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心里有满腹的疑惑。在元旦那天,我就觉察出爷爷有想死的念头。而且爷爷多次跟内弟和姑妈说过,想让他们帮忙卖一瓶安眠药,被内弟和姑妈借故推脱。我能够推想爷爷那样活着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但是,要让晚辈看着爷爷安乐死,谁能够忍心做出如此残酷的事情?!听内弟媳妇说,爷爷在去世查出疾患之后,曾经独自步行去过街镇。我怀疑爷爷当时预备了农药,藏在床头柜下面……
爷爷这一生是悲苦的一生,也是幸福的一生。爷爷早年受尽旧社会的压迫,历经人间的磨难;爷爷的后半生是幸福幸运的,享受人伦之爱,耄耋之年四世同堂,这是前世修来的福气福分。可是,爷爷再也看不到我出版的散文集,那里有一篇关于爷爷的文章。
爷爷,您一生耿直刚强,光明磊落,清清白白,明明白白,问心无愧。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十四载风雨不了情
——献给那段悲喜交集的岁月
蓦然回首,我和妻子已经携手走过十四载的风雨,十四载风雨,记录了我们饱含酸甜苦辣的坎坷历程,亦曾记载着我们相濡以沫的人生片段。恰逢下月中旬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感慨良多,遂写下如下这段文字,以此纪念这段难忘的岁月。
(一)天上掉下一个林妹妹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
——《红楼梦》唱词
爱情可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会在你不经意间闯入你的生活。
十四年前的仲夏,一个身材娇小面容黝黑的姑娘悄悄地走进我的视线。那天,她穿着一件红底白色条纹的体恤衫,下身是一件晴纶的长裤,脚镫一双八成新的“回力”牌运动鞋。她叫黄娇丽,是新洲区三店镇的知识青年,此次是作为考生,参加武汉市农校的选拔考试。当时的武汉农校是一所培训和输送乡村农业人才的专业学校,凡是武汉农校的毕业生,全部享受国家干部的待遇,毕业分配工作领财政工资。当时在我们这个郊区,只有进入前八名的考生才能享受公费的资格。
当时的我,尚是个官家子弟,可谓“花花公子”,赋闲在家,马上对这个清纯腼腆气质不俗的女孩所吸引。那两天,她暂住在小城我姑妈家里,我们还就语文考试中的提问进行了争辩。至今我还记得那道题目是,“红楼梦中的四大丫鬟是哪四位?”正确答案是“袭人,鸳鸯,平儿,晴雯”。我们各自猜对了一半,可谓各得半壁江山,胜负难分。
20天后,考试成绩出来了。前八名黄娇丽榜上有名。她当然欣喜不已,因为免了学费,每个月还可以领到20元钱的生活补助。我也感到由衷的喜悦,因为我没有看走眼。她上学之前,还到我们家玩了一次。随后我们就逐渐认识了对方。那时我还是个老实憨厚的男生,见了女生就脸红,心里像十五个吊篮打水——七上八下,说起话来吞吞吐吐;再加上干部子弟出身,工作没有着落,多少有些自卑。我心里既羡慕,又妒忌。所以,第一次在举水河边散步,我的心态没有放松,表现比较拘谨,但是她并不气馁,就那么跟在我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聊着。她的笑容很动人,慢慢地融化了我心中的坚冰。腊月底,她从学校回新洲,特地来看望我,便急匆匆地回家。说起来也算有缘,开春的正月初二,我在小城的街头无意撞见她陪表姐逛街,她那个表姐还用挑剔的眼神,迅疾对我从脚到头进行一番快速的扫描。
短暂的别离是思恋的调味品,在恋爱的季节胜于新婚的功效。从那以后,我们开始飞鸿传书,一直到她毕业分配到家乡。在那么多寂寞难耐的日子里,我心中充满了对她的思恋,百无聊赖的我为了打发空虚的岁月,到本地新华书店办了借书证,无意间爱上了缪斯女神。我常常独自漫步在小城的街道,走在那条我们熟悉的小路上,彳亍在举水河畔,任和风吹拂着我的脸颊,我的脑海像放电影一样闪现着她的一颦一笑,还有她对我的劝导与鼓舞。我那时可谓胸无大志,是她默默地激励我要做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男子汉。其间,我在饮料厂做过临时工,做过电工,学过油漆工。记得1994年夏天,我油漆师傅赴红安县打工,第一天我们到烈士陵园看了黄麻起义的英雄,第二天我累得筋疲力尽,仍兴致勃勃地给她写了一封情书,表达了对生活的热爱与憧憬。那段艰辛的生活,因为爱情的滋润,而变得美好,富有诗情画意。对于热恋中的人,短暂的别离的煎熬,胜过新婚的甜蜜与温馨。
