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天用电量激增,小镇上隔三差五停电,且大多在白天和上半夜拉闸压电,下半夜供电。镇上的人们埋怨声忿懑声不断,镇电力站成了人们街谈巷议的对象,电力站站长覃历前几年在县圃镇工商所当所长,当年他的女儿在老狼、友仁组织的出国行动中去了欧洲,他是省电力学校毕业的,为求专业对口,他调往县电力总站,又被安排到县圃镇电力站当站长。平日里人们只是在缴电费时才记起电力站这么一个单位,如今这一经常性的拉闸限电,电力站成了人们关注的目标,身为站长的覃历成了众矢之的。小镇上流传着他收了私营企业主的好处费,有好几家的养鳗场私营工厂就是不停电的传言,有人扬言要揍他打他,吓得他不敢在大街上拋头露面,躲藏在镇中学南面的电力站里。他很清楚这用电量的缺口他实在无力弥补,不限制使用也得限制使用,那些养鳗场私营工厂也一样限电,他们都备了发电机,自己有时实在是盛情难却被某个老板请到酒楼吃喝是有的,并没有收取红包什么的,人们要怎么个评头品足,议论纷纷,甚至于咒他骂他,由他去了,只要人没被打就好了。
天黑后没了电,热得难熬的人们在家中待不下,就往外跑,有出外乘凉的,有逛街购物的,有干脆到外头吃饭的,桥南酒楼、桥北超市进出的人多了,生意也火起来了。夜幕下伴随着发电机的轰鸣,超市内、酒楼里明亮的灯光,旋转的大小风扇吸引了不少人进去。
天旱又时常停电,老狼不像往常那样常往小镇上跑,但他参股经营的小镇往返城关线路的运输公司的中巴车客源充足,最近油料价格上涨,车票也跟着涨了点,利润没减少。人们要办事出门,能不乘车吗?老狼多少感觉心安理得。
瞿氏兄弟在外头做投资的同时,忘不了在小镇上做点小投资,他们雇人在国道西侧蜻蜓新桥北头桑拿房西边空地上修了个长六十米宽二十米的游泳池,本来要抽取喇叭河水,天旱河里没水,挖了口深水井,抽上来的水清冽冽的。游泳池由“二锅头”看守,并雇了几个人管理,一张票五元钱,还卖优惠价的月票,暑热天每日下午到傍晚镇上的男女成群结队来,收入那点门票钱虽还远远抵不上投资,但让镇上的人们在夏天多了个去处。
住在珍珠沟的友仁、采姑慢慢适应了祖国大陆最北端那严酷的寒冷。春天到来后,天气日趋转暖,山上的雪河里的冰慢慢儿开始融化,囤积在火车站附近的木材大都运走了,他们一时闲了下来。阿游承包了珍珠沟附近林场的一片山头,林木早砍伐过了,他让友仁、采姑带人在山上挖坑栽种树苗。友仁、采姑搬离火车站附近阿游租的房屋,前往山下林场住下。阿游从珍珠沟村里雇来几个村民,由友仁、采姑带领上山栽种树苗。栽种完后,村民们走了,友仁、采姑每天上山巡查,浇灌,除杂草,他们明白,存活率高日后才有钱赚。林场的房舍早已没人住,一排十来间的平房如今只住他俩。没个电话,友仁带了手机,时常信号不好,长途更难打。友仁从北陲县城买回一台旧彩电和一台旧收音机,这儿没拉闭路线,靠天线接收的电视信号不好,图像模糊翻滚,只能当收音机用。那台收音机接收的信号还不错,打开来听听,消磨时间。但,这儿毕竟偏僻,怎么也排遣不了那无边的寂寞。越是寂寞,他俩就越发思念南方的老家,又想,出一趟远门不容易,既然答应帮阿游做点事,那就得尽朋友的责任去做,不好中途逃离,回老家的事,过些时日再说。
