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如果没有前一个他（郁达夫），也许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没有人会对我的生活感兴趣；如果没有后一个他（钟贤道），我的后半生也许仍飘泊不定。历史长河的流逝，淌平了我心头的爱和恨，留下的只是深深的怀念。
——摘自《王映霞自传》
1.如烟往事
王映霞，当年的“杭州第一美人”，一生中的两次婚事都轰动全城。
1928年2月，她与郁达夫在杭州西子湖畔大旅社举行婚礼，才子佳人，名动全城。那一年，她20岁，郁达夫32岁。当时柳亚子赠诗郁达夫，其中“富春江上神仙侣”一句传诵一时。1940年，两人离异。所有爱恨情仇，天下皆知。
1942年，在重庆百龄餐厅，王映霞与时任重庆华中航运局经理的钟贤道结为连理。婚礼极为排场，贺客盈门，宴宾三日，王莹、胡蝶、金山这些当时的大明星也前去赴宴。章克标所著《文苑草木》说：“他们的婚礼是十分体面富丽的。据说重庆的中央电影制片厂还为他们拍摄了新闻纪录片。他们在上海、杭州各报上登载了大幅的结婚广告，而且介绍人还是著名外交界名人王正廷，可见这个结婚的规格之高，怎样阔绰。”山城重庆为之轰动，有说法称：“钟贤道拐了个大美人！”
在她去世之前，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这两个男人都早已逝去——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时，郁达夫在苏门答腊被日本宪兵杀害，终年49岁。
1980年，与王映霞过了38年平静的婚姻生活后，钟贤道病逝于上海，终年72岁。
她比他们都活得更久一些，命运让她来这样完成有关自己欢爱与痛苦的讲述——1989年，耄耋之年的王映霞回首如烟往事，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如果没有前一个他（郁达夫），也许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没有人会对我的生活感兴趣；如果没有后一个他（钟贤道），我的后半生也许仍飘泊不定。历史长河的流逝，淌平了我心头的爱和恨，留下的只是深深的怀念。
同年，台湾《传记文学》杂志隆重推出《王映霞自传》特稿连载，并刊出《郁达夫三妻一妾及遗族》相关报道。
读罢《王映霞自传》，著名报人胡健中曾作如下论断：
关于郁达夫追求王映霞成功，满足了他“心灵的冒险”、“人生的冒险”，因而产生了许多的作品，尤其《毁家诗纪》是传世之作。同时，不管他是敏感也罢，幻想也罢，竟致觉得他不能在国内混了，遂到南洋，在南洋竟因抗日而遭日本宪兵杀害。一个浪漫文人，成了杀身成仁的爱国烈士，亦云幸矣。
关于王映霞后来的“第二春”，钟贤道给了她很大的安慰。她在郁达夫那里没有得到的，在认识钟贤道之后，都得到了。钟贤道给了她很像样的结婚典礼……除了供给她物质的享受，也给了她安全感，以及家庭的温暖。这真是所谓上天给她的补偿。
或许，王映霞的两段情爱故事，只是一个杭州女人刻骨铭心的经历，一个家庭破裂的范本，以及另一个家庭相守度日的样例。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她会选择哪一个？这仍然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生命从无假设，也不可能从头再来。
写完自传，又过十年。2000年，王映霞病逝于杭州，终年92岁。与钟贤道合葬于杭州南山公墓。
一切尘埃落定，一切都会老去，万事万物都抵挡不过时间。所谓爱，所谓当年种种旧事，不过一场生死疲劳而已。
2.杭州第一美女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个曾困住过妩媚妖娆白娘子的地方，也许沾足了天地之灵气，生下的女儿个个妩媚妖娆。1908年的一天呱呱坠落地的小生命更是了得，明眸皓齿，白皙可人。她就是日后被人称为“荸荠白”的王映霞。
