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是浙江嵊县人,生于1906年。从小家贫,吃过很多苦,赤手空拳打天下。他原有个发妻玉凤,在玉凤过世之时,胡兰成借贷以葬妻魂,却四处碰壁。对此,胡兰成后来回忆说:“我对于怎样天崩地裂的灾难,与人世的割恩难爱,要我流一滴眼泪,总也不能了。我是幼年时的啼哭,都已还给了母亲,成年的号泣,都已还给了玉凤,此心已回到了如天地之仁!”就是这个生活在社会底层只身闯世界的文人,在挣扎中淡漠了自己的人格、尊严、价值观。所以在汪精卫为组织伪政府而四处拉拢人才时,他们看上了胡兰成。而胡兰成也不顾是非黑白地应允,成了民族的罪人。
1944年的某一天,已经是汪伪政府要员的他,看到了《天地》杂志上刊登了张爱玲的小说《封锁》,在不到万字的小说中,胡兰成看到了对人性的理解,看到了孤傲的凄美,看见了一个在乱世中如此冷静的女子。似乎就是在那一瞬间,他彻头彻尾地感动了,与其说是感动于一篇小说,不如说为一个女子而触发了某一根神经的感动,这感动令他不能自已。
于是,他利用了自己汪伪政府要员的身份,也不失时机地动用了自己江南才子的情怀,感动了苏青,并找到了张爱玲的常德公寓。
张爱玲的心灵之墙起初并没有因为胡兰成的才子身份而动摇,对于胡兰成的第一次拜访,她直接便以一个闭门羹来招待。胡兰成却没死心,从门缝里递进去一张字条,写了自己的拜访原因及家庭住址、电话号码,并乞爱玲小姐方便的时候可以见一面。
第二天,张爱玲打电话给胡兰成,说要去看他,不久就到了。张爱玲拒绝他的到访,却自己亲自去见他,主意变得好快。其实早前,胡兰成因开罪汪精卫而被关押,张爱玲曾经陪苏青去周佛海家说过情。因此,她是知道他的。于是,他们就这样见面了。真正见了面,胡兰成只说与他所想的全不一样。他一是觉得张爱玲个子高,二是觉得她坐在那里,幼稚可怜相,不像个作家,倒像个未成熟的女学生。但他们两人一谈就是五个小时。从品评时下流行作品,到问起张爱玲每月写稿的收入。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姐问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失礼的,但“因为相知,所以懂得”,两人已有了知交之感,所以张爱玲倒未觉得胡兰成的话很唐突。胡兰成送张爱玲到弄堂口,并肩走着,他忽然说:“你的身材这样高,这怎么可以!”只这一句话,就忽地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
“这怎么可以”的潜台词是从两个人般配与否的角度去比较的,前提是已经把两人作为男女放在一起看待了。张爱玲很诧异,几乎要起反感了,但,真的是非常好。
次日,胡兰成去回访张爱玲。她房里竟是华贵到使他不安,胡兰成形容说,三国时刘备进孙夫人的房间,就有这样的兵气。那天,张爱玲穿了一件宝蓝绸袄裤,戴了嫩黄边框的眼镜。多年后,胡兰成对这些细节都有着清晰的回忆。此后,他每天都去看张爱玲。一天,他向张爱玲提起刊登在《天地》上的照片,张爱玲便取出来送给他,还在后面题上几句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这一年,胡兰成38岁,张爱玲24岁。但很快,他们恋爱了。他们谈情说爱的方式似乎是他们最初相识的延续。胡兰成在南京办公,一个月回一次上海,一住八九天。每次回上海,他不回美丽园自己的家,而是径直赶到赫德路(今常德路),先去看张爱玲,两人每天在一起,喁喁私语无尽时。
但当时世人并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只觉得胡兰成的政治身份是汉奸,又有妻室,年纪大到几乎可以做张爱玲的父亲。世人都觉得这样的爱情似乎有些不可思议,都是为张爱玲惋惜的,但张爱玲自己并不这样觉得。
其实胡兰成是懂张爱玲的,懂她贵族家庭背景下的高贵优雅,也懂她因为童年的不幸而生成的及时行乐的思想。仅仅这一个“懂得”,也许就是张爱玲爱上胡兰成的最大原因。
张爱玲本身就不是一个世俗之人,她不以尘世的价值观去品评一个人。她没有什么政治观念,只是把胡兰成当做一个懂她的男人,不是汪伪政府的汉奸;对于胡兰成的妻室,她也不在乎,因为她似乎并不想天长地久的事。她在一封信中对胡兰成说:“我想过,你将来就是在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也许她只在乎胡兰成当下对她的爱,其他的,她都不愿多想。
胡兰成的年龄比她大出很多,但这也许恰是成了她爱他的原因。
张爱玲从小缺乏父爱,便容易对大龄男性产生特别的感情,所以,她倾尽自己的全部去爱他了,就这样在世人诧异的眼光中相爱,爱得那样超凡脱俗。
5.我将只是萎谢了
1944年8月,胡兰成的第二任妻子提出与他离婚。这给了张爱玲与胡兰成的爱情一个升华的机会——结婚。他们就这样结婚了,没有法律程序,只是一纸婚书为凭。因为胡兰成怕日后时局变动,自己的身份会拖累张爱玲。没有任何仪式,只有张爱玲的好友炎樱为证。“胡兰成与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前两句是胡兰成所撰,后两句出自张爱玲之手。就这样,他们的感情有了一个踏实安稳的关系——夫妻。
这一段时间,也是张爱玲创作生涯中的黄金时间。胡兰成对她的写作是有帮助的,两人会一起讨论一些文学话题。而张爱玲的散文《爱》,在开头就说,这是一个真的故事。这的确是真的故事,是胡兰成的庶母的故事。也许他是给她的创作提供灵感的吧。但,这样的时间,并不长久。
时至1944年年底,中国的时局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日本人在华的势力江河日下,而胡兰成所在的汪伪政府也遭受着世人的唾骂。
一天傍晚,两个正在热恋中的人儿在张爱玲家的阳台上,看上海的暮色,胡兰成对张爱玲说,眼下时局,恐自己将有难。张爱玲向来没有政治细胞,对她来讲,只是这一次国家真的要影响到她的小家了。
胡兰成说:“将来日本战败,我大概还是能逃脱这一劫的,就是开始一两年恐怕要隐姓埋名躲藏起来,我们不好再在一起的。”张爱玲笑道:“那时你变姓名,可叫张牵,或叫张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牵你招你。”
就是这样真实的期盼!但两人果真是要分别了!
