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芩玉兰。”
说这话的时候海棠红的眼睛象一汪枯死的黑潭,这个决定很艰难,放下尊严去乞求一点借贷,尤其她明知道此去一定会受尽奚落和嘲笑。
但是,她一定得去,因为她需要活下去,她也不能同水仙今天晚上露宿街头。
而且芩玉兰今天能到水月巷来找自己说明她应该受了班主或者是易生哥的委托的,要不然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回了上海呢。
所以今夜祁府是一定要去一趟的,无论能否借贷到钱。
一路前行,走走停停,连日来的奔波让这两个柔软女子的腿足早已经是不堪重负的,两个人相互的搀扶着,慢慢行走。
身边不断有黄包车跑过,不过她们现在身无分文,已不是几月前可以出门即坐车的光景了。
月上柳梢头,夜色已浓。
街上店铺里已经亮起了灯,招牌上的霓虹也闪起了各色的光,有的霓虹灯还一闪一闪的不断的变换着颜色,象穿着各色衣服的调皮小孩转圈追逐着奔跑。
战争并没有让生活停歇,日子还是一样要过下去。
百乐门门口依然停了一溜的车,达官贵人谈笑着走了进去。
穿过繁华又走回人间,幽黑的巷子口,今夜也比平时光亮了几分,一堆一堆的火光在黑暗中一下一下的跳跃着,火堆旁蹲着人,不断的拿着小棍挑动着火堆,口中还念念有词的。
海棠红这才想起来,今天已经是七月十四了,明天就是鬼节了。难怪月亮这么圆。
“老板,现在都传说阎王爷发怒了,所以把地府的门打开了,要收人了。”水仙说这话的时候就象是说平常的事情一样,一点也不象大多数女人似的,又神秘又怕的样子。
这主仆两个人真的挺象,海棠红了也只是轻笑了一下,噢了一声。
“这世道,人间也好地府也罢,都差不多了呢。”
“是呀。”水仙眼看着路边的一个老乞丐扶着墙走着走着就摇摇晃晃的倒下了。
大家都看见了,可是谁也不会去管一下的,这样的路倒,每天都有,已经是看惯的了。
祁府的门房透着黄色的灯光,可见人并没有睡下,走到路星巷的时候刚敲过二更的梆子,不知道这会是什么时辰了。
海棠红沉咽了一下气,让自己的勇气再恢复过来,舍出脸面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水仙,你去叫门吧。”
芩玉兰还没有睡下,她在等祁河,虽然她也算是新欢,可是这种倒贴过来的新欢,祁河并没有给予她过多的宠爱和热情。
他现在是歌照唱舞照跳窑子照逛,尤其最近就新看上了一个在新世界唱歌的歌女,看上这歌女主要是因为这女孩长的竟有几分象那逃走了的海棠红。
也那样的瓜子脸,丹凤眼,眉目清秀,只是少了她那份淡如水月般的气质。所以人看着也就落了俗。
祁河就是一俗人,以前也就喜欢俗事,所以前两房姨太太也都是风尘味道极足的女人,直到他看到那个倚窗而立的海棠红,他才倏忽间醒悟,原来雅与俗的差距是这样的大,原来古人说赏月赏月,以前终不知月有何处可赏,今日才明白,原来那皎洁如水真的可以胜却万千颜色。
只是这心心念念的人却春日的浮冰,一日间消失不见,所有所念所想都成了水中捞月,手过后,留在心中一串破碎的影子,再恢复依是心中的那弯月,只能在心中想想罢了。
祁河的心中只装着少海棠红,所以什么新娶的四姨太,回到家看见了,就想起来了,看不见,就早忘到脑袋后面去了。
芩玉兰也没指望祁河对自己专情,但是她可是想要专宠,尤其今儿早晨去水月巷还被那个穷老婆子给明褒暗贬的给损了一顿,心里更是想着,一定在祁家过个风光给他们瞧瞧。
那些穷鬼们就是嫉妒自己,哼。她刚刚穿上件好衣服就忘记了自己也曾经就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祁河还没有回来,于是芩玉兰把海棠红带到了小会客厅,她不知道祁河什么时候回来,她即怕祁河回来会撞见又想终于有机会炫耀一下了,她可不想错过。
当她看清眼前的海棠红的时候,她发觉幸好让她进来了,而不是把她拒之门外。现在这样的海棠红简直太落魄了,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象个要饭的,脸上灰头土脸,一脸憔悴的菜色,原本乌黑的头发现在被灰尘和纸灰沾染成了一层,变成了枯干而暗淡的颜色。
原来的绝代风华如今却一个街头乞丐,这会芩玉兰不禁想着如果这会祁河能回来倒也不错,让他看看,他心心念念的仙女般的人物,倒底是什么样的“风采”。
海棠红从芩玉兰嘴角处泄露出的嘲讽的笑容就已经猜透了此刻她的心中的得意,只是人在矮檐下,怎么能不低头。要嘲笑,就尽管来吧,只要能告诉我关于易生哥的事情,能帮忙我渡过此难关,让我能重新回到易生哥身边,那么怎么样的羞辱都没有关系的,尽管来吧。
海棠红淡笑不动,让芩玉兰上上下下端详个够。芩玉兰在心里笑够了,这才开口让座,让上茶。
“姐姐,这是跟着那些个难民逃难,没逃去的样子?”芩玉兰明知故问的嘲笑道。
“让妹妹见笑了,可不是,现在想出去,可真难。”海棠红还是淡笑着,不反驳,不多语。
“那这深夜找到祁府,是为了什么事呢?”芩玉兰那双上斜的眼睛,用眼角瞟着海棠红,明明知道水月巷被烧了个精光,都不问一声海棠红是不是有个落脚之处,单等着海棠红开口乞求,心里才算是高兴。
“深夜造访,确实唐突,只是确是有事相求。也想早来,只是你们这新搬的府邸在城西,路程实在不近,走路过来,费了些时辰……”
“姐姐?!”芩玉兰一惊一乍的突然打断,“您这金贵的身子怎么就走着过来了呢,叫量车才值什么钱的?”
海棠红听了这话,依然面色淡然,解释道:“妹妹有所不知,我与水仙前日在码头,想乘船返回苏州,奈何人多拥挤,推搡间失了行李,现时,已是身无分文,哪里来的钱乘车。让妹妹见笑了。”
芩玉兰这才知道,噢,原来如此,不是象个乞丐,这是真的身无分文,就是个乞丐了。那她今天来,必是借贷了,心中暗暗得意,笑的更甚了。
倒真的有机会,好好的拿捏一下这位高高在上的师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