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红的阳光下,岳冬凝视着手上的照片。这时终于来了一点凉风,摇映着照片上桑叶的碎影。
照片是一张左宝贵的全家福,是六年前旅顺新开了一间照相铺时,左宝贵带着心兰、武兰和岳冬一起去拍的。
左宝贵当然不是只有一张全家福,但岳冬走得匆忙,也只能找到这张了。
照片里左宝贵赫然坐在中央,正襟危坐,脸上是他那一向慈祥的神情之余,更可见其内心之喜悦,毕竟这是个难得的记录一家共聚天伦的重要时刻。武兰则站在左宝贵的右侧,背着双手,挺着胸膛。虽然不甚明显,但仍可看出其脸上那自负的微笑。不单是自负,而且还带着傲气──天生一副剑眉的他,眼珠子还要是微微的往上盯着照相机,目光如炬的像是要破照而出。当然,他那笑容也可能是因为盘腿坐在左宝贵跟前的岳冬的举动──右手举着一个布袋木偶,睁大圆乎乎的眼睛,表情天真而愕然,像是想不到此刻就是拍摄的一刻。至于心兰,她悄然站在父亲身旁,右手拿着丝巾轻搭在左手手肘,一副斜斜的美人肩,表情怪怪的,似笑非笑,眼皮轻轻的下垂。但岳冬心里清楚,这是她那时候不满自己硬是要把布袋带上的无奈神情。
岳冬出神地看着,看着照片里的心兰,轻轻地抚摸着,眉头安然的放下,嘴角勾出一抹久违了的微笑。
“想媳妇儿?!”三儿骤然从树后一步踏出。
岳冬猝不及防,身子抖了抖,忙把照片收进怀里,抬头盯着三儿。
“别这样嘛!我连照片也没有……”三儿吁了口气,拍了拍岳冬的肩膀,坐了下来。
其实三儿也想了好一会才敢从树后踏出,毕竟那天左宝贵从韩家屯回来,三儿就是看着岳冬号哭的。之后岳冬和心兰的事,以至左宝贵鞭打岳冬,心兰出走以激励岳冬出征等等,作为岳冬的密友,和左府上下相熟的三儿当然也一清二楚。一路上岳冬如行尸走肉,对别人不瞅不睬。和他不熟的避而远之,更拿他当谈头,和他熟的如三儿则十分忧心。现在见岳冬终于难得展开笑颜,三儿知道岳冬心情好些,便希望能借此机会来开解他。何况,没有岳冬这倾诉对象,三儿自己一肚子的忧愁其实也难以宣泄。
岳冬知道三儿家里穷,拍不起照,听见他这么说,也不和他计较,三儿借他的照片看,他也毫不介意地给他了。
“哈……你的样子很怪呢!”三儿憨憨地笑了。
“头一次拍照,是这样的啦!”岳冬的心情明显比过去几天轻松。
“哈……兰儿的样子也很怪呢!”
“她是不满我带上了布袋。她说,照相就得正正经经嘛,照一次可贵呢!”
看着看着,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脸庞,想起自己和娘亲一张照片也没有,三儿蓦然感叹一声,喃喃自语道:“要是我和娘也有一张,多好呢……”然后拿起了胸口那块玉佩。
岳冬瞥了那玉佩一眼:“你娘给你的?”
“对,”三儿把照片还给岳冬,呆呆地看着玉佩说:“临别前她送我的。那是她的嫁妆,本来打算给我媳妇的……但我娘怕我回不来,就先给我了……”说着声音也低沉下来。
岳冬也稍为黯然,把照片收进怀里,反过来安慰三儿道:“别担心,你我都可以回去。”
“其实……”然而三儿却没什么反应:“左军门说的……你信不信呢?”
“可能是武兰的事,他才这么担心吧!”
“连你也不信你的左叔叔?更容易对付,也得死人吧?”
“别说这些行不行?”岳冬白了三儿一眼。
三儿知道自己失言,不敢再说话,过了片刻,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岳冬。
岳冬接过问:“这是什么?”
“遗书。”
“你写遗书了?!”岳冬很是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