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十几个并不认识,因为分散在新兵连的各个班排。上午十点,我们站成了一列横队,肩上是背包,脚下是小凳和水桶,这就是我们的全部行李。给我们讲话的是连长,所在连队的连长。
他大概三十多岁,瘦高个,脸也挺瘦,就那么随便的站着,哪像什么连长?连当兵的也不像。
先是点名,随后介绍自己和连队,“我叫王在军,是你们的连长,我们连是有光荣历史和优良传统的连队,希望你们好好干,为连队增光,完了。”
我们啪的立正,这可是队列要求。
连长马上站直,立正,还礼后“稍息”
接下来是指导员,他中等身材,皮肤有些黑,皱着眉头开始了讲话。
“同志们,欢迎你们来到我们连队。你们的新兵连结束了,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六连的兵了。连长刚刚讲过了,我们六连是有光荣历史的,是啊,荣誉多得很,至于优良传统,也是很多,这是我们的荣誉,也是我们的骄傲,但是我们不能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我们要争取更大的成绩!新兵连虽然结束了,但你们不能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而是要更加努力,为连队建设做出自己的贡献!还有,你们回去后每人写一份决心书,晚饭前交给我,讲话完毕。
同样的程序,然后我被分到标图班,还有一个陕西的和我一起。班长姓梁,湖北的,人很和气,训练时虽然很正规,但他不会无故发脾气,发现错误了也只是笑笑,继续纠正动作。
我感觉到下连队的气氛,设施也好,也有了洗澡的地方,虽然只是几个高高的水龙头,但毕竟在连队里,不用再跑那么远了。训练还是要训练,但休息时间也多了,最重要的是干部和班长都心平气和的,即使严肃起来也不会急躁,比新兵连心情放松许多,训练水平也在不断提高。
下午训练结束后,又多了一项活动,副业生产,其实就是种菜。每班都有数目不等的菜地,以龚来划分,我们班就有十二龚,每天浇水,隔段时间施肥,在训练不累的情况下,它确实让我体会到了劳动的快乐。
唯一的不足就是要站岗,晚上还好,时间短,若是白天那太漫长了,我就拿出小雪送我的日记本,开始记日记。
三月份,进入专业训练,主要是抄电报和标图。
每天早操后,那个陕西兵,他叫陈伟伦,就和我一起开始背电码,包括长码,短码,字母码。然后学习削铅笔和写阿拉伯数字。小学时用过的铅笔,有多久没有再用过了?铅笔要削好并不容易,不但露出的笔芯要长,还要美观,我足足练了一个礼拜才像那么回事,有了一点专业人员的意味。削好铅笔,接下来就是抄写阿拉伯数字了。首先要写清楚,易于辨认,其次要好看,当然还要有速度,不然怎么能跟上电报的速度?慢慢我才体会到,写得美观才能写得快,它遵循一定的法则,以流畅的线条和圆滑的角度达到最快的速度,美往往是简单的。除了数字,就要练习画线条了。圆顺、整洁就是基本要求。为了描绘飞机的运行轨迹,我们在图板上反复的画着,日复一日。我是没什么问题,不知道陈伟伦心里会怎么想?因为他是学画的。
他已经画了三年多了,画纸有一尺多高,那天他还用手比划了一下,不像是在开玩笑。刚下连队时,他只能在纸上画,报纸,杂志上到处是他的墨宝,现在有了标图板,他总算有了用武之地。那天,训练时只有我们两个,我不会画画,只能画航线,他却画起画来,一开始画我,又说没什么特点,后来画了一个美女,可眉目间依稀是他自己,宽阔的额头,大大的眼睛,还有微微上挑的左嘴角。我看了大笑起来,他也笑了,“这是艺术,懂吗?在镜子前面练了多少次了。”正说着,班长进来了,“哟,你怎么成了美女了?”从此以后,“美女”就成了他的另一个名子。
尽管我们进行着认真、严格的专业训练,空余时间还是很多,一般白天比较紧张,晚上就自由了,不再有体能训练,使我们既从身体上也从精神上和时间上得到了放松。
有了时间,我就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写信的经历。
1994年的春天啊!我如此疯狂面执着的写信,写给爸妈,写给叔叔,写给同学,写给朋友,甚至邻居,我也写了一封密密麻麻的信给他。我把海南的风光和天气大肆渲染,描绘得仿似人间天堂,其实我还没有去过什么风景名胜;我还夸奖自己取得了好成绩,得到了锻炼,从而得出结论,我来当兵是正确的选择,能来到海南更是幸运!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却不清楚了。
尽管我这样大量的写信,可所有的信都提笔而就,只有两封信最难写,那就是小雪和玮琳的信。我不能再用前面那种吹诩的语气,不能再发泄某一种情绪,我必须认真对待,因为我必须要对得起她们和我自己。
对于小雪,我还把握不住她的想法,我只能暂时等待,看到她的信我才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尽管这样很痛苦,可是除此别无他法,我要珍惜通信的机会,不能再让小雪受到伤害。
玮琳更像是一个泥淖抓着我。她的明媚非常动人,笑容也确实可爱,可是她忧伤的眼睛却又让我心痛,我感觉有愧于她,又不知道怎么才能挽回,她的满腹柔情让人感动,却又令她自己不快乐,相比之下,我更希望她能快乐开心就像从前。我知道自己心里只有小雪,从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爱上了她,这也正是我为难之处,我无法做到既爱着小雪又不伤害玮琳,为什么她们偏偏是朋友呢?