这天,友仁接到阿游打来的电话,邀他出去一趟。友仁让采姑留下来,他去了珍珠沟火车站,见到阿游,又和他一块到了北陲县城。友仁随阿游走进一家宾馆的会议厅,但见坐满了人,一瞧主持人身后墙上挂的红布横幅上的字,发觉原来是场保健品促销会。他俩在最后一排入了座。但见那众多的参与者,那循循善诱逻辑缜密的产品介绍的演讲,那证据凿凿的服用产品后的良好效果的投影影像展示,那水乳交融的气氛,那热烈火爆的场面,最后是跃跃上前的购买者,让友仁震惊。更让他惊讶的是,他看了送到他手上的宣传单,在跟推销员小弟的交谈中发现这种叫“棒棒身”的包括蛋白质豆粉、口服液等系列保健品的老总竟然是自己的同乡瞿氏兄弟,不久前他们在东北一个城市设立了一个保健品生产基地。友仁、阿游只看只听没买,也一样被招待在宾馆餐厅吃了顿免费的午餐。阿游知道友仁跟瞿氏兄弟是同乡,怂恿他加入这种保健品的传销团队,那林场山上的苗木可以找当地的村民看管。友仁心头有点痒痒的,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知道自己不是干这行的料,推说要回去跟采姑商量,搪塞了过去。
饱尝热浪折磨和三天两头停电之苦的小镇上的人们终于熬过了一个难挨的夏天。一场没有正面袭来的台风的边缘扫过小镇的上空,带来了一场雨水,雨时断时续地下了将近一昼夜,快要干涸见底的十八重溪水库蓄起了水,快要断流的喇叭河有了潺潺的水流。几乎要冒烟的山林,龟裂的稻田,干燥的菜园犹如渴极饿极的婴儿拼命吮吸母亲的乳汁般吸收着上天赐给的雨水。降雨的同时也降温,滚滚的浓云凉凉的雨水把热浪一时驱赶开去。雨天过后,天多少还是热,但人们多少感受到了些许凉爽。也不再那么老停电了,怕热的人们可以躲到空调或风扇的凉气里去了。秋日的南方热是热,但这种热不再像酷暑三伏天那般热叫人难受。追求好生活向往好日子的小镇上忙忙碌碌的人们期盼一个舒适惬意的好天气伴随身边,秋天正在一天天满足人们的这一要求。
河阳街、河运街上各店家的生意也从春天的“非典”,夏天的停电的阴影中走出来,红火起来了。桥南酒楼几乎天天有酒宴,夜间更是爆满。桥北超市购物的闲逛的人进人出,络绎不绝。蜻蜓新桥北头西侧的游泳池因入秋后天气依然炎热,每天仍有不少人前往游泳嬉水,直到天气日渐趋凉,才关门。通幽北巷走动的人多起来了,有人上网吧,有人进洗足店。
风儿、雨点儿当初从穷乡僻壤的老家一路辗转最后落脚在小镇弥勒佛岩雕后面的山洞时,形同乞丐,经阿哈指点在通幽北巷租了间房,又经阿哈介绍分别进了邻近的网吧、洗足店打工。风儿在网吧里清扫擦洗,手脚挺勤快,小宝让她上机坐电脑前学了点操作技能,虽没能像丽形那样掌握那么多,但熟能生巧,如今能够操作电脑收费当上了收银员,仍兼做卫生清扫。她知道丽形跟小宝在恋爱中,并将要嫁给他,自己方方面面跟丽形都没得比,但能混到如今这个样子,也算是长这么大以来出了一点小小的“彩”。