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岁此时吾事止,男儿不复说行藏。
盖天盖地无端恨,付与断头机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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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听着他说的话,面面相觑,没人听得懂。而且那人缺了一块嘴唇,说话漏风,听起来更怪。
纵然如此,他还是不停地说,大声地说。纵然双眼被绑,他还是一边说一边左右四顾,像是看着众人说话一样。说着说着,竟痛哭流涕,血和唾沫从那嘴边的缺口顺着胡子不停流下。虽听不懂说什么,人们也听得出其说话凄然。
苏明亮一边听着,一边缓步钻入前面的人群,心兰见状忙跟上为其打伞。再看苏明亮的表情,只见其下颚更是抖得厉害,头仰得更高,呼吸加重,压跟没察觉有人在看着他。
心兰从未见过苏明亮这样的一幅表情。
这时那囚犯沉默一会,那穿官服的忙向刽子手使了个眼色。刽子手点了点头,上前把其脑后的牌子摘掉。
那囚犯惨笑一声,又说起让人听不明白的话来。这次说得特别的慢,特别的感慨,四句句子,停顿清晰,像是一首,诗。
刽子手今次没有理会那囚犯了,任其一边说,自己一边喝酒,又把酒喷到其大刀上,然后提起了刀。其助手也走近那囚犯,拿起他身后的辫子使劲的往前拉,仿佛要连发带皮的撕下来。那囚犯虽有反抗,然而受制于人,只得乖乖地把脖子伸长。
这时四围的人皆摒住呼吸,等待着他们期待已久的一刻。那刽子手好像挺享受这么多人注视着自己,环视四周人群,半晌还未下手。那监斩的不耐烦,喊了声:“砍吧!”
刽子手又点了点头,吆喝起来,刀提得更高,那助手也使劲地拉。那犯人知道那是自己生命最后一刻,也像刚才一样声嘶力竭的吼叫起来。
两把声音交织着。
直至听到沉重的──点头声。
鲜血从脖子直喷上天,足有一丈高。
“呵!”四周的人群发出惊叹的声音。妇女们把头侧向一边,又有妇人用手捂着小孩的眼睛。
那无头的身体还是跪着,半晌才倒下。血不停的从脖子流出,直至把跟前的泥洼子染成“血洼子”。
手,还是被反绑在身后。
一切,像是舒缓了一点人们心中的愤恨,也满足了一部份人的好奇心。
过了一会,人群在雨中开始四散。之前的骂声现在没有了,余下了哭声,还有那些失望的说话:“完了?”“就一个?”“不好看的!”“走喽!”
心兰瞥了那尸首一眼后连忙低头,也对苏明亮说:“走吧……”
然而苏明亮始终看着那尸首,目光呆滞。看到连四周的官兵也渐渐离去,才茫然地说:“他们……他们就让尸首放在这儿吗?”
“应该过几天才收拾吧……”心兰一直留意着苏明亮的表情,见他下颚还是不停地抖,呼吸急促,额冒虚汗,嘴唇发白,便用手帕帮他擦汗:“没事吧你?”
苏明亮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说:“没事……就是……看不惯吧……”
心兰一脸疑惑的看着苏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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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
两人打着伞并肩而行,一路上没有说话。
原先还打算去和顺戏院看戏,后来苏明亮说身体不适也没去了。
到了左府,叩了门,下人打着伞出来迎接。
“再见。”苏明亮终于开腔。
“嗯!你也早点休息吧!”心兰转身步上石阶。
“好……再见!”
“对!你明天来吗?爹说你一段时间没留下吃饭了。”
“……再说吧……”苏明亮始终心不在焉。
心兰见状也不愿打扰苏明亮了:“好吧……那……再见。”
“再见……”苏明亮呆呆地打着伞,直到大门关上,还是愣着的站着,半晌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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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亮回的不是自己的店铺,而是去了通天街附近一所破旧的小楼房。
从楼上下来,走到大街,拐进了一条小巷,近来一直被人跟踪的感觉又来了。
刚才和心兰一起的时候已经有所感觉,现在更是听见身后有故意放轻脚步的走路声。
声音越来越近,苏明亮一手打着伞,另一手从怀中取出一匕首。
脚步声就在后面。苏明亮突然转身,把匕首指向身后。
一副似曾相识的脸孔。匕首也缓缓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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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新街。玉如客栈。
整层二楼只余下两个客人。一人是穿着洋服的苏明亮,另外一人三十来岁,穿着普通淡色长袍马褂,没戴帽子,露出光滑的额头,看上去像个平常书生,就像苏明亮平时的装束。
两人对桌而坐,桌子就在楼台边上。
雨越下越大。街道上载着斗笠打着伞的行人匆匆地赶回家。
那人坐得笔直,一手搁膝,一手拿着扇子。相反苏明亮则弓着背,双手搁在桌上,拿着杯子,眼泛泪光,神色茫然。
接下来的对话已不再是中国话了,而是刑场上人们听不懂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