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清晨,从未到过前面来的客栈老板娘竟然破天荒的被推到了前面来。
不过只是在楼下的那张供客人休息的方桌前停下了轮椅,然后就不再走动了。那张常年不怎么见阳光的脸,有些苍白,少了几分血色,在初夏的阳光中显然的那样的病态,老太太虽然在衣服上打扮的还算是时髦,头发也是烫了的,但是,只看这病恹恹的这张脸,就把所有这些往年轻里打扮的装饰都打败了。
露出了老了的本色。
她倚着那被污渍油腻淬透了的桌子,旁边是没有上过漆的长条木凳,抬头看见就是踩上去会吱呀吱呀响的楼梯,似乎这一些都衬托老,旧,破败。
这里的一切都表现出了,这老两口的寒酸,并不富裕的人家要面对的就是对于生活中的各种麻烦,他们会很困扰,因为他们无力反抗,或者是想反抗,但是根本反抗不过。
生活中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的精神敏感的跳动,例如说,大米涨价了,国债券要做废了……
而这一次,胡家遇到的麻烦远比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大的多!
他们在经过昨天一天的指责,埋怨,愤懑,对着空气谩骂之后,今天他们想着,要对抗了。
老太太怕自家没出息的爷们再吃了那瘪三的瘪,言语上跟不上节奏,说话赶不上当当,拒绝抓不到重点,于是她要亲自出马了。
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当娘的可以拼了老命的。
她虽然也怕,那个在日本人那当差的小辈人,回头让日本人把自家的店封了,把人抓去了,当街砍头。
但是,她更不能忍受的是,把自己清清白白的女儿嫁给一个死过老婆的二流子。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几年前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的,穿的穷酸样子,苦哈哈的,经常来店里蹭吃蹭喝,时不时还从软弱的老头子那里骗去点钱,如果他不是那么的穷,他的老婆也不会活活病死在屋里都没钱治。
唉,现在真是一个颠倒的世界,这些妖怪小鬼似的人物都活的光鲜起来,反倒是做正经营生辛苦生活的人,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
等了一天,人并没有来。
看样子,架子大了,人家只是把话传到了,只等着你主动去回复呢,并没有想上赶着追求的意思。
老太太战斗机似的准备了一天,力气都没有用上,倒是把水仙用那快飞出利刃的眼刀,刷,刷,刷的砍了个够。
弄的水仙都不敢下楼去了。
海棠红看着心虚的什么水仙,大概猜到了,店老板一定是给脸色看了。
又过了两日,海棠红的腿终于敢下地了,扶着墙慢慢的在屋子里走动。
在屋子里闷的久了,刚能动就想着走出房间看看,水仙这会在后院,她俩身上的钱快用光了,又加她的腿被撞成了这样,每天敷药也是一笔开销。
所以水仙就去揽了点洗衣服的活,洗一件几角钱,其实干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将将够两个人的店钱,连吃的都挣不回来,海棠红说她也要跟着干,水仙不让,怕伤了她的手,“您那是唱戏的手,怎么能干这种粗活。”
硬是拦着,只是自己一个人每天从早到晚的洗洗涮涮,还要用热水装在铁缸子里,将那些好面料的衣服都烫熨平整。
海棠红就更觉得自己欠了水仙很多,有些还不清的意思了。
想着等回了戏班子,以后挣了点钱,一定要好好的补偿水仙。
她刚下了楼,就看见钱洋手上提溜着自己那黄色的日本兵帽子,脸上笑嘻嘻的走了进来,海棠红这会儿穿的是一套女装,怕被钱洋认出来,不好说,慌忙的躲进了后院,在后门的小石墩上坐了下来。
“舅,这几天忙,也没倒出空来过来,你和我舅母可还好?”
