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随着“孤岛”偏安一隅相对稳定的局面的形成,“孤岛”影业开始复苏。在这个时候,不能不提到张善琨,他是“孤岛”时期首屈一指的电影事业家。他于1934年创办的新华电影公司,亦成为上海规模最大的一家影片公司,并拥有赫赫有名的四大名旦:因主演《貂蝉》而声名大振的顾兰君,因主演《西施》而蜚声影坛的袁美云,因主演《木兰从军》而一鸣惊人的陈云裳,再就是善演悲剧人物的“悲旦”陈燕燕。
这一时期,也是陈燕燕演艺生涯丰收的阶段,她扮演的角色多半是悲剧角色:《雷雨》里的四凤,《琵琶记》里的赵五娘,《白蛇传》里的白娘娘,《杜十娘》里的杜十娘,《家》里的鸣凤……
因此,长相甜美、演技精湛的她亦被称为“孤岛”上海的“第一悲后”。
技艺日趋精湛的她把这些悲剧角色诠释得入木三分,俨然把角色和自己合二为一,把悲剧人物的悲情演绎得淋漓尽致,赚足了沦陷区观众的眼泪。据说,当时流传着这样的传说,说看《雷雨》和《家》这两部影片时一定要带着手帕进场,要不然泪流不止时,无处擦拭。其悲情和演技让人不得不惊叹折服。其“第一悲后”的称号,可谓实至名归。
最难能可贵的是,作为当时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却拥有着高洁的骨气。据说,当时日本人的“华影”公司曾经以一千两黄金的片酬邀请她主演电影《杨贵妃》。最后,她以自己外形不适合贵妃气质为由推掉了这个角色。她说:“在国难深重的时候,我认为骨气比黄金可贵!”
娇小柔弱的小女子,竟也有如此铮铮铁骨,不得不让人叹服。记得前不久看过这样的句子:
“这上海女子最是懂得取舍,任是满眼繁华泛滥,却懂得如何去糟存精,以此诠释着经典的真正含义。
“上海这一方水土,生生将上海女子练成了精,刻进骨子里的感性细腻,任谁也夺不去的样子。”
“这份感性细腻是倚着骨血而生的,如同是血浓于水,一旦剥离生搬硬套上她女子之身,怕是也只能是肉在而灵亡,徒存一副躯壳罢了。”
想她虽不是纯正的上海女子,然而从14岁开始就在繁华如“满汉全席”五味俱全的大都市摸爬滚打,亦也早已练就了一身铮铮铁骨,懂得取舍,亦拥有刻进骨子里的感性和细腻。
5.破镜难圆
陈燕燕在银幕上光彩四射,但银幕下的她却历经爱之劫难,从而使她的感情生活笼罩着一抹悲剧色彩。
当年进入“联华”影片公司不久,她就和公司摄影师黄绍芬共同坠入爱河,所谓郞才女貌、两情相悦在她和他身上体现得完美而华丽,不知羡煞了当时多少有情男女。
不过,由于当时陈燕燕年纪尚小,又一心忙于事业发展,所以,两人婚期一直拖延到抗战爆发才举行。至此,影坛便多了一段美姻缘。
据说,初相识时,陈燕燕是有婚约在身的,应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方是一个叫刘之毅的京剧演员,曾小有名气,但后来不务正业,嗓子也坏了。于是,在黄的鼓励下她勇敢地退了婚,转身投入到黄的怀抱。所以,这段姻缘对他俩而言亦是来之不易的。
然而,世间的幸福总是短暂的,劫难总是在你无所防备之下乘虚而入。
