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囊镇的出现最早能追述到前明时期,当年肯定也风光过。唐拆能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他光顾过鱼囊镇里所有老门户人家的阴宅福地,算是摸清了镇上人们的来历根基。死人骸骨上陪葬的首饰细软,可以作为判别死人生活年代的佐证。不过唐拆还没有这个专业眼光,他只是从棺材里翻出来了几个金锭,上面刻着四个篆字“大明元宝”。
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了,十年之后又被齐黄提起来。可唐拆脑袋里的第一反应却是“我不后悔”。
“如果当时我没有把人家祖坟里的东西亮出来,确实没有人会想到自家的祖坟会遭了黑手,而且就算是有人发现了恐怕也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唐拆没有费心去琢磨齐黄的旧事重提,也不再乎他到底是不是赞成自己当年的做法。但是回到家乡还要遮头垢面不敢见人,这滋味,实在是让人有些苦闷。所以唐拆下意识的需要找一个像齐黄这样的老镇人,一诉衷肠:“我也不是什么未卜先知的“神童子”,不管您信或不信,其实如果不是情急之下我实在是没地方筹钱赎回鱼囊山,恐怕致死也不会起心思动用那些陪葬品的。”
“小时候做事太绝,不敬重什么牛鬼蛇神,我当然也就更不相信人死之后还需要陪葬金银来祈求冥福。本来只是想用这件事情反驳镇上的封建论调。不过现在想想,当时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再怎么说都是乡里乡亲,不管当时我们唐家被他们说成多麽罪大恶极了,我也总是不能拿人家的祖宗阴邸来说事情。反过来想,谁家的祖坟被刨了又不是要忌恨一辈子的事呢?“
齐黄知道当年唐拆是很介意镇上的人们用些风言风语诋毁唐家的,他也知道唐拆的话基本属实,如果只是为财唐拆不可能把那些财物,物归原主。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齐黄才更希望利用唐拆的这个逆鳞,迫使他绝了再次回到鱼囊镇的心思:“物极必反啊,也是你们唐姓人的通病,就是受不了一丁点的委屈,更学不会生意场上的圆滑。干爹问你,你回镇上有没有去看望一下瞎婆婆?”
提起那个皱巴巴的老婆子,唐拆的脸上立刻就写满了讥讽:“让她判判时运?或者直接再求她给我表个字,去去身上的晦气?不瞒您说,我唐拆名字里的这个拆字,老早之前就不用她烧香拜佛求来的“钗”字了。也不知道当年我阿爹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给我取个那么娇气的名字,叫什么唐钗?老神婆说的倒是好,叫这个名字的人一辈子非金即玉,最不济也是要挂在别人的头顶上,顺应时世。”讲到这里,唐拆一顿,想起了一直被瞎婆婆照顾的力娃才又正色说道:“八九不离十,当年在镇上散播唐家招惹山神消息的就是她。我知道您是想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老婆子也没剩几年活头了。其实不用您劝,我倒是也不太恼恨她了,不过想要我给她点什么和颜悦色,那是门都没有。”
杯里泡的普洱是熟茶,泡的时间够久才出味道。齐黄等手里的茶温凉了,才小饮了一口,他啧了啧嘴,说道:“也许瞎婆婆的话,真的挺准。最少你刨人祖坟的事在当今这个时世里还要不了你的命,全镇的大阴德都让你损了,要是放在咱们镇上还在施行乡刑的时候,你跑不了被游街示众浸猪笼的下场。”
齐黄见唐拆不置可否,明显还是放不下对瞎婆婆的芥蒂,便继续说道:“当然,你最需要感谢的还是过去的十年间,国法已经容不下家法了。但是你不要忘记,虽说科学昌明了,现在大家对你当年的劣迹也并不再像你刚刚离开时的那样,是众口一词的恨之入骨了。但是你唐拆的名字,依然还是咱们镇上的一个禁忌。”
“照您这么说,我还应该去感谢一下她了?神婆嘴里的话还真就成了金玉良言?”唐拆对齐黄的说法并不赞同,他重新坐到了酒桌前,把手里的茶杯,那个自己使用过却并不属于他的齐黄的茶杯放回原处。
“最起码,现在镇上对你的评价是褒贬不一。特别是年轻人中就不乏给你打抱不平的,都是说你十几岁就敢进阴地发财,有胆量也有胆识。可是在老人们的嘴里,你儿时“倒霉孩子”的名声却更加响亮了,牵连着唐家曾经触怒山神的说法也被坐实,原因是你离开之后镇上就开始顺风顺水了。不过那些老人里面,除了几个老不死的顽固派还对你咬牙切齿外其他人就再也没人会对你喊打喊杀了。毕竟,如果不是你把他们祖先埋进土里的财物给挖了出来。他们又是从哪里来的本钱,翻身成了富户呢?”
