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灵心随着侍女小思来到客房,小侍女点亮一盏油灯,躬身施了一礼,一言不发就出去了。张灵心四下环顾,这客房不大,只有一床一桌,陈设十分简单,不过还算整洁。
不多时,就听得外面拖曳重物的声音,开门一看,只见小侍女费力地拖了一个沐浴用的大木盆过来,初冬天气已经颇冷,她却累得满头大汗。
张灵心摇摇头,上前搭了把手,将木盆拖进客房。小侍女怯怯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如同蚊子一样道了声“谢谢”。
这时张灵心才看到了小侍女的面容,因为年岁太小,身体和相貌还谈不上什么丽色,似乎有些营养不良,身形瘦弱,头发还有点枯黄,但五官精致,眼神黑白分明,颇为灵动,只是有些怯怯的。
张灵心看着小侍女一趟一趟从厨房取热水,将木桶放到三分之二,便脱下满是尘土的衣服,将整个身体浸入热水,微微吐了口气,发出满足的一声呻吟。在山间奔波一夜,又坐了一路能把人骨头颠散架的牛车,现在僵硬的肌肉在热水中放松下来,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小侍女也不出去,一直低着头侍立在一边,等他泡了一会儿,就挽起袖子,拿了个小桶过来给他洗头。张灵心将头后仰,说了声:“辛苦了”,小思身子微微一颤,没有回答,只是细心用黑乎乎的皂片揉着张灵心长长的黑发。
这时,就听到客房外传来敲门声,一个带着媚音的年轻女子说道:“张公子在吗?婢子小桃,来伺候公子洗浴。”说着,也不待张灵心回答,就直接推门走了进来,正是刚才侍立在李氏边上的那个侍女。
只见她换了一身轻薄的绸衣,里面粉红色的胸衣若隐若现,把两团粉腻包裹得鼓鼓囊囊。嘴角含笑,眉目带情,看着张灵心,眼睛要滴出水来。
张灵心眉毛一挑,看了一眼这眉目间洋溢着诱人风情的女子,心中就有些不悦,然而丹田却觉得一片火热,呼吸也急促了一些。
他心中就是一惊,这不是自己该有的反应。
多年专注于心灵的修行,万事万物映照于心,人心变化对他而言,几无秘密可言。小桃这样女子的欲念,对张灵心而言,如同掌上观纹,清晰可辨。
此女打扮是未嫁之身,但举止却烟行媚视,眼中隐含荡意,分明已经不是完璧,不管什么原因,一个“举止不端”的评语是跑不了的。
小思这样的小女孩在身边伺候倒也罢了,和小桃这样的侍女一个澡洗下来,那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然而他的身体却对此起了反应,难道是因为……
“看来要及早处理这件事情,不然迟早会有大患。”他心中默默决断。
小桃犹自不知自己在对面那公子心中的评价,一边拧着腰肢款款行过来,一边笑道:“小思这笨丫头粗手苯脚,着实怠慢了贵客,还是让我来服侍张公子好了。”一边又板脸训斥道:“小思还不快出去。”
小思身子抖了一下,咬咬嘴唇,低了头刚要起身,就听张灵心淡淡道:“不必了,小思伺候的不错,你把衣服放下,退下吧。”
小桃一愣,犹豫了一下,却没有离开。她还以为这公子哥儿年轻有些放不开,加上对自己样貌一向颇有信心,就又上前一步,俯下身子,露出胸口的大片白腻,娇声娇气叫了声:“公子,我……”
她眼睛望过去,却见那浴盆中的公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幽凉的目光笼罩之下,刹那间,小桃忽然就感觉兜头一盆雪水浇下来,将身心浇得凉透,欲念全消,更觉得此身污秽不堪,一时间自惭形秽到了极点。
大惊之下,小桃噔噔倒退了两步,脸上惶恐不已,她惊慌地转身出门,跑这个小院之后,才定下神来,不知刚才自己是怎么了。
小桃恨恨一跺脚,想说什么,又不敢出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怏怏地走了。
小思呆了一下,喃喃说了声:“公子……”
张灵心闭目养神,只轻轻“嗯”了一声,再没有多的话。片刻后,就感觉一双小手伸过来,轻轻给他擦洗背部,从上到下,动作生疏,带着丝丝羞怯,却极其认真。
洗完澡,在小思服侍下,张灵心换上一身李氏找出来的暗纹团花长袍。身量倒勉强合适,只是有些松垮,张灵心便让小思寻了一根青丝绦,在腰间打了个流苏结,方才好了一些。
