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就这样开始了。新兵陆续从五湖四海而来,终于八个人都到齐了。这时我才发现,作为一个新兵班长,比新兵还要累,在身体上,我的嗓子不久就哑了,只能含着润喉片下口令;在思想上,我既要让他们感受到部队紧张的气氛,严明的纪律,又不能用体罚的办法,还要照顾好他们的方方面面,包括思想波动,身体条件,每一个细节都要想到,即使这样,还是会有一些意外发生。比如有一次进行五公里越野,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个兵,喜欢吹牛的丁海峰。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心说这下坏了,他会不会跑了?正在着急,他却慢慢出现了。
“怎么回事?是不是病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
可我看他不像有病,“老实说,刚才上哪儿了?”
“我口渴,去路边的小店喝汽水了。”
当时我真想踢他一脚啊!可是不能,带回去罚他做了五十个俯卧撑,又反复给他讲部队的纪律,要令行禁止,不能自作主张,目无纪律,又让他写检查,每天睡觉前念一遍,一周后才取消。
有滑头的兵,就有认真的兵。
黄茂庆来自广西,个子挺高的,肤色黑,很少笑,训练刻苦。我很少批评他,因为他总是很努力,不服输,别人比他强了,他就睡不着觉,非要赶上人家。打紧急集合的时候,我的新兵速度慢,被我训了一顿,再次紧急集合,黄茂庆第一个冲了出去,后来才发现他每晚先把背包打好,身上盖的是褥子,我们新兵连的时候还只是穿着衣服睡觉,这小子又前进了一步。
我让他把背包解开,告诉全班谁也不许先打背包,否则一百个俯卧撑,至于穿衣服睡觉,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新兵连各班竞争很激烈,真要是脱了衣服睡,紧急集合肯定是最后一名。
这种紧张负责的日子,大家都盼着早点结束,在这一点上,我们和新兵想法一致,大家都准确的记着时间。
在我来到新兵连的第30天的中午,收到了小雪的信。刚来的几天里,还有时间想想小雪,后来真是没时间,这封信一下把我带到新的境地,可以说它将决定我的命运。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新兵们都睡了,我才在烛光下拆开了这封非同寻常的信。
“你到底是不是翔子呀?怎么反差那么大?上次还生着气呢,现在又来信诉说你的梦,太突然了,一时还接受不了。所以本来不想那么快给你回信的,不知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还是让我有些感动,我不知道你的爱有那么强烈,可是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呢?隔了那么久突然写来这样的信,真让人难以相信。
过去的日子已经慢慢走远,再怎么怀念也追不回了。正如你所说的,我在上大学,身边确实有一些优秀的男孩子,像你见过的那个同学,英语就特别棒,英语歌曲也唱得很好,还有其他方面的高手,比我们高中时强多了。
你我身处两地,我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但我在这边还可以,前一段时间各班轮流举办舞会,虽然我不太会跳,但那种气氛真的不错,同学们有说有笑,很开心,我没有时间、也不愿去想那些伤脑筋的事,我们月底放假,再过半年就要毕业了,就让我无忧无虑的过完这剩下的日子吧。
爱情的甜美谁都想要拥有,可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拥有真正的爱情呢?我上大学快两年了,现在回头看看我们的过去,就像是一些小孩子的游戏,虽然当时很认真,可是既不懂表达,也没有承诺,只留下一段一段遗憾的片断,时至今日,谁又会把那些儿戏当真呢?那个男孩还是对我很好,我也不那么讨厌他,反正有个人在身边关心你,即使你不爱他,也会感到一些暖意吧。
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训练新兵累不累?你一定还记得两年前你当新兵的情景吧?那年我还去过你家,一转眼两年过去了,真是恍若隔世。你还有一年就退伍了,回来你工作后会认识一些好女孩,不像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和你通信,陪你聊天,等你回来后选择就多了,也许就会把我忘了,所以我们不要急着确定什么,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我们还是好朋友,希望你能继续写信给我,你的信写得很好,篇幅又长,读起来很过瘾,真的还想再看到你的信。
(附:我不知道是否已明白的传达出我的想法,要是你能看明白,当然最好,如果你不清楚,我也没有办法解释,反正我想说的都在信里了。)”
小雪的信写到这里戛然而止。我又看了一遍还是拒绝的意思,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但我可以看得出字里行间的含义。
我吹了蜡烛,走出去,一阵风让我一抖,操场上空无一人,水泥地面在月光下呈现白色,和四周的草地界限分明。星空低垂,椰子树叶轻轻的晃动,发出哗哗的声音。我回头看看营房,门窗都开着,里面一片漆黑。而那封信,就静静的躺在黑暗的抽屉里。
我痛苦的闭上眼,那封信啊,那封小雪拒绝我的信!
以前我明知不可能,总想要真的被拒绝才甘心,今天总算如愿了,得到结果了,我心里仅存的一点自尊和侥幸都被击得粉碎,这不是我盼了六年的最终的结果啊。
“谁又会把那些儿戏当真呢?”是的,除了我,谁又会把那些儿戏当真呢?我曾经当做宝贝一样藏在心底的美好回忆,只怕根本就是一场儿戏,我们都20岁了,谁还会在乎那些十五六岁时玩的游戏?
我眼前再度浮现小雪身穿蓝底碎花长裙的身影,而在不远处,那个穿着纯白毛衣的小雪也在雪中对我笑着,我耳边也响起那首舒缓的《恋曲1990》,可是影像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我终于看不清了,音乐也渐隐渐息,最后只剩下我孤零零的站在这南国的陌生土地上。
是啊,那不过是场梦,已经结束了,现在我和小雪早已不再是同学了,我回到宿舍,点亮蜡烛,拿出那张照片,最后一次凝望小雪的脸,明天,我将不再看你,明天,我将不再想你,明天,我将努力把你忘记,明天,可是没有了你,我该怎样面对可怕的明天呢?
