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的叙述他们都知道,王强曾经在市商业职高和我弟弟同班同学,两个人的关系一度非常密切。两个人毕业以后,最初的两三年里,王强常常到我家里来,约我弟弟一起出去喝酒。有时候我也掺和到他们中间去。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精力旺盛。我们去我家附近的小馆子里喝酒,喝那种劣质的白酒,常常闹到深夜。不过这些年我们断了来往。我们都结了婚。我弟弟去了深圳,在那儿经营房地产生意,一年半载也不回来一趟。我在市公安局谋到一份差事。据说王强开了一家广告公司,生意还过得去。王强长得瘦小,面目黝黑,但他的老婆却非常漂亮,尤其是她的身段很不一般,她曾经是市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因为训练中受伤,改行做了一家化妆品公司的地区代表。算下来,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看见过王强了。
那天王强突然出现在我家的客厅里。他在等我下班回来,已经等了很久,我妻子为他泡的茶水都凉了。王强穿了一身深蓝色的名牌西装,但是领带却打歪了,白衬衣也好像是几天没换。他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很不自在,不断地变换着姿势。他的脸色有点儿发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猜想王强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这些年,不断地有一些早已断了来往的人突然找上门来,他们大多是牵扯到了某个案子中,希望从我这里打通某些关节,或者尽可能多地了解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信息。王强好像遇见了什么事,他的心情很不好。
但是那天王强什么也没有说,他似乎有什么顾虑,坐了半个钟头就回去了。我把王强送到楼下。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王强犹豫了一下说,没有没有,只是好几年没有见过面了,过来坐坐。我们站在楼下的空地上,又随意说了几句话,说一些工作上或者生意上的事情。王强说话时心不在焉,话语颠三倒四,明显地缺乏逻辑性。他甚至在转身离开的时候脚下绊蒜差一点摔倒。我相信王强真的遇见了什么事情,但或许这中间有些不便,或许是他内心某种惶惑的原因,他现在还没有下定决心要对我说。
隔了两天,王强打电话给我,约我下午在弥特儿酒吧喝酒。那天是星期天,下着小雨,正巧我手上没有什么事。弥特儿酒吧离我家不远,我穿着一身便装,手里擎着一把雨伞,去见王强。王强要在酒吧间对我谈一件事,这一点毫无疑问。我小心避开路上的积水,心里老有一种预感;可我说不清这种预感是什么。
下午的酒吧间里客人不多。王强已经点好了酒水,他要的是那种烈性鸡尾酒。我在王强对面坐下来。我发现和那天相比,王强不仅仅是心情不好,确切地说他的心里很紧张。他的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那是因为他正在努力阻止自己的手指发抖。外面的雨下得淅淅沥沥,玻璃窗上面不断有水流滑下来。我故意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拿眼睛盯王强,只是低着头,用手指转动着酒杯。大约十分钟之后,王强动作很突然地一口喝下了那杯酒。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王强先是试探性地问我:“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会去调查吗?”
我知道,王强所说的“一件事”,肯定是一宗案件。
我说,“这要看具体情况而定,比如说那是什么样的一件事,在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
王强说:“那是一次谋杀。”
我迅速打量他一眼,他脸红了。他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强调说:“不是我干的。”
“不是我。”他又说。说完这句话,他就沉默不语了。
我叹了一口气。马上我觉得今天应邀来弥特儿酒吧和王强一起喝酒,算是来对了。我承认自己非常好奇。于是我招呼服务生,给王强再来一杯那种烈性鸡尾酒,然后我端起酒杯,和王强碰了碰杯。我们两个都把烈酒干掉了。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睛看着王强,并朝他倾了倾身子。我知道,我已经制造出了谈话的氛围。果然,王强接着说了下去。
有一年冬天,王强去一家小饭馆里吃晚饭,遇见了两个人。在遇见那两个人之前,王强已经走了好几家小饭馆,但要么是对某家饭馆的饭菜不太满意,进去了接着又出来;要么就是对某家饭馆的门面有点儿意见,只在外面看了看,根本没有进去。王强并不是一个对食物以及进食环境十分挑剔的人,那天他迟迟不能选定吃饭的地方,主要还是因为心情不太好。而且那天还是王强一个人独自进餐,天气冷得很,王强穿着短袄,缩着脖子,街灯把他的影子弄得一忽儿短一忽儿长。现在王强已经记不清天气为什么那么冷,自己为什么心情不好,以及为什么会独自进餐,总而言之,王强最终坐在那家名叫“猎人”的饭馆里。