王映霞本应姓金，名宝琴。出生在杭州余官巷一所高大而古老的大宅子里的她，自小就受到祖父金沛珊和父亲金冰孙的无比宠爱。金家祖上是盐商，虽说到了金冰孙这一代，家道已中落。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19世纪初的金家依然是杭州城里很有名的大户人家。所以，这个在金冰孙和出身书香门第的王守如结婚六年后才有的小生命，一出生就受到了亲朋好友的特殊关爱。
据说，在她满月的时候，祖父为了助兴，还请了京剧戏班来唱堂会，并且足足唱了一个星期，外祖父王二南也溺爱地给她起了个小名叫“琐琐”。“琐”，是由“王、小、贝”三个字组成的，拆开来，就是王家的小宝贝。
由此可见这个小仙子受到了怎样的关爱和呵护。
1911年10月辛亥革命成功，清政府被推翻。不久，小王映霞一家被外祖父接去与其同住。王映霞也就是在那时过继给外祖父王二南做孙女的，并被易名为王旭，号映霞。外祖父的家住在离杭州城二十多里路的郊区，一个叫拱宸桥的地方。多年后，那个为爱不远万里寻来的才子就曾在这个叫做拱宸桥的地方，惴惴不安地徘徊过许久。
王二南先生系南社社员，是当地一个很有名气、琴棋书画俱精、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自幼承欢在王二南膝下的王映霞，受到了很浓厚的传统文化的熏陶，故作诗填词大有可观。可谓当时远近闻名的一个才女。
1923年，她以深厚的国学根基考入浙江女子师范学校。在杭州女子师范学校读书的她，很快就以其姣好的容颜，白皙若云的肌肤，赢得了“荸荠白”的美誉，加上她又喜交际，常参加不同的社会团体活动，也因此成为了风靡浙江女子师范学校的校花，身后为之倾倒的男子是大有人在。
当时，王映霞的班主任是位刚从北大毕业的文科生，所以，他也把五四新文学的清风带进了学校，带进了王映霞的心间。王映霞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知道鲁迅、郭沫若，还有那个“创造社”的郁达夫。那时的王映霞和所有的新青年一样，深深被郁达夫的《沉沦》所迷醉，并且知道有个叫郁达夫的作家兼诗人的优秀才子。只是，那时的她并不会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相遇，而且还是电光石火的那种相遇。
从杭州女师毕业后，王映霞接受省政府教育厅的分配，远赴浙南担任温州第十中学附属小学的教师。这时的她出落得长身玉立、体态微丰、面如银盘、眼似秋水，有人说天下女子数苏杭，苏杭女子数映霞，成年后的她被人称做当年杭州四大美人之首。
就是这个美若天仙的西子湖畔的女子，让我们那个风流才子初见时有惊鸿一瞥的惊艳，并且还欲罢不能，直至走向悲剧的旋涡。
3.为伊挥金如土
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奇妙，在我们看来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在人生的某一刻，也会偶然地相遇，交会在一起，并且碰撞出美妙的情感来，也许爱情就是一种遇见吧。当那个风流的才子走在二三十年代的老上海街头，在那迷离的光影里遇见美若仙子的王映霞时，他的爱情瞬息间就来了，她也被郁达夫散发的爱情香气迷醉了。
尚贤坊是上海典型的旧式石库门里弄。联排式布局，砖木混合结构。由于是半殖民地时期的建筑，所以，不自主地散发出浓郁的西班牙巴洛克的风情。就是在这沪上名里尚贤坊，才子佳人冥冥之中注定的相遇开始上演。
那是1927年的事了，当时因创作社出现混乱而心情郁闷的郁达夫，为缓解心情来到了好友孙百刚的家里。在孙百刚的家里，当王映霞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望向他时，这位民国时期的诗人才子便有了“明眸如水，一泓秋波”的一瞥惊鸿的悸动，从此乱了心扉。
那时的她，年方二十，正值妙龄，容貌出众，风姿绰约，且名列江南四大美女之首。由于她家和孙百刚家是旧识，所以，到上海后她便一直寄住在孙家尚贤坊的新寓中，就这样，她得以和来会友的郁达夫相遇。