当然,我们的恋爱与婚姻并非一帆风顺,还是经过了一段波折。
(二)爱情是一部无字教科书
真正的爱情能够鼓舞人,唤醒他内心沉睡着的力量和潜藏着的才能。
——薄伽丘
又是一年春草绿,匆匆春又归去。妻子毕业的那个夏天,踌躇满志,既对我的现状感到很失望,也对老爷子的顽固与守旧产生了极大的怨愤。按照常人的逻辑,依靠老爷子副县级的身份,将未来的媳妇安排在城关并非难事。可是,硬是将她分配到乡下站办。也怪老头子摆老资格,不肯讲奉承话,才留给未来媳妇一个茶余饭后的笑料。当时局机关竞争一名打字员,如果聘上,将来很可能成为行政干部。要知道,乡镇站办的人员仅仅是个事业编制,在下面即使待上一辈子,也很难转为行政干部。可想而知,局机关的那个打字员的名额不是她的了,而是她的一位同学。事实上,那位同学经过多年的打拼,已经成为副科级干部。当时我还是待岗青年——不,其实我那时是县政府直属办公室的勤杂工,不久转到一家局级机关,没有工作岗位,只是个不三不四不伦不类的人物。当时,老爷子并没有告诉我这一事实。
站在新洲老大桥附近的那个转盘边,她跟我提出了一个苛刻的要求:如果我们结合,条件是我必须保证每月定时上缴600元钱作为日常生活费用。她那时的态度很坚决,一副与我决裂的架势。大家知道,我只是个普通的文学青年,让我成为年薪近万元的人,除非是做商人。可我哪里是经商的材料?当时是寒冬腊月,呼呼的北风寒彻肌肤,站在风中,我恳切地请求她留下来,否则叫我如何面对这无情的现实。隔壁邻舍都知道谈了四年的女朋友,怎么能够说走就走,叫我如何面对父老乡亲啊!当时,我立下誓愿,一定自立自强,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须眉!没有料到,兑现这句承诺却是在十多年后。多年以后,妻子以调侃的语气说,当初倘若我真的走了,或许能够成就一个诗人呢!我唯有一笑置之。
翌年元月12日,在亲友的一片祝贺声中,我与她步入了婚姻的红地毯,或者说她正式成为我的妻子。
为了兑现自己的诺言,我开始改邪归正。认识妻子之前,我有几个不良嗜好,一是抽烟,二是打麻将,三是痴恋文学。那时,我每天是饭后一只烟,烟瘾不大,还没有到烟鬼的地步,所以,只用了二个月就戒烟了。第二习气,对妻子对我,都是个比较棘手的问题。打麻将可是很有吸引力的,它是一种精神鸦片。我那时处于闲散的境地,做完一阵临时工,剩下的日子自由空间很大。那些日子我吃中饭很快,放下碗筷就往晃晃厅赶,生怕去迟了占不到席位。看到我抹牌几乎濒临走火入魔的地步,妻子心急如焚,逼急了她也会以分居来要挟我,但是我大多不屑一顾地说,无事的日子不抹牌,你给我找点正经的事情呀!在陌生人面前,她不好给我脸色看。但是,她忽然找到一个适当的场合让我出洋相。
妻子喜欢使用诘问句、疑问句、反语对我讲话,我非常讨厌她的诘问句,一句话便会让你毛焦火辣(方言,意即焦躁愤怒的样子)。妻子还喜欢没完没了的唠叨、数落。这可能是许多妇女的通病。妻子身上还有一股男人的强悍与果敢,特别是当她的亲人在身旁时,她的强悍与霸道便会淋漓尽致地暴露在我的眼前,让我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
在乡村赴宴的时候,她居然当着三亲六戚的面,掀翻了麻将桌!她心想,“软言细语你偏不听,那么我只有使用强制手段哦!让你出尽洋相,看你还听不听我的劝告?”她孤注一掷,全然不计这样做的后果,殊不知,在公众场合让自己的男人颜面无存,这是多么危险的举动?!除非她对这个男人完全丧失了信心。那两次,我只有强忍怒火,走到村前的池塘边或者一棵老树下,叼着烟,皱起眉头,凝望着天边的悠闲的白云和那些展翅翱翔的小鸟。我的脑海甚至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走出新洲,离开这个充满绝望的小县城。可是,每每看到父母那双忧郁的眼神,我的心都快碎了。我唯有无语凝噎。在她毅然决然的斗争下,竟然使我远离了麻将桌。其实,戒牌一半也出自我的自愿。因为随着我的文学修养逐步地完善,我也厌倦了麻将,将自己的精力循序渐进地转移到文学这个目标上面。
