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宗并不恐惧死亡。记得古代思想家庄子有句话:“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既然死是事物的一种形态上的变化,那么就应该勇敢面对;人生自古谁无死,这是他坦诚的直白,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一种无法改变又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
他割舍不下陈玉媛这位与他相亲相爱走过了许多年的女人,她给过自已温存、给过自己慰藉,他也深切地感受过她对他的依恋、她对他忘我的爱。
为了去除这个心结,在陈玉媛回龙城探望他的时候,他把陈玉媛介绍给了刚死去妻子的张鹄,并向他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愿。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个人尽管相互都有好感,可交往得似乎并不亲密。他似乎觉察到,影响他们关系进一步发展的原因,也许正是自已的存在。
这几年中,由于自己身体的原因,他与陈玉媛之间已没有了肉体上的亲密,他们之间的交往已演变为一种心灵上的彼此安慰,一种情感上的相互渲泻。但过去那种肌肤相亲的阴影已在他俩的心头刻下了无法祛除的印记。
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对自已面临的死亡看得很平淡,却对陈玉媛后半生的归宿大费脑筋。
李耀宗的另一个心愿,就是把自己亲手开创的边塞文化公司纳入正常运行的轨道。他太多地知道,作为一个国营企业,边塞文化公司的成就,如果没有一个称职的人来领导,没有一个全心全意为它的发展无私奉献的人来掌管,很可能被毁在那些只知道撞钟拆庙的“和尚”手中。
边塞文化公司的发展浇注了他过多的心血。在公司的发展中,政府只投入了区区几十万资金,更多的却是来自他的募捐。在他刚任公司经理的时候,他四处奔走游说,以他在晋省几十年工作的影响力,以他在垂暮之年依然奋争不息的热情和勇气,博得了人们的同情和支持,争取到了几个亿的社会投资,其中最主要的自然是卢氏集团的投资。
李耀宗不负众望,在很短的时间完成了他的构想,把边塞公司发展到现在的规模。但是,公司的运作始终是不规范的。那些投入资金的人并没有必需的法律手续,只是针对他个人的一种信赖和支持。他要在临走之前,给这些投资者一个交待,给这些资金一个合法的身份。
李耀宗在给省政府的报告中如实陈述了一切,从既成的事实和法律的规定两方面做了恰如其分的分析,也提出了自己的处理意见。这个意见的核心,就是按现代运作模式,根据实际情况,把边塞文化公司由官办企业改建为一个股份制企业。如今,省政府己有明确的答复,他准备在短时间内完成这项工作,为公司的正常运营创造一个平台、一个前提,以保证公司在今后的日子里能够正常、健康地发展。
想到这里,李耀宗的思路又回到公司管理的继任人上来。
从目前的情况看,陶含之应是接替经理职务最理想的人选,他才思敏捷,思想开放,勇于吃苦,长于探索,具有较强的开拓进取精神;惟一的缺点就是不善于交际,不善于处理外围关系,这对于公司面对现实的社会环境和条件,可说是一个经营者的大缺陷。
在这样一个法律和制度都不太完善的环境中搞企业、求发展,没有广泛的社会交际是不行的。尤其面对那些所谓的“公仆”们对企业挖空心思的敲榨盘剥,对于社会上毫无理由的摊派和勒索,怎样去应对,李耀宗有着深切的体会,也有一种深深的担忧。法律对企业、对私人财产的保护,还只停留在一个很原始的水平上;这种不完善造成的必然,就是企业运行中的诸多困难和意外,这就加大了企业经营的风险,而能够消弭这些风险的方式,惟有人性化的运作,这就对经营者交际能力的要求变得格外突出。
前几天,李耀宗同陶含之进行了一次长谈,李耀宗隐隐透露了他的想法。李耀宗说:“老陶,我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加上公司运作已经正规,我想退下来,好好休养一下。”
陶含之没理解他的意思,只是如实陈说:“我发现你的精力也大不如前,应该好好检查、好好调理一下,只是不一定非要退下去。你要走了,咱公司咋办呀?”
李耀宗长叹一声,说:“有些事也由不得自己,生老病死都是一种自然规律,是一种新陈代谢,人力是不可以也不可能改变的。我是说,如果让你来接任公司总经理,你觉得怎么样?”
陶含之愣了一下,沉默有顷,然后说:“你这个问题我没想过,老实说,真要让我来接任,并不是合适的人选。你知道,我这种人说说话、出出点子、跑跑腿还行,真要独当一面,恐怕干不好。搞企业不像当官,好与坏差别不大,让谁干都一样。”
李耀宗说:“我看你的基本素质好,人吃苦,也善于思考,又熟悉公司的情况,应该没问题。”
陶含之苦笑着说:“你知道我这两刷子,做个配角还勉勉强强,做一把手可没这个能耐。你要真不干了,我也回龙大做我的教书匠去。我怕因为自已的无能,搞垮了你辛辛苦苦弄起来的这个摊子。”
李耀宗说:“什么事都是干出来的,没试怎么会知道呢!”
陶含之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次谈话没有实质性的结果,但李耀宗可以肯定,陶含之从没有当总经理的思想准备,也缺少在商场奋争的勇气和想法,他仍然固守在自已的那个圈子里,依照自已的思维进行着一如既往的惯性运动;这从他谈话的表情、神态中可以明显看出。
可以说,陶含之是李耀宗走上领导岗位后感觉最好的搭档和助手。他没有奴颜媚骨,也从不争名逐利,总是默默地做着应该做的事。但在这生命尽头,李耀宗想的不是他的诚实和忠贞,而是他是否具备一个总经理的素质和起码的能力,以保证总公司在今后的风雨颠簸中顺利到达自已的目标。让他主持全盘工作会怎么样?李耀宗现在还没有底数。可除去他,还会有更好的人选吗?
思绪如潮的李耀宗对着逶迤的群山,漫卷的山风,忽然想起元人马致远的两句诗来:“会作山中相,莫管人间事。”可他自已却实在没有这样的闲情逸志,他面对的事情太多,有许多事情需要自已来解决和完成,这样,自已才可能心安理得地离开这个充满欢乐和痛苦的世界。他怀着一种难以弃置的慷慨悲壮的心情,为自己的身前身后事苦苦思索着。
就在他为自已的思绪困扰难安的时候,背后走过一群羊来,一个脸色铜红,罩了块脏兮兮的羊肚毛巾的中年农民赶着羊群走过来。他冲李耀宗说:“你是电视城里的李省长吧?”老农话中没有尊敬、没有畏惧,却有一种浓浓的亲切让人激动。
自打边塞文化公司成立后,在这里建起了电视差转台,使长年闭塞的山里人也看上了电视,用起了手机,沟通了同外面世界的往来和交流。李耀宗是电视上的常客,又是帮这里人致富的名人,因此,只要是周围村里的人,没有个不认识他的。
李耀宗也随随便便地说:“是啊!你也认得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