王强不认识那两个人。猎人饭馆里一律是火车座,王强坐在那两个人的隔壁。王强要了一盘炒花生米,一盘红焖狗肉,一小瓶俗称“小手雷”的白酒。饭馆里的温度比外面高得多,吃饭的人都脱掉了大衣或棉袄,大声说话和划拳的声音此起彼伏。玻璃窗上有一些针状的冰碴和条状的水雾,这使王强看不到街上的景物,只能感觉到晃晃悠悠的街灯底下,匆匆地有车辆和行人通过。饭馆里的热闹和街上的冷清形成着强烈反差。
那两个人一直在说着什么。一开始,王强没有听清或者说没有注意他们说话的内容,饭馆里的喧闹使得他们的说话声更像是窃窃私语。实际上那两个人的确是在窃窃私语,可能在一个喧闹的场合,窃窃私语更会引人注意。渐渐地,王强听出他们一直在谈论着一个人。他们谈论的是一个当时不在场的人。王强注意到这一点,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谈论的这个人,王强是认识的,他的名字叫马永军。当然,那两个人自始至终并没有说出马永军这个名字,但王强知道,他们谈论的不会是别人,就是马永军。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尤其在关键的地方,他们简直是在耳语。可是王强知道他们在谈论马永军,因此王强有所警觉;王强有了某种警觉之后,就仍然能够听到或者猜到他们谈话的一部分内容。那两个人正在密谋把马永军的脑壳敲掉。
王强知道了那两个人要干什么以后非常害怕,他想马上从饭馆里跑出去,但恐惧和好奇心又促使他继续留在那里弄个究竟。有一点很重要,虽然王强和那两个人中间隔着高高的挡板,他却还是看清了他们的模样。在他们侧对面的墙壁上,悬着一面大镜子,王强就是从那里看清了他们。他们中间,有一个人高大粗壮,理着板寸头,留着短胡子,右脸颊有一块纸牌样大的青痣。另一个人则非常瘦小,有点儿佝背,面目黝黑,留长发。王强看见两个人正经八百地干掉一杯酒,那个大块头还往小个子肩头上擂了一拳,并且凑在小个子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当然,大块头说的这几句话王强并没有听见。
有两三次,王强从镜子里看着那两个人,他记住了那两个人的模样,此后就再不敢朝他们看了。王强害怕那两个人或者他们其中的一个也会往镜子里看,那样的话他们就会看见王强,记住王强的脸。王强不希望他们记住自己。将来有一天,如果那两个人或者他们中间的一个再次遇见王强,就会认出王强来。他们认出王强,肯定会对王强不客气。想到这一点,王强浑身发冷。以前,王强的生活相对平静,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一天王强偶然在饭馆里听到马永军要被杀掉,而马永军自己还蒙在鼓里,这就是王强的生活中有可能发生的最大的事情了。
不久之后,王强去了一趟厕所,他在小便池前站了很久。王强觉得自己的尿泡已经涨得不行了,可就是射不出来。王强试了几次,总是不行。他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家伙,然后吸了一口气,运到丹田,慢慢地才算成功了。刹那间王强觉得一泻千里。完事以后王强才发现,小便池的上方也有一面大镜子,有一个矮小的人站在镜子里面和自己对视,于是王强没有马上动身离开。王强僵在那里,怔怔地看着镜子里面那个人的脸。
王强在讲述这件事的结尾的时候,特意描述了那天晚上的一场大雪。那天,是那两个人首先离开了饭馆,然后才是王强。他们走了之后,王强胆战心惊地在桌子上趴了很长时间,接着他也离开了那里。王强从饭馆里走出来,看见地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空中还在飘着大朵大朵的雪花。饭馆门前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脚印,王强不知道哪些脚印属于那两个要捅死马永军的人。因为马路上有厚厚的积雪,汽车开得很慢,像是漂在水上;还有骑自行车的人,车子和人一起摔倒。那时王强的感觉就是,这个世界的节奏好像一下子慢下来了,或者说这个世界的秩序好像一下子紊乱起来了。
王强的故事讲完了。王强好像重新经历了一次那时的恐惧,他的嘴唇有点儿发抖。我盯着王强的脸。王强的故事和他所描述的那场大雪的情景,都让我有点儿欲罢不能。我和王强都沉默起来。我仍然盯着王强的脸。大约十分钟之后,我端起酒杯,故意做出正经八百的样子,邀王强一起干掉杯中酒。王强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酒干掉了。王强端酒的时候手抖得厉害,他把酒洒在桌子上一些。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刺激王强。可能是我喜欢恶作剧。他们都知道,我是一个大块头。有时候我有点儿神经质。肯定的,这个时候王强眼前出现了那家小饭馆里大块头和小个子一起喝酒的情景。这说明我把王强的故事当真了。然后我开始问王强。
我说:“后来马永军到底怎么样了?”