在洗足店的雨点儿手脚伶俐,她不满足于做清扫工,她知道掌握一技在身,走到哪儿都不愁没饭吃,她想学洗足、按摩的技巧。到底得到了水月的同意,经水月联系,她到“小香港”一家洗足店学习了几个月,最近刚回到小镇,在店里她继续向小龚她们请教,到底成了店里的一名骨干。往日的她只梦想着一日三餐不饿肚子,有口饭吃就是最大的满足,刚进店时对小龚、丽影她们好羡慕,做梦都没想到现今自己也能跟她们一样在这店里有个位置,也能跟她们一样在洗足、推拿这个行当里来个小小的“出彩”。
友仁、采姑终于要回南方去了。赶在又一个冬天到来之前他俩让阿游把那片山上的苗木转给珍珠沟村的村民管理。友仁跟采姑谈过传销保健品的事儿,认为那种费口舌拉客户的生意不好做,要看人家的脸色,要低声下气求人,做不来那种事儿。他俩打点行装动身,阿游仍留下来。他俩从北陲县火车站上了开往哈尔滨的列车。进了硬卧车厢,望着窗外站台外地上堆放的一堆堆木材,近处山坡上青翠的红松,远处黛色的峰峦,友仁想象着不久后这儿就要被一张白色的冰雪的网笼罩,不禁畏惧起北方隆冬的寒冷,庆幸自己能在严寒到来之前离开这儿。真要离开了,他心里又有点舍不得。虽说在这地方待的时间不长,但,这儿少了南方的喧嚣与嘈杂,有的是更多的宁静与安逸,少了南方人的自私与奸诈,有的是北方人的大方与豪爽,还有北方人那原野般的胸襟与冰雪般的心地。其实,寒冷归寒冷,倘长期生活在这儿会更长寿……友仁内心充满着矛盾。
列车缓缓地向南行驶,他俩乘的是下层相对的铺位,采姑一上车就往铺位上躺去。友仁坐在自己的铺位靠窗的位置,他不像上次北上时那么专注地观看车窗外的景物。他拉开窗帘,不时朝窗外眺望,更多的是陷入一阵又一阵的思考之中。人生其实就是一段旅途,这辈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每个人都在这路上走着。正因为这条路难走,才需要每个人付出自己的努力。也正因为前途的变幻莫测,难以预料,充满神秘,充满诱惑,又充满魅力,才引诱人不停地去努力,去拼搏……结果呢,一百个人有一百个模样,这,才叫人生……列车不停地向南疾驰着。离开了这些日子……他的心早已飞回了小镇。
菜姑信佛愈发虔诚起来,她开始吃起素食,她嫌家里的锅有荤味,不够干净,住进了却尘庵跟尼姑们吃素食去了。住庵里,她念经更专注。她偶尔回家走走,这天回家来听盼娣说采姑、友仁要回来了,说是他俩到家后,到庵里喊她一声。她又回却尘庵去了。
引娣、盼娣自把翟家院子及各个房间打扫干净。
大宝、麻姐烦心的事情可多了,虽说酒楼、养鳗场、网吧等等在外人眼中挺风光的,但往日储金会贷出去的一些钱款还没能收回来,还有,两个儿子早已到了结婚成家的年龄,小宝虽说跟丽形谈上了,但婚事还没办,细宝呢,对象还不知在哪儿?瞧瞧乡下那些跟你们这般年岁的人,早已当上爷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了,你们呢?那天大宝偶然间往镜前照了照,发觉自己头发白了不少,想是真的开始老了,不禁感叹,岁月不饶人呀!