服侍张灵心穿好衣服,小思蹲着仔细将长袍下摆抚平,起身仔细看时,只见眼前这公子风姿翩翩,原本略显俗气的团花长袍竟穿出了雍容贵气的感觉,不由脸上微微一红,细声道:“请公子去用餐。”
张灵心点头答应,跟随小思来到就餐的偏厅,朱守财夫妻二人已经在此等待了,侍候在一边的小桃一见张灵心,心有余悸,忙不迭转开眼睛,。李氏好像有所察觉,皱了皱眉头,却没多说话。
双方一番客套坐下,张灵心扫了一眼餐桌,无非家常菜色,算是丰盛,其中一道桂花鸭,一道糖藕,有似是而非的南方诸国的风味,也是花了一定心思的。
这是家宴,双方都没有太拘礼,朱守财殷勤劝酒,酒名临川酿,口感绵密,回味略甘,佐餐很是不错。
三人只谈些人文风物,李氏几次不动声色提起南方列国的风土人情,张灵心则含蓄应对,完全是一个身份高贵但低调自律的大世家公子形象。
一番攀谈下来,李氏更加相信自己判断,穿戴打扮或许可以冒充,世家大族与生俱来的贵气却难以模仿。心下有些后悔让小桃随意行事,让这贵公子觉得自家不知礼数,暗自决定要约束小桃,莫要再去搅扰这位张公子。
饭后,朱守财请张灵心品茶叙话,叙谈间,自然而然提起了关于当铺的生意。
朱守财触动心肠,又是酒劲上头,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
青石当铺传承到他,已经是第三代,他的祖父创下这个基业,父亲虽没能发扬光大,也算是守成之人。只是到他,接手当铺时不过二十多岁,毫无经验,一开始还靠着原来的老关系支撑,此后就一年差似一年,直到几个月前,又出了一桩意外。
几个月前,有人来典当一块巨大的青钢玉原石。
青石山山脉中,盛产的是青钢石,在其中又伴生着极其稀少的青钢玉。这种玉清澈透明,如同玉琉璃一般,入手有暖意,乃是极上品的玉石,只是产量极其稀少,拇指大小的一块就值千金。
那人来典当的原石,乃是高约三尺的巨大青石,在其中的一面上,擦出了一个小小的“窗口”,能看到其中晶莹的一抹翠绿,有巴掌大小。
朱守财不懂玉石,连忙请了当铺的老朝奉,号称“火眼直断”的胡公前来验看,胡老朝奉一口断定,这里面至少有一块拳头大小的上品青钢玉,最少价值十几万两银子。
朱守财和胡朝奉一番合计,咬牙掏空家底,又借了不少钱,凑足两万两银子,做下了这笔典当买卖。
“结果那人到了当期没有出现。”张灵心随口说道。
“呃,是。”朱守财有些诧异:“张公子怎么知道。”
张灵心抿了一口茶,暗道:“太阳底下无新事。”
“想必这青钢玉原石成了死当后,朱兄请人剖开原石,却发现那层青钢玉不过只是薄薄一层,仅能刮下些玉屑。这时候再找那典当之人,却发现此人已经不知去向。”
朱守财面露愕然之色:“啊,啊!是,正如张公子所言。”
“嗯,你那名老朝奉,应该过不多久就不告而别了吧。”
朱守财嘴巴大张,愣了一会儿才道:“难道张公子听说过我家当铺这桩事情?”
“那倒不曾,不过听过类似的骗术而已。”这种初级骗术在张灵心看来,根本上不得台面。
朱守财颓然道:“两万两白银,抽光了当铺本就薄弱的家底,对当铺声誉打击也是极大,勉强维持到现在,已经是入不敷出了。尤为可气的,是那胡朝奉投奔了本城另一家大当铺隆盛号,那可是我们多年的对头!要说这里面没有隆盛号从中下黑手,我是决计不信!只是毫无证据,报了官也是无用。”
张灵心神色淡淡,只点点头,没有多说话。
原本多少有所期待的朱守财有些失望,茶也喝得没有滋味起来。
喝过两杯茶,张灵心就告辞回了房间,却不急睡下,而是盘膝坐到床榻之上,片刻之后,呼吸就变得若有若存,已经是自我催眠,进入了最深层次的睡眠状态。
当然,他并不是真的睡眠,而是要完成之前未完成的事情,进入了灵魂融合的第二个阶段——潜意识的融合。
所谓潜意识,是精神分析学派的鼻祖弗洛伊德提出的一种心理学理论,是深藏在表层意识之下,无法被普通手段察觉的意识海洋。普通人无法直接调动和利用这一部分意识,但潜意识却潜移默化影响着一个人的所有的决定、选择。
可以说,一个人之所以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其实根本上是由潜意识决定的。
这次夺舍,如果仅仅是表层意志的融合,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但时间一长,张灵心的意志就会受到楚子玉潜意识潜移默化的影响,改变他的行为模式、生活习惯,在精神上会出现极大的纰漏。