王强说:“三天以后,马永军被人捅了十七刀,死了。”
我说:“马永军真的被捅死了?”
王强说:“捅死了。”
我强调说:“这么说,饭馆里那两个人要捅死马永军的事不是你开玩笑。”
王强说:“不是开玩笑。”
其实我这么问王强的时候已经记起来,大约五年前,的确有一个人被捅死。在一个雨夜他被捅死在槐荫区一条没有路灯的胡同里,尸体上有十七个窟窿。估计这个被捅死的人就是马永军,但这个案子一直没有破掉。
我又问王强:“那两个人为什么要捅死马永军?”
王强说:“马永军干了其中一个人的老婆。”
我说:“就是因为这个吗?”
王强说:“就因为这个。”
我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你怎么知道他们捅死马永军,是因为马永军干了他们中间一个人的老婆?”
王强说:“在饭馆里,我听见他们在说这件事。”
我说:“他们打算在哪一天,在什么地方捅死马永军?”
王强说:“在槐荫区一条胡同里,我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
我说:“你和马永军是什么关系?”
王强说:“认识而已。”
我说:“为什么你当时没有报警?”
王强说:“我没有那么想,当时我没有把握,这件事究竟会怎么样。”
我说:“至少你应该通知马永军,让他躲一躲。”
王强说:“我没有那么想。我和马永军只是认识,没有什么来往,我不知道马永军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我和马永军只有一面之交。”
王强又说:“那几天我甚至这么想,马永军干了人家的老婆,人家真要捅死他的话,那是他活该短命。”
我说:“可是你现在不这么想了。”
王强说:“马永军被捅死以后,我就不这么想了。”
我说:“马永军不该就这么被捅死。”
王强说:“不该。”
为了让王强说下去,我又为他要了一杯酒,我自己也要了一杯。我隔着玻璃窗看着外面的雨,可是脑子里满是王强所说的那一场大雪。在我的想象中,那一年的大雪落了好几天,很多树枝都被压断了,城市里的交通出了问题,气温降到了历史最低点。
我对王强说:“好像马永军被捅的那几天一直在下雪。”
王强说:“好像是。”
然后我突然间又换了一个话题,我说:“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喝酒了。”
王强说:“大概六年了,自从你当了警察以后。”
我说:“我记得你的酒量不怎么样。”
王强说:“是不怎么样,我们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总是我先喝醉。”
我说:“不过现在你的酒量长进不小。”
王强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服务生端酒给我们。我看了看王强,发现他的眼圈发红,嘴唇发青。王强可能已经不胜酒力了。可是王强还在逞强,这次他首先端起酒杯,和我的杯子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王强的手指又在敲打桌面,鼓点非常零乱,他的身子也随着手的动作摇晃,弄得他身下的木椅子吱吱作响。我知道,和他的手以及身体一样,王强的心里也是非常零乱的。
我问王强:“你和马永军是怎么认识的?”
王强说:“在一桌酒席上。当时我被我的朋友带到那个酒局,马永军也是被他的朋友带到那个酒局,我们两个都是那个酒局的局外人,所以酒局过去之后,我和马永军并没有什么来往。”
我又问王强:“从你意外得知马永军要被捅刀子,到马永军被捅死,中间的那几天,你做了什么?”
王强说:“你是在怀疑我吗?”
我说:“我只是想知道那几天你是怎么过来的。”
王强说:“那几天很不好过。我心里老惦记着这件事,吃不下饭,睡不好觉。那几天我去南方出差了,去了深圳。”
我说:“你什么时候知道马永军被捅死的?”
王强说:“从深圳回来以后,人们都在说这件事,报纸上也登出来了。”
我说:“马永军被捅死以后,你有没有再看到那两个人?”
王强说:“看到过。”
我说:“如果现在再看到他们,你能不能认出他们来?”