我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可又必须面对,生命中有些事是逃不掉的。我小心翼翼的字斟句酌的试图解释那个吻,可是我什么也说不清,但是不管多为难,我还是要说,那件事已经在那儿了,我不能当它从没发生过。
写完了我又重读了一遍,不太满意但也只能这样了,总算了结了一块心病,剩下的就看玮琳如何选择了。
小雪和我继续通信,我写千篇一律的训练,她就写枯燥无味的复习;我写山南海北的战友,她就写班里可爱的同学;当我忍不住隐约流露对她的思念时,她却说每个朋友她都不会忘记。尽管这个答案很含糊,我依然认真的写着每一封信,向她倾诉心情的波动,琐碎的小事,而她也一如既往的回信,说着身边的事,说着心里的感受,有高考前的迷惘,还有对未来的担忧,她在信中写道:“有一个星期天,我正在看电视,爸妈回来了,挨了一顿吵,高考前都不准看电视了”,又写道,“其实我上学都上烦了,但是又不想工作,还是上学好,什么都不用管,妈妈经常数落我,现在也不小了,还什么也不会干,以后怎么办?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不想那么多,翔子,你说我是不是头脑简单?”
我依稀看到去年自己高考前的情形,满桌的书,做不完的题,还有看不清的未来,爹妈的唠叨,这些小雪已经体验了一次,今年又要面对同样的折磨,真是不容易啊。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我爱的是小雪本人,而不是什么外在的东西,她妈妈说她什么也不会干,说的也就是家务吧?那么能为了小雪做家务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整个夏天,在信中,我跟着小雪再一次体验了会考,模拟考试,互赠留言的伤感,高考前夕的焦虑担心以及考后的彻底放松。小雪仿佛坐在我面前,说着她的经历,“高考结束后,我回家把书全扔了,扔的满屋都是,然后我坐在地上,抱着头哭了起来。这两年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呀!朋友相处的不好(也包括你),觉也睡不好,整天对着这些该死的书,像梦游一样,再多一天我都会崩溃的,现在好了,解脱了,我踢了一脚身边的书,那本书滚了几滚,躺在远处不动了,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人,那是本代数,一想到让我头昏脑胀的代数就这样被我一脚踢开,真解气呀!我又笑了起来。
发泄完了,我把那些书收拾起来,捆好,放到了柜子里面。说实话,毕竟陪了我四年,我真舍不得说扔就扔了,不过也只能放在柜子最里面,现在不能看见它们,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它们扔了。”
看完信,我想像不出小雪哭泣的样子,在我记忆中,她连生气的样子也是很平静,她不会在脸上做复杂的表情,她总是微笑着,好象洁白的小雪沁润你的心田。
八月底的时候,遭遇19号台风。上午十点多,刮起一阵狂风,而后大雨倾盆而下,一时间,风雨大作,风吹着雨,呼呼作声,看起来白蒙蒙的一片,就像大幅的白纱在猛烈摆动,我们急忙收衣服,雨却又小了许多,陈家伦说,台风原来这么小啊,不过瘾。
中午,又开始下雨了,晚饭后雨越下越大,风也从无到有,渐大起来,到八点,雨打在地上哗哗响着,风也大声呼啸,电是早就没了,我点着蜡烛和班长下棋。那一点烛光微弱而摇晃,班长笑说我们就像深山的隐士。
他的棋下的很好,我刚下连队时老输,他觉得没意思,就指点了我几回,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我输的渐渐少了,可下的太慢,他老催我,“想好了没有?快下呀!”我一急,又输了。开始他忍住不笑,后来控制不住,笑得眼眼都眯了起来!
十点钟,要熄灯了,班长棋瘾上来了,他说,下这么大,明天肯定不出操,再下两盘吧。我只好同意了。
也不知道几点了,陈伟伦起床小解。他站在门口,不敢出去,就在走廊里小便。班长悄悄走过去,在他耳边啊了一下,他大叫一声,一转身洒了班长一裤子的尿,我笑得前仰后合,真是没想到啊。
“可把我吓坏了,外面风雨那么大,再加上沙沙的树叶声和一些奇怪的声音,我老觉得会有什么怪物扑过来,或者就是一只大手,比人还大的大手,把我抓走。班长啊,你又一吓我,嘿嘿,真不好意思。”陈伟伦笑嘻嘻的说。
班长叹了一口气,怪我自己倒霉啊!我们大家都笑了起来。
日子就这样寂寞无聊或者偶有欢笑的流淌着,转眼到了秋天。
团里下发通知,要各单位做好施工准备,具体内容是挖掘电缆沟,形状为倒梯形,上底宽50cm,下底宽30cm,高为120cm。
施工那天,一大早就提前开饭,饭后,六连的车就出发了,在全团是最早的。
施工地点在高速公路外面,到达后连长做了简单的动员,接着又明确了工作要求和工程质量,然后分配任务,每人10米。
第一锹下去很轻松,再往下是碎石,非常难挖。我先用铁镐把碎石松动,再用铁锹铲掉碎石,铲完后再来一遍。还算幸运,大概只有三十公分是碎石层,可这三十公分耗费了我很多体力和时间,为了赶上别人,我不得不咬牙苦干,是真正的咬牙,不然力气就使不到一处。午饭在工地吃,别人休息了我没休息,终于在晚饭前赶上了进度。坐在回去的车上,发现自己全身都是泥,底边30cm的宽度连站也站不下,身上又怎么可能没有泥?而且牙齿都是痛的,肯定是咬牙太用力了。我休息了一会儿才吃饭,可牙根仍然在痛。
施工持续了十几天,战友们互相帮助共同战斗,连中秋节也没休息,不过连队加了菜,比平时多了个鸡蛋。那天身上全是泥,一回到班里,我马上就坐在了地上,头靠在墙上,闭上眼不想再动,实在太累了,有那么一段时间不想动,不想睁眼,甚至不想呼吸。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才想起抽根烟解解乏,可是点烟的手竟然也在微微颤抖!我抽了一口,苦得要命,顺手就扔了,闭上眼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