譬如之前那个卖弄风骚的小桃,张灵心明明很是厌恶,却忽然控制不住自己起了身体反应,这就是楚子玉的潜意识在作怪。
为了消除这一漏洞,必须进行潜意识的融合。
张灵心是个不知出身的孤儿,曾被一家名为B。M。H,对外号称灯塔精神病院,但其实是一家禁忌精神科学研究所掠走囚禁多年。研究所里面那些疯狂的科学家们认为,人类发展进化到了一个瓶颈,为了打破这个瓶颈,只能把人类的未来,寄希望于对大脑,对精神的开发。
这个开发,并不是在普通人中流行的关于大脑开发的传说。
生物科学不发达的时候,存在一个说法,就是人类大脑,利用率不到百分之十,人脑还有很大的开发空间。但是随着生物学的进步,这种说法已经证明是一个谬误。当人思考的时候,无论是普通人还是科学家,整个大脑相应区域都处于活跃状态,不存在利用率的说法。
B。M。H研究所的科学家认为,人类大脑中的意识,分为表意识和潜意识两部分,表意识是人类可以意识到的,可以通过脑波检测到的意识波动,而潜意识,是沉积在人大脑深处未曾开发和充分利用的巨大宝库。
曾经有那么一句名言:“各个时代的伟人所掌握的伟大的秘密就是一种能力——能够接触到或释放他们的潜意识。”而B。M。H则认为,这句话大大贬低了潜意识的能力,他们相信,通过开发的潜意识,能够直接干涉现实世界,让人人都变成超人!
这是一门由心理学向生命科学跨越的伟大设想!
可惜的是,探索人类大脑,比探索宇宙星海还要困难百倍,B。M。H研究所在政府秘密支持下,花了六十余年的时间,牺牲了上千名在精神上表现出特殊能力,虽然取得了一系列惊人的成果,但离真正揭开潜意识的秘密,还差数个层级的知识储备,而且他们后来也没有了这个机会,因为B。M。H被张灵心亲手覆灭了。
如果说十二年的小白鼠生活,对张灵心有什么帮助,那就是让他了解了世界上最先进的潜意识理论和应用,并开启了自己的精神修行之路。
譬如张灵心只是看了小桃一眼,就让小桃不寒而栗,是因为他拥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凭空在小桃精神层面制造了原本不存在的恐惧、羞愧等情绪。
而精神力量,就是潜意识对外界的力量投射。潜意识足够强大,向外投射的通道足够宽广,就能释放出更为强大的精神力量。
每个人都具有庞大的潜意识,楚子玉也一样。要想完美夺舍,和楚子玉这具身体完全同步,除了表层的意识,潜意识部分的融合同化也是必须的,不然的话,会极大影响判断和抉择。
只有经过潜意识的吞噬和融合,才做到了真正的身心统一,就是用这世界的仙道力量来窥视,也无法发现这个身体内,其实是来自异世界的夺舍者了。
所以张灵心利用催眠术,让自己进入深度催眠状态。这时候,表意识已经沉寂下来,而在一片混沌之中,泾渭分明的两片潜意识大海,在预设的暗示引导之下,以张灵心的潜意识为主体,开始了接触和融合。
如果可以将大脑中的一切具象化,那么就可以看到,在大脑之中,盘旋着两片银色的海洋,海洋里面翻腾着的,是比真实海洋中水滴数量多出几个量级的信息碎片。单个信息碎片,只是大脑未经处理的破碎信息,如某个字词,某个画面,可以说毫无意义,然而这无穷量的信息碎片聚合在一起,形成的潜意识大海,却内蕴着无穷的力量和可能性,却从没有被有效地利用和开发。
只见两个海洋渐渐聚合,交融,洋面上掀起阵阵波澜,碎片和碎片时而聚合,时而分裂,不断产生新的无穷量的碎片,也不知过了多久,潜意识的海洋终于融合成为一个,体量变大了许多,缓缓沉静下来。
融合完成后,张灵心自然而然就睁开了眼睛,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同。
意识感应中,有说不出的纯粹和清爽,刚开始夺舍时候那种隔阂和滞涩的感觉全都不见了,他已经完完全全接手了这具身体,再无任何后患。
而且由于潜意识海洋蕴含信息碎片的增加,内蕴力量增加许多,暂时看不出大的作用,但反映到意识层面,张灵心就感觉本就超出常人的心灵越发清澈明晰起来。
此时,窗外天色渐渐泛白,张灵心下了床榻,支起窗子,看着东方喷薄而出的朝阳。一夜沉浸在深度催眠之中,他的精力已经全然回复,只是身体还带了点疲惫。
沐浴在阳光下,张灵心眸子闪着光芒,默然想到:“来到这样的世界,绝不会毫无来由,还真是有点期待啊,命运会将自己带往何处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