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志超视线移往左宝贵,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反应。他绝不是省油灯,如此明显的问题他当然早有准备,而且在一路上都在想如何把故事说得更为完美,但此刻叶志超的脸上还是有点愁容。愁容不是因为左宝贵的问题,而是因为一个这么多年的朋友,这么要好的朋友,还是不留情面的在这个朝鲜小邦的地方官面前,还有那些欲置自己于死地的同僚面前,问这个这么尖锐的问题。
当然,叶志超也实在太熟悉左宝贵了,或许,他不这样问才是奇怪。故叶志超也只是稍皱眉头,心平气和地说:“冠亭呀!我突击了他们的先锋,他们勃然大怒,从汉城来的万六千人一拥而上,欲将我等全歼,我得了手自然是马上北撤,哪有束手就擒之理?”见左宝贵又欲张口,叶志超马上竖起了食指,一脸森然地接着说:“还有,倭人可真是不好对付!他们全都是洋式装备,调度阵法全都是洋式的,动作迅速,炮位众多,发炮奇准,全都是天弹,一颗在空中就散成好几颗,咱们那些堡垒压根就没用……”这时双目放空看着地上,像是心有余悸地回忆着:“还有他们每个兵都悍不畏死,你杀他一千,他们补上两千,全都是铁青的脸的向你冲,前赴后继,踏尸而上,一近身就拿军刀跟你肉搏,像是跟你有杀父之仇似的……所以呀……”最后倒抽了一口寒气,目光往各统领扫视:“诸位,千万不要小觑他们呀!”
左宝贵还是不以为然:“这么说,那应该是他们伤两百,你死三千才是!”
“对啊……呵呵……”又是丰升阿的笑声。薛云开和马凯清则始终在默默地听着。
叶志超还是沉住气:“当然,我得手也是有点运气,聂镇功亭更是功不可没。那时候他们在明我在暗,他们的手段当然施展不了,但后来他们大军大炮都来了,且天色已明,以其之所长攻我之所短,自然又是另一回事。我见形势不对,当然不和他们硬拼,马上率队后撤……话虽说是三千,但当然个约数,而且未必是死,试问情急下哪有功夫去点算?但我伤忙两百,乃是实情。”
对于此等数字,大伙都心领神会,说没有作假就是押上九族人的性命也不信,故左宝贵也没再往下说,免得大伙尴尬,何况闵丙奭和朴永昌早就尴尬得抬不起头来。丰升阿仍然是那狡黠的笑容,而薛云开此时也终于有点反应,淡淡一笑,身子往后靠着椅背,没有说话,也没看叶志超。
叶志超瞥了他一眼,自然知道这是不信自己的意思。和左宝贵一样,叶志超在二十多年前在剿捻军的时候与薛云开有过一面之缘,但那时候已经觉得其为人自以为是,目无余子,每每喜欢争强好胜。直到五年前直隶提督出缺,他和薛云开都是有机会获拔擢之人,虽然论战功几个候选人都差不多,但由于叶志超是合肥人,和李鸿章关系较好,所以最后是叶志超当上了。而他当然知道,一向争功好胜的薛云开,对自己当上直隶提督必然是怀恨在心。故今次回来,他早就猜到薛云开会处处跟自己作对,更可能拿自己今次回来像大败多于大胜向朝廷说事。
沉默了一阵子,左宝贵继续问:“大炮拉回来没有?”当然,左宝贵也是心存侥幸的问问罢了,毕竟自己最缺的就是大炮。
不单叶志超在苦笑,薛云开和丰升阿也在笑。
叶志超回答说:“要是我把炮也拉回来,我人就回不来了……”见左宝贵愁苦万状,又补一句:“你别担心,我走之前都把它们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