往日里从来不曾留心自己的健康的大宝开始留意起自己的身体,生怕什么病缠上身那才叫麻烦。他接到了猴脸打来的电话,让他上瑶台县城参加一场保健品营销会,那天猴脸有事,没能参加,他如感兴趣,不妨去看看。保健品,健康,大宝怦然心动。这天,大宝上了县城,走进一家酒楼大厅的推销会场。大厅里摆着十几张圆桌,每张圆桌都围坐着人,有一百多人。他见一张圆桌边上有空位,走向前坐下。有人递给他一小本产品宣传册,他看到卖的是“利体磁性床上用品”的产品。他向一位推销员小弟打听,得知老板之一竟是老狼。大厅设了个表演台,上台的有专家介绍,医生解说,用过产品的人现身说法,还有俊男靓女唱歌。大宝环视了一下,围着各张圆桌坐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叔大婶,他们一听这产品对头疼颈痛腰伤骨关节炎特有效,一个个心头痒痒热热的。一位小姐站在表演台旁的一张长桌前开始介绍摆在桌面上的产品,包括盖被、垫被、枕头的一套磁性床上用品单人床的五千多元,双人床的七千多元,双人床两条盖被的九千多元。围着圆桌坐着的人们边听介绍边开始享用组织者赠送的六菜两汤加大米饭的午餐。用完餐,人们跃跃欲买,向分散在各圆桌前负责推销的小弟小妹再细细询问,了解。有人到底下了决心走向表演台另一旁的桌前开发票,又有人下了决心走过去。有人发觉身上没带多少钱,正犹豫着,推销人员忙说没关系,先交一两百元订金,然后把整套床上用品送你家床铺铺上,迟一两天再交大头的钱。拿到发票的人先后站到台上,面对一堆五颜六色的气球,由主持人根据你买的金额的高低决定你踩破多少个气球,挥脚踩破气球寻出里头的纸条儿对奖,奖品有磁性袜子、手套、护膝、眼罩等等。大宝数了数,有二十几个人开了发票。他想,平日里自己多少钱都花了出去,只要对身体有好处,也不会在乎这点钱,再说,自己时不时受到骨关节痛的折磨,要真能治好,花多少钱都甘愿。想到这儿,他朝一位小弟招招手,小弟立马来到跟前,见他有买的意愿,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滔滔不绝地介绍产品的种种好处。他到底动了心,打算买七千多元的一套双人床的。小弟又是一番动员,他到底点头了。小弟让他过去开发票,他忽然发觉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小弟见状,忙说可以先交订金,那大头的钱等送产品到你家时再给。他走向开发票的桌前交了二百元钱,要了一套双人床的。他收好了发票,小弟说发票上有他的手机号码,有什么要问的可以随时找他,又问他要不要上去踩气球,他摆摆手表示算了。小弟走向台边的一个箱子取出两双磁性袜子给了他。
大宝满怀喜悦离开县城回到镇上,心想,日后用上这产品,身体一定会一天比一天好。
吃晚饭时,他把上午的事儿跟麻姐说了,说是过一两天这磁性被子就要送上家来,她也可以享用享用,只是人上床睡觉时得把手机、手表等物件移开,还有,这种被子有磁性,尽量不要放阳光下曝晒,等等。麻姐听了,脸一阴,问,这钱给了没有?大宝忙说,身上没带那么多钱,还没给,只是登记了。麻姐又说,买这东西有啥用?你不瞧瞧,两个儿子媳妇都还没娶进来,多少地方要用钱,你却把钱往水里扔?他们要敢把货往家里送,我就把它往门外扔。我要是不在家时你偷偷买下来,被我看到我就拿出剪刀把它剪掉,我就不跟你一个床睡。天底下哪有被子不晒太阳,床上不让放手机的?这算啥东西?还没给钱,那好办,你通知他们,不要了。大宝没料到麻姐真的动了气,想想她说得也是,自己家里看似有钱,但最需要的也是钱,买那号东西只能是有闲钱时才会去买。他答应打电话通知对方,不买了。他暗自庆幸刚才没把付订金和拿回两双磁性袜子的事说出来,麻姐倘知道了,不知又要发出什么样的火来。
