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乃豺狼世界,完全不能以道理,信义交往。最紧要者,莫过于断然进取之方略,谋求国运之隆盛……兵力不整之时,万国公法绝不可信……既不足恃,亦不足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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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君实与威尔逊相熟,故仍是悠然地坐到沙发上,又摆手请他坐下,说笑似的说:“若不知倭人于何处登陆,只怕我也不能喝多久,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意在提醒威尔逊希望他能提供他想要的消息。
威尔逊却没有坐,不忿道:“你们可是同胞!难道同胞被残杀,你可以无动于衷吗?”
张君实却反问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这可不是打仗这么简单,这是不必要的屠杀!”
“不必要?”张君实还是一脸平静:“那,贵国咸丰年间烧我圆明园就有必要?”
“张大人,你知道我一直是为贵国着想!不然我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来到这儿!”
“抱歉,威尔逊先生,你知道我不是说你,”张君实正色道:“但此事,我着实无能为力。”
“怎么无能为力?日本屠杀平民是践踏国际法!是藐视人类文明!你应该马上告知李中堂,然后转告各国政府,齐声谴责日本!”
“国际法?文明?”张君实嗤笑一声,想起近日自己要处理的高升号案件说:“日本不宣而战击沉悬挂贵国国旗的高升,贵国有责难过日本吗?”见威尔逊答不上话,继续道:“最初言之凿凿的说会根据国际法向日本人兴师问罪,后来见日本人屡战屡胜,又承诺保护贵国在华贸易,又出于制衡俄国的考虑,贵国的法官学者不就跑出来道貌岸然的为日本人抱不平了吗?最后还不是又根据什么国际法找咱们算账?!……”说着本来有些气上心头,但迟疑了一下,便黯然起来,声音也放轻了,目光投到露台处,看着外边一片苍茫:“何况……朝廷已经派人东赴日本……求和了……你说,咱们还能做什么?”
威尔逊双手接过下人送来的热茶,捂着取暖,仿佛张君实的一席话听得他手足冰冷,既痛心莫名,又羞愧难当,有点不知所措的坐了下来。毕竟,他不过是个牧师,一心来中国济世救民,广传耶教,对国际间的纵横捭阖并不如张君实这局内人来得清楚。
半晌张君实回头瞥了威尔逊一眼,见他久久未能释怀,便拿过酒杯,倒了半杯白兰地,安慰似的说:“三十年前威尔逊先生还未来中国吧?”
威尔逊没想到他突然有此一问,顿了顿说:“……当然没有。”
“这三十年来,可谓天下太平呀……”张君实提起了酒杯,轻轻的呷了口白兰地:“遥想当年打长毛捻子,打了十几年,死的人我想比旅顺这小镇多百倍千倍……”这时细起双目的回忆:“那时候我一家住在杭州,被围的几个月里,我一家二十口,饿死十八个,就剩下我和妹子俩……我饿得快晕过去也不肯把她卖掉,宁愿和她一起吃尸体……”这时还失笑道:“为了哄她吃下,我还骗她是猪肉呢?”但未几笑容便渐渐消失,深沉的脸孔带上了一丝惨然:“但……她最后还是熬不过去……”
听见如此恐怖的经历,在旁的威尔逊和唐亦尧无不纳罕。
这时张君实深深地呼吸一下,一副深沉复杂的目光在酒杯里盘旋着:“人命如货呀!多了,就贱了……”然后一饮而尽,看着威尔逊问:“不是吗?”嘴角还抹上一丝苦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