齐黄紧随着唐拆一起回到了桌面前,他明面里是在告诉唐拆现如今镇上人们的改变,实际上却是在告诉唐拆,如果他想要回到镇上生活,最好的方法是请瞎婆婆帮忙,镇上的老人们至今还在相信她的那一套假迷三道的说辞。如果瞎婆婆肯为唐拆说话,至少他受到来自老人们的抵触,也是镇上对他最大的排斥,会减少很多。
“我不喜欢那个瞎老婆子,不是因为她说出来的鬼话是准或不准,而是讨厌她为了自己的生计,就对唐家落井下石。”曾经遮脸的蛤蟆镜已经碎了,不过那顶大号的遮阳帽唐拆还留着就放在雅阁里的桌上。想起离开时总还是要继续用它掩人耳目的,唐拆一边用手掸去帽子上的灰尘,一边开口拒绝了齐黄的“好意”。
可是桌对面的齐黄还是有些不依不饶的说道:“没人比干爹更清楚你当年做过的事情,你知道你挖出来的陪葬古董见不得光,所以就拿去和缅甸的老金牙换成了钱,也就是那一麻袋的现钞。之后虽说你顺利收回了唐家的鱼囊山,但是为了再从老金牙那里,把那些赚头很大的古董们赎回来。你又嘱托我帮你变卖了唐家的七处矿标,说白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良心,你用你唐家的祖产,舍本换来了你离开这里时对半城镇的不亏不欠。那么大的家业你都舍得,难道现在让你跟瞎婆婆说上几句好话,就那么难吗?”
面对齐黄的“苦口婆心”,唐拆忍不住在心里大骂他的所谓精明“苍然老贼,皓首匹夫”。跟你把话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了,我不会回到镇上不会影响到你。可是自己的这位干爹却从始至终,兜出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在为了反复的试探自己,是不是还存有一丝可能的重归故里的心思。
按照计划,留给唐拆离开的时间还剩下半个小时,而在一个小时之后镇上银行也就将准时结束营业。想着赶紧完成了和齐黄的交易,唐拆把一直还被他捏在手里的“肚兜”拍在桌面上,也不想再给齐黄推脱的机会:“很难!我们唐家人,特别是我唐拆。从来就没有亏欠过别人什么,也更不想别人亏欠我们什么,所以干爹你就不要在劝我与那个神婆去讲和了。矿标您留下,柜台的上一百万就是我应得的。也不要说您是花了一百万跟我交易一次抱干孙的机会,我现在就可以明确的答复您。只要我有了后就会再回一次镇上,也不用您费尽心思的跟我做什么交易,您一样可以抱得上孙子。”
说到底,雅阁内的两个人还没有到撕破脸皮的地步。至少唐拆明白,以齐黄现在的实力没有直接开口威胁自己就已经算是十分念及两人往日的情分了。唐拆说出这一番话就是想和齐黄达成一种心照不宣的协议,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唐拆站起身来想要离开,他不愿意齐黄继续对自己的猜忌。
如果这个协议达成,唐拆确信自己不会成为第一个破坏协议的人,何况他本人对鱼囊镇除了还被埋在泥土下永世尘封的唐家大宅和远处的那座鱼囊山,他是真的再也没有对鱼囊镇抱有任何的留恋了。那两个地方就像是两座坟,一座埋葬的是他的父母,一座里长眠的是他的爷爷。只要齐黄这个青云直上的干爹不去打它们的注意,就算是整个鱼囊镇都被齐黄收买控制了又关他唐拆什么事情呢?
看着唐拆走的坚决,齐黄自知已经达到了目的,他用他的市侩恶心走了自己的干儿子。齐黄当然不会阻拦唐拆离开,不过有些话,也到了他这个做干爹的应该说的时候了:“你不是问干爹为什么这么看重手里的权利和金钱吗?干爹现在就告诉你,希望你离开是因为这么做干爹也是为了你好。当年你小小的年纪就敢以身犯险,生生把老金牙到嘴的鸭子又给抢了回来。干爹疑惑你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轻松的对付得了老金牙,也担心你离开镇上后老金牙找不到你报复,便迁怒于镇上来挽回他的颜面扫地,就一直派人暗中打听你们之间事情。只可惜缅甸老金牙的恶名,臭名昭著,即使隔着两国国境但只要是还打算在中缅边境上生活的缅人,私下里就很少有人愿意议论他,招惹他。所以干爹一直以来也就很难得到关于他的信息。”
似乎终于是拿准了唐拆真正关注的东西,讲到了点子上的齐黄见干儿子停下了脚步,虽说唐拆并没有转身还只是用后背对着他,但是他仍然继续说道:“直到不久之前,干爹借着在缅甸境内投资的机会,才总算是搞清楚了你和老金牙之间的恩怨。老金牙一直行踪诡秘,连缅甸政府都对他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仅仅清楚的事实是这个人靠着贩运**烟土起家,他手下的人也全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缅甸民间关于老金牙最夸张的说法,是说他暴虐成性的吃人肉喝人血。原本干爹认为这个说法即使不是道听途说那也只是在说这个人他毫无人性。但是自从干爹在缅甸也建立了一定的关系,通过更加全面的了解之后,才发现缅甸人对这个老金牙的评价似乎并没有夸大其词。这个人也并不简单的只是一个凶名在外的大毒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