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到达普兰店。沿着安子河放眼西看,斜阳下是一望无际如黄金般的罂粟。不管是城内抑或城外,随处皆可看见烟馆,连妇女儿童也有吸食……城内也普遍贫穷。国家积弱,列强欺压,官府贪婪,横征暴敛,百姓怨声载道,揭竿而起,是为关外近年胡匪为患之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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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顺口。左军门府前亲军教场。
“砰砰砰……”五十个勇兵身穿整齐的奉军军服,裹着头,单膝跪在地上,抬着枪瞄着靶子打。哨官马乐正在旁监督着。
这些年不时来左宝贵家中作客的叶志超在后面看着操练。虽然年近花甲,但养尊处优的他比十年前还要胖,双颊胖得与鼻子形成两条深深的沟,脖子也快没有了,而且白发也不多。毕竟官已至直隶提督,平平安安多过两三年就可以安享晚年了。
看腻了沉闷的操练,叶志超步入身后的鼓楼,只见一人正托着额头俯首沉思。
是左宝贵。和十年前相比,现在的左宝贵不单两鬓已白,胡子的根也白,深深的鱼尾纹里仿佛藏着千思万绪。
见左宝贵心情不太好,叶志超故意打断他的思绪:“明日之战……如何?”
左宝贵愣了一下:“不就是胡匪嘛……”
“这回……该拔他了吧?”
左宝贵出神的看着远方,半晌声音沙哑的说:“不瞒你说,有时候……我真后悔向他们许诺。”
“你打算食言?你看兰儿帮他补军服那样子……你要是不成全,可是要了她的命!”
“那小子,就是为了娶我的兰儿才当兵!”
“嘿!咱男人嘛!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女人!”叶志超仰头向着前方训练的勇兵又道:“这些崽子难道是为了保家卫国进来的?你我当初也不过为了糊口才当兵吧?别太强求了!”
“但进来久了,他们就该知道,当兵,不是单单为了分口粮……”
“对,还有女人嘛!”见左宝贵对自己的笑话没反应,叶志超吸口气又说:“你要个好兵当你的东床,还是要个好小子来当东床呢?好兵像武兰……”见左宝贵脸色顿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不说了不说了……”
“砰砰砰……”又是一阵枪声。
过了一会,左府一下人领着一个人前来求见。
那人递上一喜帖道:“我家主人的小女儿于下月十五成亲,主人请左军门您到时候能赏脸光临!”
左宝贵和叶志超一看那帖子的署名,正是他俩的好友尹钖崧。
“一定一定!”左宝贵十分客气,又命勇兵把那人送走。
叶志超故意叹了一大口气:“老马嫁完女儿才几天,老尹的小女儿也成亲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咱们兰儿了……”
左宝贵马上激动起来:“我不急吗?!那小子……你瞧!说好初八能到,今天都十四了,连影儿也见不着!这还要是他第一次当棚头呢!”
“几百里的路程,谁说得准呢?”
“他压跟儿就没这个心!”
“岳冬那小子嘛……胆子是小了些,但总算是去过武备学堂啊!”
左宝贵立刻反问:“他毕业了吗?”
叶志超当然知道岳冬去了武备学堂后,因为老是旷课跑去耍布袋而被洋人教习赶走的事,稍微尴尬的又道:“哎!他之前当探弁,虽是初历战阵,但总算有点表现啊!还有,他的枪法好啊,就这几年他毙的胡匪,当个外委绝不为过吧!”
“用枪打没事,用刀呢?”
这回叶志于无话可说了,沉默一会,看着前方的勇兵,双手背在身后,叹息一声说:“其实……他这性子……干嘛就让他当兵了?”
“他不当兵能当什么?让他耍一辈子布袋不成?”
“当就当呗,又何必逼迫他每战必先?当个幕友师爷也好吧!”
左宝贵立即苦笑道:“我不让他每战必先……”但随即便慢了下来,变得一脸怆然,空洞的目光搁在地上:“以后还有谁替我卖命?”
叶志超凝视着左宝贵。虽然觉得他很是固执,也很想劝他,但深知其性格的叶志超知道压根就劝不了。见其难以释怀,也只好装笑道:“嗐!你也得替人家想想!人家不喜欢砍人,你硬是要人家每战必先,到人家在前方立功了,你又说人家开枪打的不算,然后又理直气壮的不让人家成亲……他心里舒服吗?”接着拍了拍左宝贵的臂膀,头也不回的步出鼓楼。
左宝贵答不上话,默默地看着手上的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