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生还部下回忆,四方皆是敌人,压根不知道敌人到底有多少。佐藤正唯一肯定的是,对方没有多少尊大炮,必是轻装出行。但这似乎无助于自己的窘境──余下只有几艘小破船,不管以船运兵或是再造浮桥,部队要完全过江肯定要花几天的时间。而随带的粮食不多,但对岸才是可以补给的三登县。还有,过江必然只能等到夜晚,但近日月色明亮,即便清军射击的技术更差,即便大量消耗用来进攻平壤的炮弹来掩护,士兵还是要冒很大的危险。
然而,这边的徐玉生也好不了多少。看着对面鼎盛的军容,心知那最少是几千人,而自己才一个营五百不到。就算自己视死如归,但久未大战的部下们难免有人紧张胆怯。何况看见刚才敌人遭到突击时临危不乱,井井有条,还能给自己有力的反击,若换了是自己的兵很可能是争先恐后,一败涂地,故深感左军门说日军不可小觑实在没错。而余下只有一尊大炮,炮弹寥寥可数,有等于无。早已派去叫后面友军赶派援兵的骑兵也久久未回。连日赶路,精神一直绷紧的将士体力也开始不继,呵欠声此起彼伏。
僵持中,急速的马蹄声突然在奉军后方传来,自远而近。
士兵们都以为是派出去求援兵的兄弟回来,谁知一看此人装束不是奉军的,而且身带令箭。
是叶志超芦榆防军派来的人。
一路马不停蹄,高举令箭,边走边喊:“平壤急令!平壤急令!”
那人至一众右营哨官哨长和徐玉生前急忙下马,气喘吁吁的,单膝跪下行礼,然后向徐玉生呈上手中的令旗说:“奉平壤诸军总统叶提督志超谕:平壤危急,前方各路出击之师马上回防!”
各右营哨长面面相觑,诧异之声不绝于耳:“怎么会这样?”“南边倭军怎会这么快就到平壤?”“现在怎么办呢?”“走还是不走?”“平壤危急怎么可能不走?”“但倭人就在对岸哪!”“不可以让他们过江呀!”“但平壤陷落咱们可会进退失据,弄不好随时全军覆没呀!”“那是总统谕令,不听可要杀头的!”没有结论下最后众人的目光自然投向没发一言的徐玉生。
徐玉生一直目光在地,屏息沉思,这时在对岸留下了复杂的目光后,转身向着众人道:“走!回平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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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拼命的洒下,却始终泛不起一丝涟漪。
这里是平壤的阴沟,一切污秽之物皆聚于此。平时人们皆匆匆走过,但此刻却愿意驻足围观。
他们无不撑着伞,捏着鼻子,除了,左宝贵。
铁铸般的他目光始终离不开眼前那些七横八竖的尸体。无论身边的下属怎么劝说,又为他打伞,他始终给不了半点反应。
那是,当日被自己人逼得走投无路而当众跪求自己主持公道的盛军勇兵。
发紫的伤痕布满全身。扭曲的双手被反绑身后。
比,身边流淌着的粪水还要卑贱。
眼睛没有阖上,也不可能阖上。彷佛,那是在诘问,也是唯一的倾诉。
那唯一的聆听者心头在淌血,欲喊又止。但即便喊,他又该对谁来喊?薛云开吗?但此种人可是数之不尽,声嘶力竭后天下还不是喑哑无声,继续沉沦?
目光怎么也离不开他们,因为左宝贵已经看到了很远,很远。放空了的眼睛里早已超越了时空。他看到了平壤、看到了朝鲜、看到了大清、看到了……
何时,才能否极泰来?若洋人从来没有出现,兰儿,或兰儿的儿子,或儿子的儿子,也总会看见。但目下,无论多少代人,也彷佛,再看不见了。
太遥远了。一切,都太遥远了。
他觉得很冷,冷是因为自怜。他看见了未来,但却看不见希望。身后是四万万茫然的黎民,眼前是无情的历史的锋刃,那是多么的悲凉?多么的绝望?!
“军门!军门!”部下气急败坏地跑来,见其始终没反应,遂摇其手臂。
“怎样?”左宝贵如在梦中。
“叶提督……叶提督召回了所有出击之师呀!”
“什么?!”左宝贵回过神来,牛眼圆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