晚饭后,大宝出了家门,一上河运街,他就急忙从衣袋里找出那张发票,寻着上头的号码,掏出手机,拨通了推销员小弟的电话,告诉他不想买了。他听到小弟在电话中又动员了一番,但他态度坚决地表示不要。他又问,那二百元订金呢?小弟回答,不能退还,但可以给他一罐同等价值的蛋白质豆粉,服用那东西对身体挺有好处。他忙叮了句,那罐豆粉千万不要送上家来,等日后自己上县城时上他那儿拿。挂完电话,大宝忽然发觉自己没烦恼却找了个烦恼,自觉好笑。
秋天一过,冬天也就到来了。小镇的天空晴朗朗的,就像一面硕大的蓝色玻璃,手一触摸就有凉凉的感觉。人们的心头却是热的,出国热,办企业热,经商热,股市热,基金热,彩票热,五花八门的抽奖热,大家都盼着有个好运气,都想着发财。由县民政局主办的在瑶台县体育场举行的福利彩票大型摸奖活动的消息如一阵风传遍四面八方,十里八乡的人们或乘公交客车或搭出租车或驾摩托车或骑自行车或步行涌向城关汇集到县体育场,有看热闹的,有试试手气的,更有梦想顷刻之间发财的。县圃镇的人们早已从沿街分发的广告宣传单上知道这消息,人们来到桥南汽车站搭乘中巴前往城关,有往城关办事顺便去摸奖的,也有专门去摸奖的,运输公司趁机把票价提高一元,往日的每人四元变成了五元。众乘客尤其是只为办事并不去摸奖的怨气冲天,唾骂连声。售票员小姐解释又解释,这是公司老板的决定,再说燃油也涨了价,只这几天加价,摸奖活动一过即恢复原价。中巴载着忿忿不平的乘客前往城关。
趁着星期天,高塽、阿亨搭乘中巴上城关。摸奖活动已经进入第三天,他俩却是第一次前往。站在位于城关北侧的县体育场东大门外,但见人进人出过节般热闹。他俩随人流挤进大门,往操场走去,哇,四百米跑道绕着的操场上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操场四周无数面彩旗迎风飘扬,座西朝东的主席台上的喇叭播送着音乐,主席台前和操场周围的跑道上隔一段距离摆放着一列列长条桌,每组摊前都围着一堆人在购买彩票。操场中央一块用绳子隔开的空地上停放着几排崭新锃亮的轿车、摩托车、空调机、彩色电视机、自行车等吸引着人们的眼球,作为奖品的这些东西每样都扎着朵大红花,等待着中奖的人们领走它。
高塽、阿亨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穿梭,来到主席台前的售彩票摊前。“试试看,怎么样?”阿亨跃跃欲试。高塽点点头:“到了这儿,哪能不买?”他俩各掏出二十元钱,每人买了十张,各自忙着用手指甲把彩票上的覆盖膜刮开来,刮开一张,抬头瞄眼主席台边上竖立的巨大的板牌上画的中奖符号,没中,一张又一张,末等奖也没中上。阿亨把手中的彩票往地上一扔,“唉”地叹了口气。高塽笑道:“你瞧那中大奖的,都不知买过了多少张才中上的,只有那手气特好的才买了不多几张就中上的。咱买这一点点,算是为福利事业做点小贡献,为需要帮助的人献点爱心罢了。”高塽把刮过的彩票往售票摊边上的一个垃圾箱扔去。猛地,窜过来两个蓬头垢面身着破衣裤的男人,一个往地上捡拾,一个朝垃圾箱翻捡,随后眯缝起眼睛把人们刮过的彩票又一张张向着大板牌上瞧对起来。忽然,操场西南角售票摊前人群一阵骚动,众多的人往那头赶去。