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雪梅
好人与坏人的分别是什么?这个问题,是第二遍看《静静的顿河》时不知不觉从心底冒出来的疑惑。第一次被这本书吸引,源于哥萨克那丰富多彩的异域生活和苏联大地跌宕起伏的斗争历程。那时候看书,爱什么恨什么,一目了然。多年之后重读这套书,我却越看越困惑,困惑于自己已经毫无原则地将所有人纳入关爱。
谁是好人?是那个为革命失去了亲人,却拿叛乱同胞的家人出气的哥萨克红军?谁是坏人?是那个一辈子操劳,却残忍杀害同样操劳一生的哥萨克党员的旧教老人?他们在同一块土地上长大,由同一条河流哺育,守着同样的古老习惯,爱着同样的女人和歌声。好人与坏人,只不过是对同一件事,抱着不同的见解和坚持。命运将每个人推到他不得不去的路上,谁的艰难跋涉不是历经善恶?谁的苦痛求存不引人同情?
我知道,这是肖洛霍夫身不由己的选择。这部作品经过多次的修订改写,身为革命作家,理智上,作者一定充分考虑到它的立场,但感情上,这片土地有作者最痛切与深刻的爱。对他来说,顿河的一草一木都难以割舍,每一阵轻风每一朵流云都值得留恋,每一次冬去春来朝起暮落都令人感动,更何况这里有世代相依呼吸与共的族人!作出评价是简单的,承担责任与情感却很不容易,那需要最大的真诚。于是,活到懂得爱,我终于看懂了作者的痛苦与深情。当看到“顿河的大地上血流成河”,当看到波乔尔科夫被绞死在故乡父老眼前,我听到了眼泪的声音--那热泪,一滴一滴从作者的眼中淌落,浸湿了脚下沉默的大地。
正是情感的真实,最终取得了作品的真实。苏联的功过早已成为历史,对家国对亲族的深情却镌刻在人世的血脉中代代传延。哪怕世事千般变迁,哪怕任何既定的善恶好坏标准都不再能禁锢人的思维,人们依然会执着感动于那眼泪的声音。真情是一个作家最伟大的才能。因为真情是人类不能忘怀与舍弃的坚持,作家用真情把不朽的灵魂留在作品中,并通过作品,留在一代代读者的感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