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攻打陈家窝的时候,尤族放出了令人生畏的蛟蝶。
三个月前,尤族在一个暴雨之夜攻下了陈家窝,可鳐第二天就给夺了回来,头人为此夸下海口:陈家窝永远攻不破。可是,一个闷热的下午成了九黎族覆灭的开始。父亲曾经跟我提过蛟蝶,当时,我当是父亲酒后的一句玩笑话。父亲对一位老臣说:“有的人死后,灵魂就要飞到不冥河上。”老臣笑问不冥河在哪里。父亲说:“这要等到死后才能知晓。”老臣说:“未知生,焉知死?”他说父亲在骗人。父亲说:“死去的灵魂只有附在蝶类的身上才会重生,而它们一旦受到魔法的召唤,所谓的蛟蝶就会成为吞食人肉的凶残生物,但这种魔法已经失传很久了……”老臣接着喝酒,对父亲的话不当一回事。他当然看到了蛟蝶食人的场面,可那似乎来得太突然太意外了。
当时,羽正帮着接生婆清扫院子,草房里,一个妇女突然惨叫起来。婆子不高兴地说:“还没到时间呢,喊什么喊?”后来又是一声喊,婆子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羽正准备跑进去看时,那妇人猛然从房内钻出来,她的脸上,赫然趴着一只手掌大的黑物,鲜血正从妇人的指缝间流下来。没跑几步,那妇人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向着婆子的方向,两只手拚命朝空中徒劳地抓取什么。很快,那黑物团了团身子,滋地一声,从妇人的眼眶钻入脑中。在婆子惊慌的奔跑中,妇人脸上只剩下一对不停扑动的黑翅膀,而她臃肿的身体已在一阵剧烈的抽搐中倒下了……
外面到处是溃败的士兵。山坡上,一团团黑影裹着强烈的腐臭味向这边压过来。鳐和他的随从随后倒了下去,当时他正想笑呢,刚张开嘴,一只蛟蝶就钻了进去,鳐哑笑两声,本能地用手去抓,但其它几只飞过来围住鳐的头,士兵们看到大将鳐的头上长满了黑翅膀,在它们美丽的舞动中,鳐好像要飞起来,但只是一瞬间,接着便直直栽倒,他的身体很快成了一具肉巢。
“见过了吧,尤族最厉害的武器不是弓箭,而是蛟蝶!”尤对头人说。
头人脸色蜡黄,低头站在一堆女人前面。
“跪下!”一个士兵喊道。
“跪下!”又一个喊道。
头人颤巍巍地跪下了,他的身后,那些女人同样跪了下来。
尤满意地点点头,对一个属下说:“开始吧。”
院子中央立着九黎族枝繁叶茂的八棵老榕树,众多被俘的将士一个个蚕蛹似地吊在枝间,黑衣巫师点头示意,士兵们打开几个陶罐,一只只巨大的雌性蛟蝶飞了出来,它们生着一对粉红色翅膀,闪着鳞片的肥大腹部,颤栗的长须。雄蝶一群群飞来同雌蝶交配,空气中滋滋作响,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交配之后,雌蝶们嘶叫着从俘虏眼眶钻入,吸血、吞食、安家,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整个树冠在骚动中战栗着,令人胆寒不已。
然后,尤笑着对头人道:“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很好。”接着,头人祈求尤的饶恕。
尤扫了一眼众人:“尊夫人呢?”
“噢,她早已过世了。”
尤冷冷一笑。头人慌忙指着身后的女人说:“她们全是您的身下之物……”
“听说,你还有一个女儿?”
“这个……”
那个唯一抬起头来的女孩便是我的羽,她在父亲的凝视下缓缓走到尤的面前。
空气里不再有蛟蝶的交配声,代之而起的是女人们低低的哭泣。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空地上,柴火在纵情燃烧,跳动的火星四处飞溅,引得空气毕剥剥地响。尤铁青着脸,一点点挨近羽。
“把衣服脱了……”尤说。
“这要在我的男人面前,而不是你。”羽冷冷地说。
“现在,我就是你的男人。”尤靠得很近。
“我的男人在我心里。”羽本能地抱紧双臂说。
尤挥了挥手,两个士兵飞一般跑上来,将羽的两只胳膊强行分开。头人再一次跪下来祈求尤,倒是羽显得十分平静,望着父亲滑稽的下跪姿式,不禁轻轻一笑。头人却认为女儿被吓疯了,他跪得更吃力,几乎趴在了地面上。
“滚开!”尤当胸一脚,头人一声惨叫,倒在一边。女儿挣扎着,怒视着尤。我正欲上前,却被九黎族著名的巫师、我的父亲,一把拽住说:“你上去一样得死,省点力气吧,九黎族已经完了,只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不怕没有报仇的那天。”报仇?这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整个九黎族的将士都成了蛟蝶的卵穴,他们的生命不过是蛟蝶繁衍后代的工具,当出生的幼蝶在冥水上翩翩飞舞时,谁还会想到那些散乱在杂草间的一堆堆白骨?亦或是我的羽?如果失去了羽,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父亲说:“不要多想了,只要活着就好。”
这时候,尤解开了羽的胸衣。火光里,羽雪白的**颤抖着,无奈地承受尤的抚摸。尤的行为无疑是在摧毁九黎族的精神支柱,而对尤族来讲,九黎族的覆灭是从女人被异族男人侵占开始的。我的手被父亲紧紧攥着,我感到体内的血液已经变得死寂,我不敢抬头,不敢面对羽的目光。此时,一切变得没有声息了,就像死亡提前降临一般。我知道,我的懦弱已让我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我变得和父亲一样,我开始厌恶父亲,厌恶他曾经以至现在给予我的教诲。同时,我也能感觉得到,或许父亲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他之所以这么做自然出于对我的考虑,隐隐约约中,我看到他的眼睛盈满了泪水。
当冥水岸边传来鬣狗的叫声时,尤停止了暴力。九黎族所有的将士都死掉了,剩下的都是像我这样无聊的男人,这里有我的父亲、四名鼓手、十几个病恹恹的老臣,上百名女人跟在队伍最后,嘤嘤哭着。队伍走得很慢,经过陈家窝的时候,有两个女人突然从悬崖上跳了下去,尤下令用绳子将她们拴在一起。半夜里,下雨了,大家都很累,一时居然忘了自己将来的命运。当最后一个火把被雨水浇灭时,我听到父亲说:“上天保佑,不要我们死吧!”
我心里想,这就是那个为九黎族指明方向巫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