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有点吃惊地坐起来,凝神看了吴夜生半天,忽然流下泪来。
吴夜生见她落泪,有点儿惊惶失措地说:“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婷婷拉住吴夜生的手说:“不是,是我太感动了。老实说,来这里的男人都是为寻欢作乐,虽说亲亲热热的,却哪里有什么真感情?像你这样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吴夜生说:“我刚才的问题你怎么想?”
婷婷说:“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吴夜生字斟句酌地说:“我在香岩寺开了个小店铺,每月也有上万块收入,养活你应该没问题。”
婷婷说:“吴哥,我可是游手好闲惯了的,只知道享受却吃不得苦,你能习惯吗?”
吴夜生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意念中的男女,仿佛是才子佳人的你歌我和,或者英雄救美,青楼之中脱难解困的邂逅相逢,然后是缔结连理的欢乐兴奋。而今,面对婷婷提出的问题,吴夜生想了想说:“以我的能力,养活你应该没问题。”
婷婷说:“吴哥,我是从村里出来的,也不想再回村里去。最好在城里安个家,但却不是龙城,因为,在这里认识我的人太多。”
吴夜生说:“这个好商量,我多少年的积累,买个房问题也不太大。”
婷婷说:“这件事太大,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吴夜生说:“我不勉强你,过几天我听你的答复。”说完,取出五千元塞到婷婷手里。
又过了两天,当吴夜生来到歌厅再叫婷婷时,服务生告诉他,婷婷己回老家,不会再来了。说完又给他领一个叫艳艳的女孩进来。
艳艳年龄不大,长得比婷婷更水灵。
吴夜生在一种失落的心态中把艳艳拥入怀中,同她放纵了整整一个晚上,到天明结账,共消费三千多元,他们两人光啤酒就喝掉三大捆。
歌厅归来,吴夜生的思想始终难以平复。他除了惯常的工作之外,整日里捧着本宋词读,在那些长长短短的句子中寻找情感的寄寓。
杨波虽说不懂古词,但听吴夜生凄凄惨惨地读来,受他意绪的感染,心底不免也泛起些莫名其妙的惆怅来。
吴夜生读词伤怀,自有自己的感触。却是因为这天早晨,他刚刚起床,就见净尘匆匆走来,告诉他将要外出远游,天南海北,归期难定,专来话别的。
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吴夜生虽说对净尘的情况并不了解,可蛛丝马迹,倒也看出这净尘并未真的脱去这红尘的苦恼。此番相别,从吴夜生来说,自有一种本能的直觉,显是为了些什么原因逃避的;便在心头生起些相聚无多、来日难再的落寞,由不得借着古人的悲述表达自己的情怀。令他无法理解的是,净尘一个出家人,何苦再去招惹这世俗的烦扰呢?
杨波与吴夜生有过一面之交,此番重逢,自也用不着别人介绍。一阵寒暄之后,等吴夜生沏完茶,杨波便开始同他谈论起卜卦来。
杨波问:“吴先生,我想问您:道学与占卜是不是一回事?这卜卦真就那么灵验吗?”
吴夜生哂然一笑,说:“对任何一种文化随便的肯定和否定都是错误的。卜卦是一种远古文化,最早产生于什么年代,谁也讲不清楚。史传伏羲氏类天象物,始制八卦;而周代的始祖周文王被商纣王拘禁时,在狱中完善了周易学说。实际上,作为源头文化,易学不仅是道家,也是儒家思想的根本。在这种意义上讲,儒道两家的思想是同根同源的,到春秋战国时期才分流为儒、道、墨、兵等诸子百家,之后经秦汉唐宋的发展,到明代又趋于合流。举凡卜卦的形式有许多种,像古人用龟甲、筮草占卦,现代人则用铜钱占卜,主要用的是六幺卦法;还有扶乩、拆字、抽签,方式可谓多种多样,但在民间流传最广的却是‘算命排八字’,这些方式所凭依的是中国最传统的天人感应的思想观念。至于灵验与否,这要看占卜何事和占卜之人的个人造诣。古人云:‘相由心生’,实际上说的是一种信息传递。如果能够准确地把握和理解一些信息,对人的行为和一些事件还是可以预测的,当然也不会像那些江湖骗子说得那么神奇。”
杨波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对它痴迷呢?”
吴夜生说:“医卜星相实际上是一种传统的民俗文化,它来源于民俗,也对民俗文化的发展影响至巨,终于形成了几千年绵绵不断的文化传承,既影响人们的生活,更影响人们的信念,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不容忽视的现实。直到当今社会,仍有许多人致力于易学的研究,把它归为一种‘信息论’。”
说到这里,他看了杨波一眼,见他全神贯注地正听他讲着,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算命的源头很古老,除开历史上皇家的占卜不讲,占卜术流入民间的最早传说是春秋战国之交的鬼谷子,也就是占卜业供奉的祖师爷。同道家不同的是,道家重在思想的研究,而占卜业却立足于现实的应用,这是两者的主要区别。”
吴夜生喝了口茶,清清嗓子继续说:“鬼谷子隐居在河南的鬼谷墟,人们以他隐居的地方尊称他鬼谷子,后人根据他的著述润色整理,就成了《鬼谷子》一书,按照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的理念,创造了八字算命术,是八字算命的最早源头。其实,这种算命术只是对传统的阴阳五行学说的一种发挥。之后几千年中,又经过了徐子平的修改完善,就成了现在的算命术。算命又称‘排八字’,即按每个人出生的年、月、日、时的天干、地支,配以阴阳五行,来预测人生的祸福。这种方法很快在市井流传,并且深入人心。特别到清代,从事这种行业的人充斥闹市街头,深入百姓人家生老病死的各个生活层面,几至于形成为一种风俗和时尚。在民间流传的算命术主要有几种形式,一是排八字,预测流年运气,卜算祸福吉凶,几乎包括婚丧嫁娶各种人生的所有事件;二是看相,通过对五官面貌的分析,预言生平祸福;三是测字,又叫拆字。即是对测算之人所写的字进行种种变形、重组、增笔、缺笔的随意加减,来预测祸福。还有一种更简便的方式,就是借用鬼神上身,来预测事件吉凶,这种方式在乡村见得较多。”
说到这里,吴夜生又停下来呷了口茶,咂咂嘴巴,调整一下坐姿,继续说:“当然,算命术流传了几千年,难免泥沙俱下,真假掺混;其中也有许多骗人的成份。作为真正的预测术,其科学成份人们尚在探讨之中。从我个人的理解,人作为大自然的一分子,必然与自然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这种联系尚未被人们认识,因而也就增加了它的神秘性。”
听着他的这番解释,杨波欣然地说:“依照您的看法,这种源自古老的预测学应该有一定的合理因素?”
