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今日之中国,有治法而无治人……国势陵夷至此,绝非偶然之数也。以今日之势占卜中国之前途,早则十年,迟则三十年,必将支离破碎呈现一大变化。此四五年来,民心叛离最甚,似已厌恶朝政,草泽之豪杰皆举足而望天下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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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
旅顺口东大街。一耶稣教堂。
“你的神……一点也不灵……”声音出自一个年已及笄的少女。其貌俊美,淡雅脱俗,肌肤白皙,虽没打扮,但在人丛里却恍如夜里明珠,一眼就能辨出。低下的美眸恍如一泓深潭,清澈但深不见底,既迷人又难以捉摸,仿佛藏着万缕思绪,也害怕让人探知。其一言一词,一瞬一瞥,都如淡淡落下的飘雪,散发着隐隐的忧伤。
“神不会有求必应的……有求必应,对人来说,未必是好事。”一个五十来岁,坐在少女身旁的洋人牧师以不纯正的中国官话应道。
此人名叫杜格尔德,中国名字叫司督阁。由于他常以赠医施药来传教,当地人都叫他做“司大夫”。当然,也有时候戏称他做“士大夫”。
“他回不来……也是好事?”少女黛眉轻蹙,气若幽兰,纤指紧捏着白色的手帕。银白色的回回条状耳饰、雪白色的镶边短袄、素色带有排须的云肩,无不显出少女的凄楚。
“神自有衪的安排……神会保佑他的。”司督阁看着远处雄伟的耶稣受难像。
少女沉默一会,站起来,深深地呼吸一下:“我还是去医院帮忙。”
司督阁正想劝少女回家歇歇,门外突然有人大喊:“电报!”
是杨大妈的声音。
声音在教堂里回晃着,四周正在做礼拜的耶教教徒纷纷静下。
只见杨大妈穿过教徒跑了进来,停在少女跟前,把一张电报译文递给少女。少女没有立刻接过,只看着,尽是一副难以致信的样子。
教堂里只剩下杨大妈的喘气声。
少女抬头看着杨大妈,杨大妈则把电报再往前送,喘着气的说:“是……是岳冬……那小子……平安!……一切平安!”
是岳冬。
少女忙把电报抢过翻看,杨大妈继续说:“他到了四川迷了路……后来又遇上山贼……人无事但钱财掉了……沿途得靠居民接济……跌跌撞撞的走了一个月才到重庆府……找到张大人后就立刻给咱们捎信……”擦擦汗水又说:“他正赶去山东,说登州还有一个……”
少女如释重负的坐下,什么也听不进去,不停地翻看着岳冬的电报,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恨不得马上飞去与岳冬相会。
在岳冬身边如此关心岳冬的,除左宝贵外,就是如今已经亭亭玉立,蕙质兰心的左心兰了。
这年,是甲午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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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一客栈。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和一对夫妇对桌而坐。
“真的像吗?”那少年左边脸上有两条长长的疤痕,一深一浅,头载回回白帽,身穿市井布衣,挽起了袖,正吃着一个肉包子。
那对夫妇看着少年,那个男的先说:“像!像极了!尤其是那对眼睛……那个眼神儿呀!说你不是你父亲的儿子也没人信!”
那青年冷笑一声:“我当然是我父亲的儿子了!”
“对……对……”夫妇二人尴尬地笑了笑。
那妇人又说:“不光那眼神,就看你的大耳朵、国字脸、大鼻子、大嘴巴……压根和你爹是一个模儿!”
这时少年把口里正嚼着的一口肉包子吐了出来,皱着眉地问:“这是什么肉?”
“猪肉吧!”夫妇二人同声同气。
少年扔下包子道:“我不吃猪的呀!”
“好好好……不吃猪吃别的!”那个妇人把小二叫来,问少年想吃什么。
“羊肉串有吗?”少年将右脚踏在凳子上。
“有!”小二应了一声便去了厨房,不一会就拿了几串羊肉来。
少年把手搁在膝盖上,吃着羊肉串问:“我爹有没有说,当年为什么把我扔下了?”
夫妇相互一瞧,男的先说:“还不是穷嘛!”
妇人又道:“谁舍得把自己的孩子扔下?那时候不把你卖了,你和你爹都得饿死!”
少年一直没答话,待吃完最后一串羊肉后,仰头叹了口气,站起来擦擦嘴,问:“茅厕在哪儿了?”夫妇二人一指,少年便往那方向走去,左转右拐的走到街上,自言自语道:“又是蒙的……”接着舔了舔嘴唇:“幸亏那羊肉串还不错!”
少年牵着马走过两条街,到了人较多的市集,从背包拿出一大堆纸来,然后东黏西贴。不少途人开始围观,只见上面写着:
寻人
寻男子一名,年四、五十,名岳林,光绪初年与妻儿失散。
寻得此人或有此人消息者,请告奉天旅顺口高州总镇都督府岳冬,或函或电。
重酬。
此少年正是岳冬。
岳冬没有理会途人的反应如何,贴完了上马便走,就如例行公事一般。见远处有群小孩正围观一布袋戏,岳冬悠然一笑,想起在上海买给情人的礼物,双脚磕了磕马肚子向码头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