就在陈燕燕和黄绍芬的爱情结晶降生不久,他们的小家庭就遭遇了致命的劫难,其源头来自于那个横行上海电影界的张善琨。
张善琨,1905年出生,浙江吴兴人,曾在药店、烟草公司供职,后投靠黄金荣,加入青帮,主持大世界游艺场和共舞台,因在舞台上使用机关布景而轰动一时。
1934年,他在上海创办了新华影业公司。以推销香烟起家的他,对广告格外重视,故在《貂蝉》等片的放映前大作广告,从而使影片取得了很大轰动。据说,《貂蝉》一片在上海连映了70天,从而把“孤岛”的电影业推上了一个繁荣的至高点。他因此也成了上海滩电影业里的传奇人物。
然而他却是个十足的无耻之徒,除去他善于使用各种诡计,“为目的不择手段”,不惜以种种恶毒的手段来对付一切事物以外,他还贪色好赌,尤其是好色。他旗下的明星鲜有不和他有“私情”的,多与他有染且纠缠不清。
据说,在当时的女星之中,他独垂涎素有“南国乳燕”之称的陈燕燕。虽然当时的陈燕燕已与黄绍芬结婚,并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但是,此时的陈燕燕在他眼中却愈发娇艳动人,于是,他便设了一个毒计。
他知道陈燕燕和他的小妾童月娟为手帕之交,且时有往来。又知道童月娟喜珠宝。于是,他便以14克宝石为诱饵,贿赂了其妾童月娟,嘱其成就自己的好事,当时童虽有不满,但是看在珠宝的分上,也答应了他的央求。
于是,一场阴谋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悄悄上演,只是我们的主角陈燕燕还一无所知。那天,陈燕燕终不敌刻意陷害自己的敬酒,不一会儿,便酒醉而不省人事。等到半醒时分,却为时已晚,只见满脸狰狞淫笑的张善琨立在她的床前。她深知在深深庭院之中,纵使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更何况还是一个残醉之身,亦无任何反抗能力。又见张一手持宝石,一手持支票,以相欢为约,无奈之下她便被张诱奸。
这之后,得手的张善琨并没有就此放过她,时有纠缠。故此,她和张之间的暧昧丑闻渐渐传入到黄绍芬的耳中,气愤之中的黄欲拔枪去与张拼了。然而张的背后还有杜月笙、青帮之类,恩怨没能以此解决。
然而,他和她之间的裂痕便也如那破碎的镜子再也无法拼凑如初。那裂痕让他们的婚姻走向失败之路。据说,深受情伤的黄发誓,从此脱离电影界。
一段美姻缘就此仓促悲凉落幕。
6.红尘一梦弹指间
和黄绍芬离婚后,无奈的她便和张善琨同居。然而,张是何等人,他不过是那繁花丛中飞舞着的恶毒的“采花大盗”,还不如那流连情场之中的“花花公子”,恶毒狠辣这几个字被他在生活中诠释得淋漓尽致,即使最让人心仪的爱情亦被他糟蹋得体无完肤。
其实,爱情对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在他的生活里从来都是欲和金钱,烈酒和势力,再无其他。所以,他也是冷酷至极之人。
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果不其然,在她为他生下一个私生子之后,他便弃她于不顾。曾经在影坛叱诧风云、光鲜亮丽的影后,转瞬间,便成了一个人尽皆知的弃妇。这侮辱让她情何以堪?