“该有人中大奖了。”阿亨猜道。高塽和他一块往那头走去,想看看到底啥人运气这么个好,居然中了。走近那儿,但见挤压压的人堆如波浪晃动,售票摊外围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哪瞧得着中奖的人。“什么人中奖了?”高塽问一位刚从人堆里挤出来的中年女子。“一个乞丐模样的人中了!穿的那身脏破叫人看了不爽,不看,不看!”那中年女子说着往人堆外走去。高塽心中微微一颤,想着这人运气真好。高塽、阿亨还是想要看个究竟,就往人堆里挤去。里头看热闹的渐渐有人往外头散开去,也就没那么挤了,他俩到底挤到了最前边,只见一个满头蓬乱着黑白相间的头发,身着破旧的布衣裤的男子背对着他俩俯身在售票摊桌前抓着杆笔在填写着什么。蓦地,那男子把手中笔往桌面上一搁,抓起桌面上的身份证往衣袋塞去,抬起头车转身来,那得意的眼神正好跟高塽的眼光相遇。“阿了!”高塽差点叫出声来。他定睛再瞧,是阿了。阿了也认出了高塽、阿亨,抬起手跟他俩打了个招呼。就在高塽、阿亨犹豫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不要跟他说话寒暄时,售票摊后转出一个人站在了他俩面前,是猴脸。“你们来了。我被县民政局请来这儿帮忙。阿了手气真好,只花十元钱买五张彩票就中了个大奖。刚刚他又跟其他四个中大奖的人一块再次摸奖,他摸到了那一组中唯一的特等奖,连中两个奖加起来的奖金是三十万元,还有一部轿车。”猴脸指着阿了对高塽、阿亨说着,引来围观的人们羡慕的目光。阿了耸了耸肩,朝人们“嘿嘿”笑着,不知是傻笑还是得意忘形的笑。主席台上的喇叭正播报着有五人中大奖其中一人又中特等奖的消息,但只笼统地报道这件事,没有具体说明为何地方何人所中。在现场的人们有认识中奖者的,自然知道是谁,有不认识的,好奇的就打听打听,不关心的也就不问了。
阿了回到了小镇上,他当然知道这中奖的消息肯定传回了镇上,在城关没人认识他,人们怎么个看他都无所谓,而在小镇上人人都认得他,平日里几乎没人去注意有他这个人存在,而今日里可大不同了,一旦走在街上,人们的目光必然令他感觉如芒刺在背般难受。他想躲进锦绣公园,那儿毕竟在镇区,目标大。他躲进了弥勒佛岩雕后面的岩洞里,那儿才偏僻。他到附近收割过的稻田寻了几捆稻草抱进岩洞,就睡在稻草堆上,上头盖着前些日子他从锦绣公园假山洞里搬过来的一床破旧棉被。往日里天一黑他倒头就睡,今日却辗转难以入眠,几次似睡非睡中又清醒过来,摸奖那一幕的情形放电影般在他的脑海翻滚迭现。
听到小镇上人们沸沸扬扬传着上县城买福利彩票能中丰富的奖品的传言,阿了的心痒痒的,很想见识见识。他很清楚,他的破衣口袋里只有乞讨积攒下来的十五元七角钱和一张身份证,倘乘中巴去,别说这身脏模样人家不让他上车,就算上了车,这车票涨了来回得十元钱,还不算城内搭公交车的钱,城内那点路不搭车也行,只是剩下一丁点钱能买啥子个彩票。他来到蜻蜓新桥桥南汽车站对面的国道边上逛荡,跟前停着辆农用车,上前一瞧,驾驶员是枇黄村的一位中年男子,往日里到枇黄村乞讨,这人曾给他剩饭,丢给他一点零钱。一打听,正要上城关,阿了向他说明想搭他的车上城关买彩票,一番好说歹说,到底让驾驶员动了恻隐之心,不嫌他身上脏臭,打开驾驶室门让他坐在旁边,说好只送他上去,回来就不管了。没多久农用车就到了城关郊外,车子不进城,阿了下了车。阿了以前在城关待过,还有点熟悉,虽说多少年没来了,新房盖了许多,但路大体上没变,他还记得走法,一路行走到了体育场。