海棠红倚着后门听着,心里就能想象的到,钱洋这会那张白胖的脸上,那副很傲慢很欠揍的表情。
“都好。不劳你费心。”
果然,店老板一看到他,心里就气不到一处来,语气不善的回了一句,然后爱理不理的,忙着自己里手里的活计。
钱洋见表舅这副样子,就知道对于自己的提亲,这表舅有点不识抬举了,不想将女儿嫁给自己。
钱洋哼了两声,摇着手里的帽子,晃到了柜台前面,把脑袋凑到了店老老的鼻子下面说道:“舅,我跟你说,我现在可发达了。你和我舅母不要再拿老眼光来看人了。好的吧。”
胡掌柜也不抬头,继续拨打着那算盘珠子,而且,故意的用力,把珠子撞的,啪,啪的巨响。
“我跟你说,老舅,我现在不但有房子,过两天,我还能有自己的铺面,有人托我办事,都答应好了,只要我把事给他办成,他就把铺子给我。红霞路上的铺面,那铺子我就是什么都不干租出去,一个月也租个百八十块的。您说,您让凤儿嫁给我,亏吗?不会吃亏的。我跟您说。”
胡掌柜也不抬头,脸上还是一脸的冰霜,耷拉着眼皮继续算他的帐,然后,口气冰冷的说道:“我家凤儿不行,还太小,这不还上学呢。我和你舅母的意思都是等她毕了业以后,再考虑婚嫁的问题。……,铺面?红霞街的铺子?你把老刘的铺子给要来了?!”
老胡头开始还只是把自己心里早都盘算好的应对话告诉了钱洋,只是说完了才觉察出来,刚刚钱洋说了些什么。
“是呀,他没有钱,还想要我帮他把人弄出来,所以他就要把店铺抵给我呀。”钱洋没看出来胡掌柜脸上的惊怒,还得意洋洋的摇头晃脑的说呢。
只把胡掌柜气的,啪一下子把算盘子拿起来在柜台上狠狠的砸了一下子。
“你,你,你个混蛋小子,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呢?我不跟你说过,老刘是我的老朋友了,而且他的侄子的确是被冤枉的,所以,你要尽力的帮帮他。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拿他的铺子当人情费呢,你这样做,让这一家三口,以后怎么办?住哪去?难道住大街上吗?”
钱洋不解的看着老胡头,挑了挑眉说道:“他住哪关我什么事?那铺子是他主动说给我的,又不是我抢他的,再说了,办事,我不是得花钱吗?他不拿钱,难道这钱要我来替他出吗?”
一句话把老胡头噎的有点应对不上,气结了半晌才说道:“那,那也用不上一个铺子的钱吧?”
钱洋倒也实在,并不想跟他虚假,点头答应道:“是呀,是用不上那么多的钱,可是,我的跑腿费,人情费,也得给我呀。难道求我就是白求的?”
胡老头气的,手都哆嗦了,指着钱洋,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憋的脸色都涨了个通红。实在是想不到,必竟是实在亲戚,竟然连一点情面都没给自己留。
钱洋也知道表舅怪他没给自己面子,只好低声的哄道:“舅,我这还不是为了凤儿,我想让她过上好日子嘛。”
心里却不以为然的想着,面子不面子的有什么用,哪有钱来的实惠。
“哼!”胡老头一甩手,气道:“我家凤儿,不用你惦记,她有我们老两口子呢。”
“舅~”
“别说了。”胡老头这是真生气了,而且,他的确打心里就看不上这些奸诈油猾的外甥,所以不等钱洋说完,直接打断道:“我跟你舅母都商量好了,她的事,等她毕了业以后再说了。”
钱洋看老头态度坚决,也不再纠缠了,只是嘿嘿的一声坏笑,边往外走边说道:“舅,这话你最好和我舅母再商量商量,凤儿我是娶定了,都是亲戚,亲上加亲是最好,不过,有人要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你,……”胡老头气的,一只手指着向门外走去的钱洋,一只捂着胸口,半天都没缓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