1944年11月,胡兰成到湖北接编《大楚报》,开始了与张爱玲的长期分离。那是一个时常有警报和空袭的时期。有一天,胡兰成在路上遇到了轰炸,人群一片慌乱,他跪倒在铁轨上,以为自己快要被炸死了,绝望中,他只喊出两个字:爱玲!这个时候,他还是全心爱着张爱玲的吧。
但胡兰成毕竟是个毫无责任感的人,来武汉不久,他便与汉阳医院一个17岁的护士周训德如胶似漆。他不向小周隐瞒张爱玲,但又向她表明要娶她——只有做妾了。但小周的生母是妾,她的反应是,不能娘是妾,女儿也是妾。于是胡兰成又举行了一次婚礼,似乎全然忘了张爱玲的存在。而张爱玲对此一无所知。她给他写信来,还向他诉说她生活中的一切琐碎的事。她竟还是那样投入地爱他。
1945年3月,胡兰成从武汉回到上海,在张爱玲处住了一个多月。此时,他才将小周的事情告诉了张爱玲,她是震动的,因为她把自己对胡兰成的爱看做是那样坚贞不可动摇的,但又怎么会冒出来一个小周?此时,张爱玲的心已被刺伤了,但她仍是爱他的。于是她只有默默承受。两个人在一起,胡兰成倒是再也不提小周了。也许他就是这样一个只看见眼前的人。
可惜,5月,胡兰成又回到了武汉。一见到小周,就有回家的感觉——他又忘了张爱玲了。
时局大乱,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胡兰成的末日也来了,重庆方面定会惩办他这样的汉奸。于是他逃到了浙江,化名张嘉仪,称自己是张爱玲祖父张佩纶的后人——果是姓张,只是不叫张牵或是张招,住在浙江诸暨的斯家。
斯家的儿子斯颂德是胡兰成的高中同窗,胡兰成年轻的时候就曾在斯家客居一年。斯家的男主人已逝,是斯家主母维持生计。斯家还有个庶母范秀美,大胡兰成两岁,曾经与斯家老爷生有一女。在这样的乱世中,斯家人安排胡兰成去温州范秀美的娘家避难,由范秀美相送。只这一路,胡兰成就又勾引上了范秀美。未到温州,两人便已做成夫妻,对范家人以及邻居也以夫妻相称。刚离开张爱玲、周训德的胡兰成,此刻又与范秀美在一起,可见他的滥情!
然而,已有半年未曾见面的张爱玲,竟一路寻着来到了温州。这两个女人与一个男人的三角关系,无论如何都只能是尴尬。因为怕范秀美的邻居对三人的关系有所猜忌,他们三人都是在旅馆见面的。一个清晨,胡兰成与张爱玲在旅馆说着话,他隐隐腹痛,却忍着。等到范秀美来了,他一见她就说不舒服,范秀美坐在房门边一把椅子上,但问痛得如何,说等一会儿泡杯午时茶就会好的。
张爱玲当下就很惆怅,因为她分明觉得范秀美是胡兰成的亲人,而她自己,倒像个“第三者”或是客人了。还有一次,张爱玲夸范秀美长得漂亮,要给她画画像。这本是张爱玲的拿手戏,范秀美也端坐着让她画,胡兰成在一边看。可刚勾出脸庞,画出眉眼鼻子,张爱玲忽然就停笔不画了,说什么也不画了,只是一脸凄然。范秀美走后,胡兰成一再追问,张爱玲才说:“我画着画着,只觉得她的眉神情,她的嘴,越来越像你,心里好不震动,一阵难受就再也画不下去了。”这大概就是世人所说的“夫妻相”吧。
张爱玲真的是委屈,她的心里只有这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的心里却装着几个女人,叫她怎么能不感伤?
于是,在之后的一次对话中,张爱玲这样问道:“你与我结婚时,婚帖上写现世安稳,你不给我安稳?”
胡兰成则答道:“世景荒芜,已没有安稳,何况与小周有无再见之日也无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