走进体育场,一瞧人山人海,他傻了眼,看见几个乞丐在捡拾人家丢弃的刮过的彩票,他也跟着往地上捡,瞧了眼主席台边上大板牌上画的中奖符号,一张张对去,没有一张能对上,白费劲,不捡了。他想买彩票,那点钱都买了,回去咋办,没钱就乘不了车,那就走路吧,二十来公里的路,走半天多也就到了,要不,就买它几张,留几块乘车的钱。他终于下决心要买了,摸了摸衣袋,那把硬币还在,又摸摸另一只衣袋,身份证也在,他早打听清楚了,若真个中奖,要用上身份证的。他踅到西南角一排售彩票摊前,要不要买呢?他又犹豫了,一只手伸进衣袋紧紧捏着那把硬币,彷徨着,徘徊着。一位穿保安制服的小伙子瞧他一直在摊前晃动,影响别人购买,走过来驱赶他。“我也要买!”阿了这一声挺响亮,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你要买就买吧。”保安瞧他这么一说,就不再赶他。他在一个摊前站定,朝桌对面坐着的一位小姐说道:“给我五张彩票。”小姐瞪眼瞧他这身叫花子模样,认为他在说疯话,并不搭理。阿了往衣袋里掏出那把硬币放在掌心,另一只手数着一元一枚的硬币一枚一枚放在桌面上,摆放了十枚,剩下的五元七角硬币他又放回衣袋。小姐见他果真有钱,像是怕脏似的一挥手把桌面上的那些硬币快快扫进她跟前打开的桌抽屉里去,随后很不高兴地往桌面上的一沓彩票中数了五张丢给他,瞥也不瞥他一眼。阿了接过彩票,迫不及待地刮开一张,眯缝起眼睛朝摊子背后竖立的一块不大的板牌上画的中奖符号对了起来。一张,没中,又刮一张,又没中,再刮一张,还是没中。他有点泄气了,抱怨自己白费了钱,这十元钱对有钱人来说是手指缝里掉下的渣儿,对他来说却是何其艰难乞讨下来的积攒,就这么没了,实在有点心疼。这是第四张了,人们都说“四”字不吉利,避瘟神似的躲都来不及。管它呢,买了就要刮开来看。他小心翼翼地刮开覆盖膜,又该中不了啦,他并不抱啥希望,不料,白色的图案区竟出现金色的线条,莫非?他心头一颤,手指儿开始颤抖,到底把银灰色的膜刮干净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只金色线条的凤凰图案,跟对面板牌上画的大奖的符号--一只凤凰的图案一个模样。莫非?“我中了!”他从喉咙里发出的沙哑的一声震动了周围的人。他把彩票递到仍坐在桌后的卖给他彩票的小姐跟前,想让她瞧瞧,小姐并不接它,很鄙夷地朝他扫了眼:“嚷什么嚷的,中了末奖吧,有啥大惊小怪的。”“我中了大奖啦!”阿了这一喊引来了周遭人惊诧的目光。售彩票的小姐急忙起身从他手中夺过彩票一瞧,果真中了大奖。阿了太激动了,竟往地上坐了下去,眼圈儿红红的,口中喃喃不知嚷着什么。过了会儿,他才蹲着身子起来,周围霎时围了众多看热闹的人。“你还有票呢,都刮了吧?”售票小姐问他。阿了这才发觉还有一张没刮,连忙刮开来,没中。很快,几个工作人员过来了,向售票小姐要了阿了中大奖的那张彩票,仔细察看着验证。他们问阿了带了身份证没有,阿了忙说带了,从衣袋里掏出递过去,他们接过看了证上的相片,把阿了打量了一番,随后登了记,并问阿了会不会写名字,阿了忙应会写,到桌前拿起钢笔在纸上签了名。他们告诉阿了,大奖的奖金为十万元,但要缴税,中大奖后还有一次特等奖的摸奖机会,奖品为价值二十多万元的一部轿车加二十万元人民币。没多久,这一组中了大奖的四个人被工作人员带过来了,加上阿了,他们五个人中有可能产生一个特等奖,若是没人中,奖品将移给下一组中大奖的人抽。