王强说:“能认出来。”
我说:“你看到他们两个,还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王强突然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说:“我不知道。”
从这里开始,王强的思路一下子混乱了,他一会儿说同时看到了那两个人,他们两个在一起,一会儿又说是分别看到过他们;一会儿说此后曾看到过他们两次,一会儿又否定了自己,说是三次、四次,或者一次;一会儿说是在中心广场看到过他们,一会儿又说是在公园、商场或者街道上。对此王强解释说,可能是那两个人在饭馆里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刺激太强烈了,他总是忘不了他们的两张面孔。在睡梦里王强看见他们,在大白天,在恍惚中王强也能看见他们。那两张面孔无处不在。所以王强分不清在哪儿看到过他们,什么时候看到过他们,看到过他们几次,以及看到过他们两个或者他们中间的一个。
有意思的是,王强告诉我,马永军被捅死以后,他还是常常到那家小饭馆里去。闲得无聊的时候,或者是老婆不在家的时候,王强就一个人到那家小饭馆里喝酒。王强说他去那家小饭馆,就像犯了烟瘾一样,忍不住,不去不行。自从在小饭馆里偶然遇到那两个人,偶然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内容之后,王强的魂好像丢在那里。王强去那家小饭馆,通常都是坐在原来的位子上,可是他的隔壁,就是那两个捅死马永军的人曾经坐过的位子上,每一次都是别的不同的人,要么那位子就空着,这让王强老有一种物是人非的伤感。王强强调说,在那家小饭馆里,他从未再见到大块头和小个子。王强从没有在那里遇到过他们。我想,幸亏王强能够常常到那家小饭馆里喝酒,如果没有那家小饭馆,或者说那家小饭馆很快就关门停业的话,真不知道这些年王强怎么挺过来;再者说,王强现在的酒量,没准就是常常一个人在那家小饭馆里喝酒练出来的。
我和王强谈话结束的时候,大约是下午六点钟,天已经擦黑。那时王强显得很平静,我们一起从酒吧里出来,王强还轻声哼了一句流行歌曲。雨还在下着。雨和我们来酒吧的时候下得一模一样。街灯都亮起来了,斜斜的雨丝在灯光下面发亮。汽车的轮胎把马路上的积水溅起来,骑单车和步行的人都披戴着雨具。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了那年的那场大雪,王强从那家小饭馆里出来时看到的那场大雪。
我们站在酒吧门外前廊上,看着半空的雨和街上的景物。这情景和从前差不多,从前王强、我弟弟和我在一起喝酒以后,总喜欢在饭店门口站一站;总结一下每个人喝了多少酒,约好下一次喝酒的时间,然后才各自回家。不过这一次王强没有说我们下一次还要不要见面,我也没有说,似乎我们谁也没有必要谈这个问题。我撑开雨伞以后,又问了王强两三个问题。
我问王强:“为什么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又来告诉我?”
王强说:“这件事一直装在我心里,堵得慌,现在我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我又问王强:“是不是最近你的生意不顺,是不是你的心情很不好?”
王强说:“不是。生意一直是老样子。”
我还想到了王强的老婆,我说:“我弟妹还好吧?”
王强说:“还好。她也是老样子。”
我说:“噢。”
第二天,我在局里翻了档案,重新看了看马永军被杀的案子。五年前的一个冬天,一个下着大雪的日子,大约是晚上十点钟左右,马永军被捅死在槐荫区一条没有路灯的胡同里,他的身上被捅了十七刀,其中有两刀刺中心脏,致使他当场毙命。马永军躺倒的地方,有一大堆积雪,他的血把积雪都融化了。马永军还没有结婚,他的母亲早已经去世了,办案那几天,他的父亲一直跟着刑警。这个案子在当时影响很大,但的确是一点儿线索也没有。那时我刚到局里工作不久,对案子还没有积累起经验,再说,我也没有参与马永军的案子,所以当我翻阅马永军被杀的卷宗时,还是感觉到心里和这个案子有着很大的隔膜。
根据王强的叙述,我很容易就能找到那家名叫“猎人”的小饭馆。我想看一眼王强提到的那两个挨在一起的火车座。实际上,不管我想要做什么,现在我去猎人饭馆都是毫无意义的,我这样做只是基于自己的内心。他们都知道,我首先是一个内心敏感的人,其次才是一个警察。王强说的这件事非同凡响。我不是说马永军被杀的案子有什么更为怪异的地方,我是说我所遇到的这件事有它非同凡响的一面。可是,当我找到猎人饭馆的时候,猎人饭馆已经被拆掉了,我看到的只是一片残壁断垣。饭馆所在的那条马路正在实施拓宽工程,猎人饭馆以及那些林林总总的小店铺都被推倒了。看到这样的景象,我心里空落落的。
为了这事儿我想了好几天。后来我就想到了这一点:这个世界想要让我知道什么,它正在向我发送信息或者警示。我决定去见王强。或许我的想法没有错。或许我不会插手重新调查马永军被杀的案子。我只是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他们都知道,我再次见到王强的时候,王强已经死了。王强用他老婆的一条纱巾,吊死在他家厕所的暖气管子上。王强上吊之前,特意到商店里买了一双新袜子和一双新皮鞋穿在脚上,后来那双新袜子和那双新皮鞋随王强一起去了殡仪馆。王强的面目丑陋不堪,他脖子里一道粗粗的印痕都已经发黑了。我真的没有想到,王强采用了这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