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繁华,在整个大中国都是有了名的,南京路上的霓虹灯,彻夜的闪耀着,如果您单走在这条街上,还会以为,上海就是这样五光十彩的盛世之城呢。
可是你走过南京路,转过淮海街,走进那灰墙青瓦的小巷子,你才会真正的看到上海,这里也是小门小户的家,老旧的木门上早已经没了朱红的漆,推开进了院子,漆黑的夜里,只有那一点零星的光,昏黄的,朦胧的,灯光下必有辛苦做着手上活计的人,不用劳作的话,电灯也就熄了,谁也不敢平白的浪费了那度电。
这里的夜是静的,似乎连点那点活着的气息都是弱的,如果不是谁家的孩子偶尔啼哭两声,哪个院子里的狗,吠叫了两声,你就会以为,这里是死去的。
玉竹班的宅子,就是在这样的一座窄巷深深里,只是院子比平常人家的大了些,两进的院子,左右厢房住的都是能上了台的角儿们,正房的三间,一间是平常用来会客的客厅,一间是班主的卧房,另一间是给了当下玉竹班最红的小生,易生。
后面就是三间矮屋,住着新买来的学徒和一些打杂的下人们,比起前院来,那里看起来破落了很多。
海棠红的房间在西厢的第一间,这也是地位的象征。
院子的正中就是那株海棠树,也是几十年的老树了,花开时,一树嫣红,夏天一来,花到荼蘼,那青青的果,就毛绒绒的结了满树。
易生就在这这树下,向上望着,小小的花,花朵不大,单出一朵,也不见得艳丽,即无牡丹的雍容,也无玫瑰的芬芳,却是那么的坦荡自然的绽放着,象极了那西厢屋里的人,也是这样淡然的散发着自己的美丽。
尤其是她那坚强的性格,让他喜欢,打小一起长起来的,吃过那么多的苦,但是,她却从没有抱怨过什么,没有恨过给她带这些苦的人,一直平静的接受,努力的向着好的地方努力着。
戏台子,是一个聚着灯光,却黑暗的地方,在灯光的阴影下什么样卑鄙的、龌龊的事,都在每天每天的发生,比戏里的坏都更坏,比戏里的狠都更狠。
能在这泥塘子里面出淤泥而不染的,没有几人。
所以,他才在心里更加的敬着她。
三更,还没到,他知道自己有些心焦了,只是在屋里也坐不住,心里乱的象长了草,要说急,也等了这几年了。
可是说不急,不知道怎么自从上台前想了要将这心事吐露出来,这揣了几年的心思便一分钟也在心里搁不住了。
今天是一个大晴天,墨蓝色的天空中,一轮明月当空,照着一地银白,地上易生那瘦长的影子,一直来回的晃着,人在花下也站不住,来回的踱着步。
各屋的灯早就熄了,下戏了,大家就睡了,明儿还要早起练功,所以人都睡的早。
西厢那面也是漆黑的一片,不知道海棠红有听清没有,或者,她听见了,真的会来吗?
更漏声声,倒叫人难捱的很。
月影下易生就这样来回的走着,外面打更的人,打出了三声,三更天了。
四下里静的出奇,耳边只能风过树叶的沙沙细响。
一片寂静中,就听见西厢那面的门吱呀一响,黑暗中闪一个娇小的身影。
易生的心一下子就雀跃了起来,向前迎了两步,那身影他太熟悉了,不就是他今夜里已经想思了千遍的,海棠红。
风吹过海棠红的裙角,如同被风吹皱了水面似的,滚着一层波浪就过去了。
易生站在月下的明亮处,海棠红出了门便已经看见了他,依然是常穿的那件月白的长袍,虽是旧的,穿在他身上,却有着不一样的清俊。
海棠红也是快步的向他走了过去,看样子,他到了应该有一会儿了,早知道自己也早出来了,其实也是一直在屋子里等的不耐烦,只是约好的三更,她必竟是一女流,深更半夜的,独自一人在院中徘徊,实在有失体统。
“海棠。”易生又惊喜又雀跃的叫了一声。
海棠红就笑了,“十三哥。”
“还以为,,,你不会来。”
海棠红有点脸红,站在海棠树下,月光皎洁的照在她玉白的面容上,再加这一点羞红,真是芙蓉粉面,再衬了着她乌亚亚的一头黑发,更显着绝色。
“怎么不会来,十三哥叫我,我是必然会来的。”海棠红平常到不这样有些扭捏,但是,只要她站在十三哥面前,她那颗心立刻就会跳的别一样的节奏,说话语调也变了,神态也不一样了,每每回想起来,自己又为自己的失态而不好意思,但是,下次再见,尤其是两个人单独的见着时,自然的就又变成了这样。
“海棠,今儿,我约了你来,就是想要告诉你些话。”
海棠红是学戏的,虽然,她自己没经过什么****,但是这****的戏码却是已经唱了千回百回了。易生如此一说,她又怎么能不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的是什么呢。
头垂的更低了,眉眼也敛了下去,只是嘴角的笑意是遮掩不住的,心里发怯,只好拿着帕子,掩在嘴边,低头听着,不敢言语。
“海棠,”易生想说的话,在心里涌了涌,却又说不出口,他也想象戏里的书生那样,直接扯了手,说一句,娘子,我们那搭说话,然后就云成雨就。
但是,那终究是戏文,他不是柳梦梅,海棠也不是杜丽娘。他的心思,倒象是装在茶壶里的饺子,有口倒不出。