于是,她便在悔过中艰难度日,每日恍惚,不能抑制心底翻涌的悲凉和疼痛。不久,她便精神失常,渐渐地从大银幕隐退了。
据说,当时在中国旅行剧团担任编剧的周贻白,以她和张善琨的婚外情事为素材编了一幕名为“春江花月”的话剧,来影射其事。
势力强大,又有黑帮背景的张善琨,以二十万元巨款威逼利诱,很快摆平了此事。此剧不久就在上海滩的十里洋场消失,再公演之时,已大相径庭,并已换了“满园春色”的名头。
这也真应了“乱世之中,霸者为王”那句话,什么丑闻、恶行,总可以在势力、金钱之下遁形。
对于后来的陈燕燕而言,这只是红尘中的一场噩梦而已,当伊人终于逃不过爱之劫数,当爱终成殇,往事、记忆、幸福、欲望,都在镜前幻灭,终被城市埋葬。此时,大上海仍是海纳百川之地,什么伤心过往终会被吞没掩埋。所以,再回首时已是百年身。
从所谓“春江花月”之中走出来的陈燕燕,可谓脱胎换骨之人,她依然扎根在她深爱的大银幕之中。
第一部复出的戏,便是由张爱玲编剧,桑弧导演的《不了情》。这是文华影片公司创业之作。这部电影的男主角是继金焰之后的又一位中国“影帝”刘琼,影片的成功也使他们二人被当时的影迷称做“银幕情侣”。
于是,她的生活走入到正常的轨道。一切过往都成追忆,好的、不好的;快乐的、不快乐的;幸福的、不幸福的。
7.有缘无分的咒语
人说,受过情伤的女人,总是把自己伪装得密不透风,漠然地阻挡着一切真诚的探询。
却在那么一天,一个他竟无声无息、毫不起眼地走进了她的世界,细致温存地替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心灵窗户上久未去除的尘垢。陈燕燕渐渐发觉她在他面前似乎总是“无所遁形”般的通透,总是率真地坦露着心声和久久无法释怀的过往。他始终在默默地聆听着,专注得不曾离去半步,一点一滴悉数都为她珍藏。
于是,前尘过往的伤便也渐离了身,他们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
1949年,东山再起的陈燕燕到北京拍摄电影《神出鬼没》,遇到了该片的男主角王豪。他是心细如发的温情男子,亦是仰慕她已久的男子,相见之下,便被她惊艳的娇柔所迷惑。于是,他硬是把自己男子的豪情变成那女子的柔情,以绕指柔的姿态将她缠绕。
于是,虽受过情伤之毒、却终抵抗不了这柔情的陈燕燕接受了多情的王豪的爱,很快他们便同居在一起,演绎了一段“南国影坛佳侣”的情话。
最初是幸福满满的,他们夫妻俩夫唱妇随地双双南下香港,并于1952年,一起在香港创办了“海燕影片公司”。终日里夫妻二人同进同出,俨然那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妇,亦羡煞了不少红尘爱里的男女。
只可惜好景不长,那“情深似海”的爱人,竟是深藏于爱海情湖之中的多情种。原来他爱所有的美色的女子,日日流连在婚姻之外,忘记了家中还有娇妻在长吁短叹,凭栏远眺。
他的绝情,他的背叛,让她的爱为之残疾。从此,再爱不了人,亦不让人再爱。安妮宝贝曾如是说:“感情有时候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和任何人无关。爱,或者不爱,只能自行了断。”
世事原是这样的吧,爱之繁华本就是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的。即使有过之后没有,便也就是没有。如是亦没有什么是放不下抛不开的,有,便也只是那庸人自扰之罢了。所以,深谙此禅意的陈燕燕,便也懂得了什么是该放下的,什么是该抛下的了。
于是,这一段姻缘便也有缘无分,以分手而告终。
这让人想起张爱玲在《花凋》中的句子来:“生于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8.永不落幕的银色人生
不再在爱里兜兜转转的陈燕燕,于20世纪50年代,定居香港。
在香港的她,回归为一个普通女子,她自己买菜,自己做饭,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但是她依然喜欢演戏,不断来往于香港和台湾两地拍片。
1957年,她凭借着在电影《金莲花》中的出色演出,获得了第四届亚洲影展的最佳女配角奖(林黛获最佳女主角奖);1961年,她又凭借在电影《音容劫》中的精湛演出,获得了第八届亚洲影展的最佳女配角奖。
1988年,去台湾拍摄的电视连续剧《昨夜星辰》,在大陆播映时,收视率颇高,由她扮演的男主角周建邦的母亲,更是受到了观众的喜爱。
1999年5月7日,这个已独身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女子,在香港的公寓里安然睡去,身边是和她曾相依为命的女儿。
至此,她离开了她钟爱一生的大银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