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上提到过枯井之泉,但是没有提到那泉水是相思之水,这是水里的那棵树告诉我的。
我走到岸边,一棵大树从水里冒出头,它一边长高一边跟我说话,而且是用女人的声音,清脆又动听。
“你是人还是树?”我垂下眼睑,将水底的景物一览无遗,初看是水草,细看是一丛丛粗壮的荆棘。那些人被荆棘扎透脚心,表情十分痛苦,原本清澈的水浮现出一丝丝血红,但是转瞬就消失了。
“我已经好久没有闻到血腥气了。”
“你到底是人还是树?”
“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我放缓语气:“如果是我们打搅你休息,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的同伴。”
“同伴?”树幽幽冷笑,“你是他们的首领吧,我闻到你身上的气息,那种凌驾于万人的气息……”
“出于礼貌,你也应该回答我,放还是不放?”
“不是我不放,是他们自找的。”她的语气听上去那样悠闲,“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说过谎,就不会被荆棘扎脚,这些小东西可比你们诚实,更比你们懂事,它们是在教育你们,要做个诚实的孩子。”她放纵而任性地笑起来。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放还是不放?”
“做首领的,是不是都这么无趣?”她又幽幽叹了一口气,“只要他们能把说过的谎说出来,并且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那些荆棘就会放过他们。”
水面上又一阵嘈杂,我虽然不感兴趣,但是那些声音自己却钻入了我的耳朵。
“每天要巴结,累死人了,要是我能当王就好了!”“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骑我头上?”“索亚要是我女人就好了……”
这些话,那棵树也听到了,于是她得意地笑起来:“怎么样?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都可以帮你。”
“他们已经说出了真话,为什么没有效果?”
“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想要让荆棘收回去,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征求我的同意。”
这是我见过的最卑鄙的大树。
“你要怎么样才能同意?”
“我头上长了一颗花,可是我从来不知道它的样子,你把它摘下来,让我看看,让我闻闻。”
这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一棵树。
我刚抬起脚,忽然想起,不能碰到水,可是不涉水过去,我又怎么能爬到树上呢?
有了!我抬起右手,用光编成一支鱼竿,将钩子往树顶轻轻一甩,试了两次,终于把树上的那朵花掉了下来。花朵悠然坠入水中,树欣喜地笑起来。“花开了,花开了,他要回来了……”她重复着这句话,却没有告诉我这句话的含义,只是给我指了方向。
“回去吧,看你给我带来好消息,我放你们离开。”
我蹲在岸边,不厌其烦地听着他们说出自己的真心话,直到最后一个人上岸,我才撑着麻木的双腿站起来。
索亚走过来:“你对他们的隐私这么感兴趣?”
我笑着点点头,没有告诉她,我趁这个机会排查奸细。
“可是我们怎么过去?”大部人抱着血淋林的脚哀号,别说过河,以他们现在的症状,连走路都困难。
“用走的不行,不如就用飞的。”我灵机一动。
“这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从灭世使者身上找出来的金属盒子吗?”
“记得,扁平的框框里,还有一个坐着旋转的方块。”
“我自己看了很久,你知道方块最后拼成了什么吗?”我自顾自说下去,“是一双翅膀,一双能飞的翅膀,只要我按照图案制作,我们都能飞过去。”
“你的脑子和我们不一样,到底装了什么,怎么有这么不可思议的想法?”索亚满脸惊喜。“可是盒子呢?”我摸了摸身上发现盒子不见了,大概是掉了,不过不重要。因为那个图纸已经印在我的脑海里,我很快这来树枝做好了第一个。大家纷纷效仿,在他们低头编织翅膀的时候,我又走到了岸边。
“真的只有说出所有的谎言才能上岸?”
“是的,我没必要骗你。”
我幽幽站起,这么说下水的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奸细。
我把怀疑的目标落到了女人们身上。
“你们为什么还不走?”天黑了,大树问道。
我回头看了一眼忙得不可开交的众人,回答:“大概还要一天的时间,明天就能走了。”
“你们在编什么东西?”
我没有回答她,转身离去,不论她是人还是树,她都只能站在水中央。
“喂,我回答你的问题,你也回答我,行不行?”
她大概因为一个人太久了,所以很想找人说说话。
我停住脚步,还没有回答,她就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原来是一个人,后来变成了一棵树,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足够的寿命去等待。”
“等谁?”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她本来可以不用回答,可是她开了话头,停不下来了,“但我还是一个人的时候,我决定投入枯井之泉,泉水水融化了我的血肉,吸收了我的情感,原本清浅平静的泉水开始泛滥,这里每一滴水都是我的思念,所以枯井之泉里翻涌的是我的思念之水,我的思念啊,那样的缠绵强烈,竟将这一整片荆棘之林淹没覆盖。我只希望,他回来看到之后,能为我感动。”
“那样漫长的等待,那样澎湃的思念,那样深沉的眷恋,竟然只是等一个感动!”她令我惊讶。
“我不敢奢望他的爱,因为我知道,我无法和女神相提并论。”
“如果他不回来呢?”
“我会一直等下去,我的思念也会一直蔓延,终有一天,会漫到他的脚边。”
她的声音起伏着一丝情绪,水面上立即卷起浪花,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岸壁,水依旧清澈,如同她的感情,水底的荆棘变成了黑影,就像沉淀在心底的秘密。
“你以前一定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我祝福你。”
她没有再说,天地间只剩下风声和涛声,孤单地和唱,一直到太阳跳出地平线。
我们把织好的翅膀套在手臂上,一齐退开,在距离岸边有很远的地方又一齐奔跑,一边跑一边挥舞着双臂,风托起了我们的双脚,我们离开了陆地,飞向梦想的彼岸。起飞的时候,索亚问我,如果她掉到水里去了怎么办?我笑着回答:“我会等你自己爬上岸,因为那样我就能听到你的真心话。”“你没有这个机会的的。”她很快超过了我,望着她飞鸟般的背影,我赞叹她驾驭翅膀的能力。我以为我已经成功了,可是当我飞过大树的时候,忽然遇到一股强大的气流,将我的翅膀折断,我掉到了树上,只有我一个人掉到树上,他们都朝着曙光飞去,当观望着那壮丽的风景之时,我心里有欢喜也有失落。我为他们付出了这么多,可是谁都没有回来看我。
我知道,这是王者的担当,所以我的内心没有一丝不平。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洋溢着幸福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