也许，一开始就有了一些莫名的暗流在他们周边涌动，那日的郁达夫穿着妻子孙荃从北京寄来的新皮袄，这带着有妇之夫的标志一早就在他们中间显现了。可是，爱情从来是无可抵挡的，爱着的人总是要以飞蛾扑火的姿态来冲刺，即使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把自己有妇之夫的身份高高挂起，把一颗心倾尽所有地扑到佳人的身上，言谈间，秋波频频向王映霞顾盼，只求得和她做一个永久的朋友。他在一番畅谈之后仍觉意犹未尽，便极力邀约孙百刚夫妇与王映霞一同出去吃午饭，前前后后显得异常兴奋、豪爽、周到细致、殷勤备至。
后来在他的日记里我们可看到这样的句子：“中午我请客，请她们痛饮了一场，我也醉了，醉了，啊啊，可爱的映霞，我在这里想她，不知她可能也在那里忆我？”如此痴迷沉醉之态，可见郁达夫当时的悸动。此后，郁达夫夜夜思伊人，频频往还孙家与王见面，邀约看戏，屡屡发信倾诉爱慕。
他终日徘徊在王映霞楼下，一向生活拮据的他突然变得挥金如土，他与王映霞的恋爱方式不是花前月下的清幽境界，而是上高级饭馆，看好莱坞电影，尽情地追赶着摩登都市的时尚。但是年轻美丽而又受过新式教育的王映霞面对这位比自己大十几岁家有妻儿的著名作家，始终处于矛盾彷徨之中。
对于郁达夫，王映霞是一直心存崇拜的。早在杭州女师时，她就读过他的早期的代表作《沉沦》，并被他的才华所迷醉。然而，她对他早就有妻儿的事实明朗如镜，这也始终是她心中难以逾越的鸿沟；再说当时的她也有婚约在身，毕竟是大家闺秀，对于人情世故始终是以礼相待的。所以，面对频频往返于孙家的郁达夫，她刻意保持着若远若近的距离。
于是，这段才子佳人的邂逅，却也因为一方罗敷有夫，一方使君有妇，而变得困难重重、波涛汹涌。
4.一夜泪下
爱情，命中注定是你的，一旦在彼此心中播种，即便是在荒蛮的环境，也会开花绽放，终成正果。
一开始，王映霞和郁达夫之间绝不是一个郎未娶女未嫁的故事，一边是家有贤妻身为人父的而立青年，一边是已定媒妁正当妙龄的少女，这便注定了二人的爱情道路绝非坦途。
王映霞刻意的回避搅乱了郁达夫的心，同时他种种痴狂的举动也引起了孙百刚夫妇的警觉，并遭到友人的极力反对。但是对于视爱情如生命的他来说，一切阻碍都是微乎其微的。他在如潮水般的思念中变得更为疯狂，没想到的是他愈疯狂王映霞却愈逃避。这一天，他屡次邀约，佳人却不至，更谎称生病在家，实与一帮不相干的人在那里饮酒谈笑。
郁达夫不禁叹这一场爱情“无价值”，怨中国的女性喜欢“偷偷摸摸”，怪左右她的人“无同情心”，诉这段爱情是人生中的“恶景”，心已灰，梦已休。
然而爱情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将你的热情熄灭，也能让死灰般的心复燃。
王映霞为了更快地结束这场看不到出路的爱情，决定嫁为他人妇，以期断了郁达夫的所有幻想。就在这时，王映霞收到了郁达夫为阻止她嫁人而写的一封12页的“绝交”长信，他在信中这样写道：“我也不愿意打散这件喜事。可是王女士，人生只有一次婚姻，结婚与情爱，有微妙的关系，但你须想想当你结婚年余之后，就不得不日日作家庭的主妇，或拖了小孩，袒胸露乳等情形，我想你必能决定你现在所考虑的路。你情愿做家庭的奴隶吗？还是情愿做一个自由的女王？你的生活尽可以独立，你的自由绝不应该就这样的轻轻放弃……”
就这样，这个拥有无人能比拟的文采的才子，用他富有魅力光彩的文字彻底叩开了王映霞的心扉。然而，这条爱情的路还有险阻在前方。那就是所有女子都会在意的名分，对王映霞来说，名誉是第一位，婚姻是第二位，然后才是爱情。所以，她还是回到了杭州老家。
这一别，对郁达夫而言再聚将是遥遥无期。所以，为了临别时能和王映霞见上一面，他在车站死守了两天，人终于还是未曾寻到。独回上海，泪如雨下，并写道：“映霞，但愿，这一夜的泪水，能够浇熄我对你的痴恋。”
1927年4月12日，政变开始爆发，窗外枪声连连，因挂念映霞心切，郁达夫终日不能入睡，于是冒着生命危险，踏上了南去杭州的火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