吴夜生说:“应该是这样。譬如说相面术,就包含了许多经验的成份。一个人的善恶忠奸,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的从面相上反映出来,但我们还是可以感知一些大概,何况每个人的所求及心理活动也可以从其言行举止窥探一二,这是预测的一门基本功。由此联想生发,不难把握一个人的心理活动;这就是那些人借题发挥的依据。事实上,预测实际上就是一门心理学,不过,他始终有善恶两途,导人向善,为人排忧解难,总不能说是件坏事吧?!”
杨波点点头,不觉陷入沉思。
吴夜生看了杨波一眼,说:“民俗是一个时代相承的生活习惯和传统积淀,鲜活生动而又充满了野性和趣味,这种俗文化往往是雅文化的源头活水;对于一个人来说,随俗而为,扬善贬恶,也可以辅导人心教化,其作用也不应该忽视呢。”
杨波感到,吴夜生的话有些借题发挥的成份,至于他要说些什么,一时却又弄不清楚,只是觉着这吴夜生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种人,他的观点有思想的高度,也有专家的那种深邃。于是便把话题直接引到古墓发掘上来。
“吴先生,”杨波说:“您对发生在固县一带盗挖古墓的事有什么看法呢?”
对杨波单刀直入的提问,吴夜生没有马上作答,他稍事沉默,然后说:“杨先生,这里有个情况应当注意,就是民俗与国家政策的不适应。我们不能一概而论地对民俗进行肯定,民俗中有许多糟粕,有必须扬弃的一面;尤其在国家政策原则的大前提下,我们就应该批判地对待它了。至于发生在固县一带盗挖古墓的事,并不是民俗,恰恰相反,敬祀先人,爱护古物,慎终追远,正是民俗中应该肯定的事。真善美与假丑恶是一种对立,坚持真善美、扬弃假丑恶,是人生的大是非、大原则。盗挖古墓的行为不仅有悖于民俗民风,更是违犯政策的事,这是不言而喻的。在挖掘古墓的问题上,实际上存在着两种情况,一种是由政府组织的公开挖掘,另一种就是人们说的盗挖了。比较他们的不同,我们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结果。政府组织的挖掘,重在进行科学研究,通过发掘古墓,了解古代人的生活状况、科技发展、风俗习性以及其它等等;而盗挖的发生则纯粹是一种利益驱动,带有一种掠夺破坏的性质;这是我们要严格禁止的理由。那么,在经济结构发生巨大变革的今天,随着经济体制的变革,一些民间的科学研究机构也应运而生。在这种环境下,政府对古文物研究的政策也应当放开,充许具备一定研究能力的组织和个人介入古墓开发。这是一种导引机制,可以疏通和缓解这方面的矛盾,更可以改变目前存在的古文物研究开发一花独放的局面,增加这个行业的活力和生气。当然,如何运作,还需要有切实可行的管理办法。至于散落民间的文物,政府应当支持人们去收藏,因为收藏也是一种保护。你想,这些宝物收藏在民间,有什么不可以呢!”
对着吴夜生的侃侃而谈,杨波一时语塞。吴夜生的讲述固然有他的道理,但这是政策规定本身的事。对于杨波来讲,他所能凭借的只是现行的政策和法律依据;他能做的只能是追查和追究这种盗挖国家资源的行为,并依照规定给予结论;他不能像吴夜生那样,对着国家规定去评说是非,相反地,他应该做的是维护这些规定的尊严,并且不折不扣地落实它。
当杨波委婉地问起净尘的去向时,吴夜生所知有限,只是对着场波介绍了净尘告别时的情况。这些情况更加证实了杨波的判断,净尘与几起盗窃文物案肯定有着联系,他的出走不仅证实了这个判断,同时也预示着净尘潜逃的可能。
那天,当秦教授向他讲叙了探索古洞后发现的情况,杨波马上进行了推想,感到这净尘的出现,解开了他心中的许多谜团,使本来扑朔迷离的案件开始明朗化。出于慎重,他还是派王铁林去了解净尘的动向,但出乎意料的是,静尘却不知出于一种什么考虑、抑或嗅到了什么气息,忽然失踪,无疑给侦破案件带来难度。
那么,静尘在这个犯罪团伙中究竟担任着什么样的角色?他又会去了什么地方?这一连串的问题,使杨波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就在杨波回到龙城市第四天,有人来报,吴夜生回村一趟后也不知去向。
吴夜生的失踪,引发了杨波的许多推想。但这所有的推论,都不是吴夜生出走的合适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