最要命的问题是,我对缪斯女神的痴迷,它像一道紧箍咒晃荡在妻子的眼前身后。那几年,我对文学的热情依然未减,一度热衷于结交文朋诗友,沉迷于幻想的境地。为此,妻子还跟我吵了一架,而且将我订阅的文学刊物撕得满书房狼藉不堪,那次争执深深地挫伤了我的自尊心,差点闹到离婚出走的地步。看到我心爱的东西被撕成碎末,我心如刀绞。文学是我的唯一,是我唯一的精神栖身之所。倘若让我放弃文学,无异于让我放弃自己生命,等于葬送我的所有的希望和憧憬。
那一次,我准备打点行装去南方流浪,被妻子紧紧地拽住,我头也不会地走出庭院,她依然寸步不移地跟在我身后,见我去意决然,她一改往日的坚强,蓦地给我下跪,一边抽抽搭答对我说,都是我的错!请你留下来好不好?那一瞬间,从这个女人认识我起,那些悲喜交集、相濡以沫的生活片段,那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的家宅,那段给我温馨浪漫的等候,像过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闪现……我猛然顿悟,如今这糟糕的处境,不是她的错。我岂能强加到她那瘦弱的肩头!我扶起她,泪流满面,夫妻二人抱头痛哭。我们谁也不能责怪,如果要责怪,只能怪生活对人的捉弄!苍天啊!你既然创造了人,为何还要将苦难送给人类?难道,好事一定要多加磨难么?!
多年以后,我小有所成,才真正理解“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真实涵义。正是妻的良苦用心,才铸就一个全新青春阳光的我。爱情的力量是多么的伟大!
(三)相濡以沫漫步人生路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庄子语录
七年前的秋天,我们种了三四个月草菇。草菇能够赚钱,可是要花费大量的功夫,是个琐碎的活计。眼看草菇在我们的培植与浇灌下,到了即将收获的时候,妻子的身体感到不适。开始,她能够容忍。渐渐的,小腹出现不定期的疼痛,而且下身间断流出一些污血,这疼痛一次次在深夜加剧。好在这次病患不久化险为夷,这得益于一本书,书名是《新婚必读》,是我们结婚之后购买的。有事无事,我常常打开读一读。看到妻子惨不忍睹的模样,我手足无措,忐忑不安地翻开“疑难病症”一章,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跳。天哪!这些症状怎么跟宫外孕如此相似?!
第二天,妻子感觉稍好,我当机立断将她拉到新洲人民医院。经过专家望闻问切,确诊是宫外孕。医生说,已经有二三个月了,倘若晚来半个月,恐怕神仙都没有办法。第二天上午八点半钟,我在手术登记表上签好自己的名字,陪着医生将妻子送进手术室,那会儿,我用镇定而自信的目光看着妻子,妻子的右手打着点滴,她的左手紧紧地箍着我的双手。坐在手术室外面过道的塑料椅上,我喜忧参半,喜的是病症发现的及时,医院的师资力量雄厚,估计没有大问题;忧的是,我签字的时候,听那位医生介绍,“虽然我们都希望每次手术顺利结束,但是任何手术医院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所以家属必须做好心理准备……”那位负责管理签字的医生的话像恶魔的妖气缠绕在我的身旁。
半个小时后,岳母蹒跚着走上三楼的手术室过道。父亲母亲连忙低声向她介绍事情的始末。我看到岳母的表情既饱含着忧虑,也流露着一丝坦然。
好人一生平安。经过两个小时四十五分钟,手术室的们打开了。主刀医生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霎时抚平我们这些家属忐忑不安的心。只见妻子躺在手术车上,通体冰凉,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身上的酒精味很浓厚。那一段日子,是妻子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候,也是她最悠闲的岁月。坐在手术室外冰冷的塑料椅上,我想得最多的是,万一妻子出了什么意外,我如何对得起死不瞑目的岳父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