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抑或是果?或许,弱者的失败,永远都只能由强者来解释。而弱者的反抗,从来都是不雅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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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亮知道自己失言,目光忙移往别处,但始终不忿,过了片刻又看着心兰道:“你不能怪我,不能怪我嫉妒他!我哪方面比他差?……如果有,就是运气!他比我先遇上你!”
心兰的回答却是直截了当:“但老天爷可是要我先遇上他!”
“这不公平!”
心兰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远方自己带进来的孩子,吃完牛排还在啜手指,又看看不远处的洋人孩子,饱得即便父母喂他吃也吃不下,才淡然道:“有公平的吗?同为孩子,为什么洋人的孩子一出生就可以过这么好的生活,而咱们的孩子,却连温饱也难顾?”
“因为洋人比我们文明!你看看我们国人,多愚昧无知!这世界就是优胜劣汰!”苏明亮似乎忍了那三母子很久。
“文明?”心兰抬头看着苏明亮,语带不屑说:“那为什么他们仗着船坚炮利,一路上烧杀抢掠,贩卖鸦片荼毒生灵,还要吾等奉上财富和国土呢?!这算是什么文明?!”
苏明亮没想到心兰反驳得如此干脆利落,迟疑了一会才道:“这世界,就是弱肉强食!”而语气也没之前那么盛气凌人。
“弱肉强食?”心兰苦涩地笑了:“那为什么,吾等强盛的时候不是如此?”
“不是如此?”苏明亮一时间没想明白,显得有点迷茫。
“四夷臣服、万国来朝呀……”心兰稍微张大眼睛,以轻轻的,提醒的口吻说。听着自己说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八个字,再想到近数十年来国家的屈辱,国人的悲惨,想到了这个曾经创造出如此璀璨的文明的民族,如今却落得如此让人不堪的境地,自小受父亲影响而忧国忧民的心兰,此刻双眼也不自觉地闪动着粲亮的水光。
而心兰轻轻的一句,却已撼动了苏明亮那一贯的自信。目光虽然还停留在心兰的脸上,但双目却早已放空。尽管饱读诗书,深谙国际时局,也有舌战群雄的本事,更是时下中国少数对西方世界有一定了解的读书人,但这一刻的他实在回答不了这个没读过多少书的中国姑娘的诘问。
一直以来,他只道,这些高贵的西方客人之所以能优哉游哉地在这华丽的餐厅里享用穷奢极侈的晚餐,是因为他们有科学、有思想、有文化、有宪政、有议会……即便他们对外扩张也是情有可原,顺理成章,也是文明传播的必经之途,因为他们有科学、有思想、有文化、有宪政、有议会!至于中国什么都没有,只有愚昧无知的百姓和丧尽天良的赃官,这就是中国之所以屡屡被人欺负,也理应被人欺负的原因!不是明摆着的吗?还有别的解释吗?你能想象这世界是被一个愚昧落后,封建野蛮的国度统治吗?这是结论!是无可争议的结论!无可挑剔的结论!也是这些年来让苏明亮可以心安理得,俯视众生的结论。然而,此刻他听着心兰这诘问,听着自己不懂回答而落下的沉默,听着背后那微弱而跌宕起伏的乐曲,他突然感到,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世界,也不会如此简单。
吾等强盛的时候……
过了良久,苏明亮始终是哑口无言,但沉默太久也自觉尴尬,只好随便的搪塞过去:“我们扯远了……”目光也再次避开了心兰。
然而心兰却说:“其实……都一样……”
苏明亮不明心兰想说什么,疑惑地看着她。
只见心兰出神地看着地上:“我知道岳冬是有很多缺点,但我会尽力去令他改变,而不是抛弃他!……圣经不是说,爱,是恒久忍耐吗?我想……”这时仰起脸看着苏明亮,两眼绽出摄人心魄的光芒:“这才是爱吧!”
苏明亮凝神注视着心兰,内心已被心兰这目光所震慑,一向雄辩滔滔的他此刻感到无可辩驳,苍白无力。尽管此刻他是居高临下的俯视心兰,但他只觉得自己其实远比她渺小。
沉默良久,苏明亮才微微点头,怅然若失道:“你知不知道?如果可以选择,我真希望我就是岳冬……哪怕童年更苦,命运更惨……但起码能和你在一起!”
“谢谢你明亮,但咱们就是没这选择……”心兰抽一抽鼻子,诚恳的看着苏明亮:“我真的很希望岳冬能够平安回来,我也希望,你也是这么想的。”
苏明亮再说不出话,勉强地继续舞步,目光不时若有所思的投向远处那三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