玻璃茶几,坐着不嫌冷吗?
“有没有受伤?”他的声音带着极致的压抑,却又有几分如沐春风的温和。
陈崇不知道他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徐瑶光,索性答了,“没受伤。要真受伤了还能让她随便出门?”
温伯驹唇角微勾了一下,不置可否。
碍于陈崇在场,他终究不好说什么,见低着脑袋的人终于有点反应的抬头悄悄瞄了自己一眼,又立马低头不敢动的模样,这可不是一副“做错事儿不想承认错误”吗?他好笑的微抿一下唇,起身时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有点晚了,”他看向陈崇,“你先带你姐回去休息吧,让她洗个热水澡再睡觉。”
陈崇赞同,立马放下杯子,拿起徐瑶光的背包,看她一眼,“姐,回去了。”
徐瑶光慢吞吞地站起来,眼睛一直盯着某人的从刚才进来时就再换过的那双室内拖鞋,有些雨水和泥土的污渍……她一想到刚才那么肆无忌惮、又胆大地抱着人的举止,脸就不受控制的红了一片。耳边是走到门口换鞋、不断催促她回家的陈崇的声音,一边是离得自己最近的温伯驹……她真的不想承认,不想走……
怕这一走,眼前的人就又不见了。
怎么找,也找不到。
好奇怪,为什么在他面前,总是这么患得患失,想法也乱七八糟。
她不顾陈崇投来诧异的目光,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在指尖快要触到温伯驹的衣摆时,纠结了几秒,还是轻轻地捏住了他睡衣的一角。
温伯驹的视线垂落在她的手指上,呼吸有一瞬的停滞。
在他幽深不明的眼眸里,看到眼前这个如此小心翼翼的姑娘抬起头,有一双红肿的眼眶,透着粉红的脸颊,略微苍白的唇瓣……用胆怯又害羞的眼神看着自己。然后,听到她小声的说,“你……不会走吧?”
“……”温伯驹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的不解,几乎让瑶光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说,“你明天……要走吗?”
温伯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姑娘的意思。是害怕他突然又回新西兰?这是错觉还是直觉?内心突然迎来的狂喜和拂去尘埃的心脏充斥他满满的胸腔。
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略微冰凉的手指,逐渐紧握,“我不走。”他看着她,又说了一次,“我明天不走。”
若是你愿意见到我,我永远都不走。
**
徐瑶光这一个晚上并没睡好。
她做了一个自认为非常可怕的恶梦。
艾伦举着一把水果刀,对她露出一个心生恐惧的笑容,她一下子被吓得瘫倒在地上,艾伦一步步逼近,手里的刀刃锋利且泛着冷光,她想逃跑,可怎么都站不起来……艾伦笑着走到她面前,用稚嫩的童声叫了她一声:“aunt。”她害怕……这个称呼如此的可怕,她想跑走,可浑身都没有了力气……
就在艾伦举着刀刃朝她刺过来的那一刻,突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狠狠向上一提,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已经撞入了某个温暖又熟悉得怀抱里。她愕然抬头,看到温伯驹惨白着一张脸,对自己温柔的笑着,那是一抹能够将心里所有的尘埃都一抹而尽的笑容。明明是温暖的,可她怎么那么想哭?
在眼泪掉下来的那一刻,温伯驹就轰然地倒在了血泊中……
徐瑶光被吓醒。
她惊得坐起来,恐惧的看了看四周,苍白的脸颊,四肢止不住的颤抖。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
因为被恶梦吓醒,徐瑶光一早上的精神都不太好,下楼看到陈承从外面回来,也没说两句话,三个人安静的用完早餐。陈承率先上了楼补觉,陈崇则乖乖的收拾碗筷,徐瑶光从早上起来时就感觉喉咙有些不适,不知是不是昨晚淋了雨又吹了风的缘故,有些感冒的倾向。她懒散地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就被陈崇拉着去院子里晒太阳。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适合踏青,适合郊游。
俩人走到院子时,陈崇率先看到对面院子里站着给花草浇水的温伯驹,他挥手热情地冲人打了个招呼。瑶光看到他熟悉的面容,脑子里又突然蹦出早上做的那场梦……莫名就有些害怕。
陈崇隔着几十米的花园和温伯驹说了几句话,突然瞄到对方身后出现的一个女孩子,有些奇怪地看了自家姐姐一眼,果然,脸色不太好。他挑眉回头再看去时,温伯驹却早已放下水壶,不知和身旁的女孩说了一句什么,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女孩子似是有些不耐烦,伸手拍掉了他的大手。这和谐的相处的模式……
“那个女的是温大哥的妹妹?”他问徐瑶光。
瑶光蹙眉瞪他,语气有些不好,“不知道。”
“哎哟,莫不是吃醋了?”陈崇笑着胆大的捏了一下她的脸蛋,“瞅你这怨妇模样,简直就一副‘有人抢了我男人’的样子。”
回答陈崇的便是徐瑶光狠狠踩向他的大脚。
“你别恼羞成怒啊……”他嚷着躲开。
徐瑶光不依不饶,又伸手去掐他的手臂,“你胡说八道什么?不懂就不要乱说……”
陈崇一边躲着她的魔爪,“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这样子可不像是怨妇……而且,”他突然伸手抓住瑶光伸过来的爪子,一把将人定住,“你有眼睛怎么就不会看呢?很显然,那女的是温大哥的妹妹啊……徐暮大哥跟你在一起时就是这样子的。”
“……什么样子的?”
“你看啊……男人对自己的妹妹和自己的女人完全是两种态度。虽然吧……都同样是女人,可区别还是大着呢。”陈崇确定她不会再伸手掐自己,这才松开她,“对妹妹是宠溺和迁就,可眼神是不会骗人的,那眼睛里有的可不是爱情的‘爱’,是亲情的‘爱’;再者,看自己的女人时,那就说不清了,这个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
陈崇见她一副茫茫然,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自知说了一大通废话,无语望天。可这时,脑子里灵光一闪,自以为想到了一个好得不得了的主意。还不等徐瑶光从刚才的一番话里挣脱出来,拉着人的手腕直接走到了隔壁院子里。
然后,瑶光的印象里,就听到陈崇说了这么一句。
“温大哥,今天天气这么好,要不咱们去爬山?”
然后,她又听到温伯驹说了一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