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别走呀,店钱,店钱还没付呢。”老店主从柜台后象只猴子似的跑了出来。
海棠红一下子尴尬立在了门口,进退正在两难,就看着水仙一脸兴冲冲的跑着回来了。
“老板,太好了,咱们有钱了。”水仙人还没到跟前,就已经大叫的嚷了起来。兴奋的象是过年得着压岁钱的小孩子。
老店主一看,说有钱,放下了心,又慢慢悠悠走回了柜台。
海棠红伸双手接住了跑过来的水仙,一颗悬着的心才放到肚子里,也顾不上别的,看着人平安回来就已经够让她欣喜的了。
“老板,老板,我找到活干了。”水仙回到客房依然难掩激动,“他们已经把今天的工钱给我了,够我们付昨晚的房钱了。还有,还有这个,你看。”
水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在桌子上,然后轻轻的打开了。里面是一个牛角面包。
“老板,这东西叫面包,可好吃了呢。”
不知为什么,海棠红看着这样兴奋的喳喳叫的水仙,心里莫名的心酸,这个两年前才分配给自己的小丫头,只不过是主仆之间的关系,可是水仙对自己却比亲姐妹还亲,不但跟着自己东奔西跑,吃苦捱饿,为了救自己还差点把命都丢了祁府。这会弄来点吃的,自己不舍得吃,巴巴的惦记着自己,再看她饿的小脸都瘦成一条了,原本水葱似的姑娘,这几天弄的都干瘪成了干树一样了。
“老板,快吃呀。真的,可好吃了。”水仙又把面包往海棠红的跟前推了推。
海棠红强忍着泪水,把面包往回推,“水仙呀,你吃吧,我不饿。”
“我,我,我吃过了。我现在在那个叫法兰克福西餐厅上班了,他们那供饭,这是,这是店里剩的。我给您拿回来了。不过,不脏的。真的。”
水仙一说谎,就有点嗑巴,这面包的确是店里的,不过是她的午餐,店里每个人给一个面包,一杯水,这是她们的午饭。
水仙在后面洗盘子的时候偷偷把客人剩下的菜往嘴里填了些,把午餐包了起来,拿回来给海棠红吃。
面包她没吃过,不过看那些穿着洋装的人都吃这玩意,她想,那一定是好吃的。只是她不知道,人家吃的是奶油面包,而给她们的不过是一块黑面包而已,那面包粗的直划喉咙的。
海棠红不太相信的看着水仙,水仙就又一脸认真的保证道:“真的是店里剩的。”
海棠红这才拿起面包吃了起来。
水仙又从怀里把那镯子掏了出来,“老板,现在我有活干了,能挣出房钱来,这个还是戴上吧。”
海棠红忍了半天的眼泪,终是再也忍不住了,断线珍珠一样的滚了下来。
水仙看的手足无措起来,“老板,老板,您别哭呀,日子很快会好的。店里的人都说这仗打不了多久的,很快就会结束,到时候咱们就可以走了,回苏州了。”
水仙听的一知半解,她也不懂这场战争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什么叫做侵略,也不知道什么叫民族存亡。她只是盼着战争快点打完,她和海棠红好回苏州,去找十三爷,海老板好与他团聚。
店里人的议论都是说,这场仗,打不多久,中国人的打不过日本人的,很快就会被打败的。
三个月,对于沧桑岁月来讲,不过弹指一挥间。可是对淞沪战争前线的军人来讲,对于整个上海来讲,甚至说对于整个中国来讲,却象一个世纪那样的漫长。
一条用鲜血和生命堆砌起来的时间走廊,每一秒的跳动,都裹着无数的血肉和那血肉背后的痛苦和眼泪。
无数的军人在那场战争中死亡,无数的母亲倚门祈盼最后等来的是一张阵亡通知书,无数的妻子手里拉着孩子长跪在只有一个牌位的灵堂,还有无数的无数的没有被统计在册的军人就那样如烟如尘的被历史掩埋,无人知道他们曾经来过,也无人知道他们在战争中死去。
上海沦陷了,那些日本军人举着小旗子敲着鼓唱着歌踏上这东方的小巴黎。
这时的海棠红和水仙已经不住原来的那家客栈了,那里被炸弹给炸了,如果不是海棠红和水仙都在外出干活,她们也会象那个年老的店主,年轻的伙计一样,被木头砖头砸的稀巴烂。
她们现在住的地方离法租界很近,现在只有租界里面是最安全的,几天前听说日本人血洗了南京城,那里面死尸堆成山,鲜血流成河,光人头就将莫愁湖填平。
现在小孩子们一听说日本人这三个字都会被吓哭,女人们更是怕了,据说日本人都是不知廉耻的畜生,在大街上拉着人就敢做那事。
谁听了不害怕。
所以能躲在租界的都躲在了这里,不能的,就都往乡下跑。
一个破落的大院里,水仙和海棠红租了一间小屋子,这院大概有十几户人家住,都是象他们一样的穷苦人。
黑夜一来,各屋都跳动着一点点亮光,灯光下,水仙和海棠红将手上这些花花绿绿的毛票子揽在了一起,数了又数,水仙的小脸下兴奋的红着,眼睛里也闪着精光,“老板,……”
“叫姐姐。”海棠红笑着纠正道。
“姐姐。”水仙抿嘴笑了一下。对这个称呼还是不太习惯,从小做下人做习惯了,虽然三个月了,海棠红天天的纠正她这个称呼的事,她还是总是出口就叫出了老板两个字。
“咱们等这周再发薪,就攒够两张船票的钱了。”小丫头雀跃的在小凳子上坐着直向上窜着。
海棠红也高兴,对着灯光欣慰的笑着,终于攒够了回去的票钱,而且仗也打完了,想一想这三个月,真是不容易呀。
海棠红轻轻的长叹出一口气,好在是这一切都要结束了,终于可以再见到十三哥了。她不自觉的就用手转了转腕上的镯子,那天晚上的情形就回想了起来,轻风月影中十三哥清逸如仙的站在海棠树下,温柔的水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说出来那样将心托付的话,一想起来心里就象喝了蜜一样的甜。
水仙看着海棠红望着灯,目光柔和的样子,知道又是一个人想着那个人呢,她知趣的悄悄的起身出去了。来到井台将两个人的衣服都泡在了水里。
“出来!出来!回面的人都出来!”
水仙人在后院正洗着衣服,就听见前面有人咣咣的砸门并伴着吵吵嚷嚷的声音。水仙心里嘀咕,又闹什么,天天查呀查呀的。
手上还不停手的抖着衣服往竹竿上晾。
前面叮叮哐哐的好象砸东西的声音,然后又有男人的尖叫声,好象还掺杂着咒骂的声音。
水仙一听这跟以往来查夜不一样呀,赶紧将手里最后一件衣服搭在了竹竿上往回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