踌躇了半天,只看着月下的海棠红,与树上的海棠花,终还是没说成话,倒先把怀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海棠,我的心思,你知道。把这个戴上,戴上,,,你就是,,,我,,我,,总之,你戴上吧。”
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就递到了海棠红的眼前。
海棠红抬眼一看,是一只金丝绕珠虾须镯子,那圆润的珠子和黄金的光泽都在月光下熠熠闪着光。
这东西很贵重,海棠红有些犹豫,不知该拿好,还是不拿好。
拿了,这一看就是贵重东西,他们的平日撑那些花消,她心里有是数的,易生红的早些,是比她多撑了点,可是这依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不拿,易生的心意,她是懂的,这是要定情之物,她是拒绝了,十三哥会不会以为她拒绝了他的心意。
海棠红这一犹豫,易生有些急了,还以为她是不想接了自己的心意,急急的说道:
“海棠,十三哥的心思,你知道,我的这颗心在见了你的那一刻,就是你的了,这些年,在这水深火热的坑子里熬着,全是因为有了你,我这心,才一点都不觉得苦,因为看着你,我就感觉着再苦的苦都不叫苦了,只要能跟你活在一处,哪怕天天的嚼着黄莲,那也是甜的。海棠,我想照顾你,一辈子。让你从此有了依靠。”
这一字一句,就象是一个小锤子铛铛的敲在心里似的,震的海棠红的身子更是抖的无法自制,那颗因为激动跳的剧烈的心,如果没有喉咙的遏制只怕已经跳到外面来了。
“海棠,这是我心里的话,今儿已经对你说了,只等你的一句,你收不收下我这颗心?”
说完易生的湖水般的眼睛就盯着海棠红那低垂的眼睑看着,月光树影下,两个人,站在那里,十分的登对,象一对神仙眷侣,看起来琴瑟和谐。
“十三哥。”海棠红没再往下说了,只是低了头把那镯子带在了手上,眼睛还是不敢抬起,说话却比着以前有了坚定。
“十三哥,我懂。”海棠红一汪水似的眼睛向上匆匆的看了易生一眼就又把脸别过去了,接着说道:“只是,咱们在这园子里,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你也知道,但是,我海棠红也是个知情义的人,你从小就待我的好,我都知道,我的心思,,,,我不说,你,,,你也应该明白,跟你是一个样的。”
说出这话,海棠红自然又红了脸,易生却一下子心里春波荡漾了起来,原来,她的真的跟自己是一样的心思。
易生情不自禁的向前靠了一步,有点想去抓海棠红的手,但是手动了动,还是没敢唐突,只是站了近了些,低头轻声的说道:“海棠,你说的真的?”
海棠红坚定的点了点头。
易生这才牵起了海棠红的手,没了戏服的宽大袍袖遮挡,他这还是第一次这样牵起了她的手,夜下寒凉,海棠红的手象潭水一样,有些冰,也象水一样的柔滑。
“海棠,你是我这一世的祈盼,没想到今日真的就梦想成真了。”易生说话的声音都颤着,眼睛里的光芒在月光下分别的明亮。
海棠红没有说话,但易生能感觉到海棠红跟自己一样欣喜的心,在这静夜里扑通扑通的跳着。
一树的海棠花低垂着头看着树下这对年轻的有情人,月华似水,一切都在这皎洁里缱绻缠绵着。
而此时东厢窗前站着的芩玉兰和芍药也正看着这对树下的人儿,只是心情却并不相同。
按理说三更天,他们早该睡下了,为了保证第二天早起来不耽误练功,他们下了戏,就必须要马上回去睡觉的。
但是,这种好是非的人,眼睛就是时时刻刻的盯着别人看的,易生下台的时候,虽然只是悄悄的跟海棠红说了那么一句悄悄话,但是就那么亲密的一个低头,一个俯身,就让芩玉兰正正好好抓在了眼睛里。
她今年才刚满十五岁,但是****之事似乎比谁懂的都早,早两年她就已经知道了男女之间那点眉来眼去的事了,再大大,就什么懂得了。
按她猜测,这两个人之间不简单,但她没想到只是月下相会,按她猜测,以他们俩人个的从小的亲密样子,现在早该干柴烈火了,哪想到还只是拉拉手摸摸脸的样子。
她倒是想演一出“抓奸”的好戏,但是没办法,人家没演,她也只好在这看着“天仙配”了。
但她想想,这也够了,只要他们俩个搅到一起,那就够了。至少,这事散出去,看秦班主怎么处置他们吧,以后还想压轴?但他们的春秋大梦吧。
想到这,芩玉兰笑了,晃着那戴着长长坠子的脑袋跟小丫头芍药说道:“行了,别看了,咱们也歇了吧,看样子也演不出什么了。”
芍药更是个精灵的,马上伶俐的接口道:“这还不够呀,这孤男寡女的,在院子里就拉拉扯扯上了,真是不要个脸了,也不知道羞。”
“哼。”芩玉兰轻笑了一声,尖声的对芍药说道:“行了,你省省吧,有那闲话还是跟你们那些丫头们嚼去吧,我可不爱听。”
芍药当下就掩着嘴笑了,“知道了,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