我仰起头,可是眼泪还是滑了下来。在看不清的没有希望的未来,我将到哪里去寻找一个同样温柔同样纯洁的女孩?而你又将在哪里才能遇到肯在雨中等你的傻傻的男孩?失去你让我的青春变得灰涩,当我在失意中想你,你是否远比我幸福?还是和我一样的悲伤?
真诚的祝你幸福,我深爱着但永远无法拥有的小雪。
第二天早晨我昏昏沉沉,不记得昨晚是怎么睡的,也想不起到底睡了没有,一睁眼,阳光很好,我不由得眯上了眼睛。等我从宿舍出来,我的新战友们已经站好队在等着我了。以前我可总是第一个到的,班长嘛,今天我却成了最后一个了。
上午的训练课目是会操,连长要检查前一段时间的训练结果。
各班按顺序表演,终于到我了,我深吸一口气,一声“跑步走!”,带领他们来到操场中央。
下达课目,立正稍息,停止间转法,一切按部就班,都还过得去。
紧接着是行进与停止,我下达跑步走的口令后,一束阳光照在我脸上,我忽然想起这一月份的天气,家里应该下雪了吧?小雪见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唉!只要小雪能开心我也就开心了。我闭上眼睛笑了一下,猛然间想起还在会操,抬头看时,我的队伍已经跑到操场外面,正在围墙边踏着步呢!
我赶紧让他们立定,整理队形,还好,下面的内容没出什么乱子。
会操完毕,我把队伍带到树下休息,排长过来问我,没什么事吧?昨天你收到那封信,心情就不好,有什么事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
我看着面前挂着红牌的同龄人,摇了摇头,这种事,谁又能帮得了我呢?
“对不起啊排长,今天会**走神了,影响了排里的成绩。”
“下次注意就行了,谁没有出错的时候?再说你的班一直都不错,只要你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
我点点头,不禁为这朴素的关怀和理解生出一份感动。
在接下来的日子,我努力忘了小雪,投身到训练中,慢慢的,班里的事占据了我的全部思想。
黄茂庆训练还是很自觉,队列和军体都不错,丁海峰除了队列很好以外,单双杠和投弹都不怎么样,有一些聪明人总是不愿多出力气,我批评他,就好上几天,不说了,又偷懒,成了一个老大难。
二月初,新兵连还没结束,小雪又来了一封信,地址是小城。上次我连信也没有回,而且暗自下定决心忘了她,可是拿到信时心还是怦怦乱跳。
信里说了考试情况,说了放假时间,还说了她在家的寂寞无聊,以及对迟迟不曾下雪的失望心情。
“我一个人站在窗前,望着那些发了芽的树木生气,还有看来污浊不堪的马路,仿佛无处不在的噪音,一切都让人心生不快,倍感压抑。”
小雪还说非常羡慕我,睁开眼就能看到晴朗的天空,不像她满怀期待,却总是失望。
“你总是可以看到晴朗的天空,一直如此,既没有别的想法,也不会失望,不像我,一到冬天就等着下雪,如果等不来就会非常难过,很长时间都不会开心。”
我奇怪小雪怎么忘了海南的天空也是会下雨的?有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把你淋成落汤鸡的同时,也会让你的心情变的一团糟。
信的最后,她这样写道,“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要不怎么那么长时间也不给我写信?上次我说很喜欢你的信,你是不是不相信?还说多么多么爱我呢,连封信也懒得写,看来你只是随便说说吧?
我的上封信你认真看了吗?如果没有就再看一遍,我不想再多说了。对了,我的生**记得吗?不知道今年春节能看到你吗?”
这真是一封奇妙的信,我很不解,既然已经拒绝了我,怎么又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呢?我在疑惑中找出那封信,看了又看,还是没什么发现。那么我回去有什么用?见了你也只能更伤心!不过同学一场,既然说出来了,还是试试吧,看看能不能回去。
可是我心里明白,这个借口并不能掩饰我的内心,我是想见到小雪,问问她我还有没有最后的机会。我这颗不肯认输的心啊!
由于新兵连是临时单位,我回到老连队请假。连长不同意,按规定三年只能探一次家,而且你还在带新兵,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我说家里有事,再三说明,他就是不同意。“你走了你的新兵交给谁?”
“那新兵连结束行了吧?”
“到时候再说”
我看没有结果,怏怏而回。在给小雪的信中说,“探家有困难,看来没机会了。要是实在想回家,也只有等新兵结束了才行。现在我的生活很紧张,每天带着新兵训练,没有自己的时间,也没有自己的空间,只想新兵连早点结束,卸下肩上的担子,回到连队好好训练,好好看书,等待退伍。相比之下,老连队的空余时间比新兵连要多一些,而且没有管理新兵那么费神,我很想好好的歇一歇。
你的生**当然记得,我想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关于那封信,我又看了几遍,还是看不出我想要的意思。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爱你,我就坦白的告诉你,有一次在训练中我还因为想你出了丑。”
然后我把会操的事写了上去,此外还写了我接到上封信后的痛苦之情。
最后我说,“我似乎感觉到了一点希望,你愿意告诉我吗?但不管怎样,这次我都会等下去的。你说过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就让时间来证明我的爱吧。看看它在无望中能坚持多久,看看它还能承受怎样的打击,而我相信它会经受住考验的。”
信发出去了,这封没想到的信给我增添了希望,我训练起来也有了精神,终于在春节前的几天,迎来了新兵连的圆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