桌面上摆着一个暗箱子,在百千人的注视下,在两位公证员的监视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中过大奖的人先后伸手往暗箱子里的一堆塑料球中摸出一个,都没中。轮到阿了了,他倘若没摸中,这奖品只能留给下一组中大奖的幸运儿了。他探手从圆洞伸进箱子,把一堆小球乱搅一通,到底用手指儿夹取出一只,放在左手掌上一瞧,只见白塑料球上像是印着一个金色线条的凤凰图形。他怕看花了眼,又定睛一瞧,没错。“我中了!”他一声喊,竟兀自往地上坐去。一工作人员急忙走过来,从他手中取过那小球一瞄,走向两位公证员,前一位公证员接过认真端详后又递给后一位公证员细看,后一位公证员看后与前一位公证员及几位工作人员交谈了几句,高高举起小球示意他中了。阿了也已从地上撑起身子站起来了……阿了只觉得眼前人头晃动,有点迷乱。直到他在表格上签完名字,递上又取回身份证,才发现猴脸也来到那帮工作人员中,也才发现高塽、阿亨站在身后……阿了没要那辆轿车,而是折成二十几万元的价要了钱,加上两次中奖的奖金三十万元,扣除个人所得税,实得人民币四十多万元。坐在跟售彩票桌相邻的另一张桌后面的银行工作人员叫来阿了看了他的身份证给他办了活期存折交给他,主办彩票发行的县民政局为了安全,派了辆轿车送他回去。猴脸招呼高塽、阿亨跟阿了一块上了车,回到小镇。
回到镇上汽车站,高塽、阿亨正要各自回家去,阿了叫住他俩。高塽、阿亨瞧他一只手紧紧抓着放衣袋里的存折,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明白他的意思。存折放哪儿保险呢,阿亨提议寄银行去。他仨穿过国道到河运街西侧临国道的银行储蓄所,高塽、阿亨陪同阿了进去到办公室办了存折寄存的手续。回到河运街上,阿了跟高塽、阿亨分了手,他如释重负,也感到了饥肠辘辘,踅向街边一家食杂店,往衣袋里摸出一元七角的硬币,在店主惊讶的目光中,第一次破天荒买了一瓶九角钱的矿泉水,又用八角钱买了四个光饼,装进塑料袋提着,不敢在街上多露面,疾步往弥勒佛岩雕后的岩洞走去。
小镇上的人们对阿了中奖的议论渐渐平息了。几天后,阿了走进河运街影剧院东侧的镇政府办公楼,找到镇长,要求用中奖的钱找块空地盖一间养老院。镇长让他过几天来听回话。镇领导跟镇土地所、村建办、村委会、居委会协商后,到底同意了,准备在集粹阁边的空地上搭建养老院,并筹集一笔资金,加上阿了的这笔奖金,动建。养老院建筑工程开始施工了,阿了早已到银行取回存折,取出三千元现金留自己日常用,其余的钱转入镇政府的账户,他时不时到工地上转转瞧瞧,指望着早日完工,好住进去。
小镇冬日的夜空,繁星闪烁,晴朗朗的天地间带着寒意。高塽、阿亨漫步河阳街上。高塽抬头向东北方天空望去,但见一道绚丽的亮光长长划过。“流星!”阿亨听他一嚷,也望见了。“其实人到这世间跟这流星一样,都是匆匆的过客,看来得好好地生活,发出点光彩才好。”高塽感叹道。“咱身边一些人还不是像这流星,从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听说友仁、采姑过几天要从东北回来了。要说跑,瞿氏兄弟还有那些出国的人才跑得远。我们这些人只能算是在原地打圈圈,但在外头跑,是很累的。”阿亨也有感触。忽然,前方一阵宏亮的音响飘来,继续向东行去,但见影剧院前空场上搭着个台子,灯火通明,台式音箱传出的声响变得有点刺耳。行到跟前,但见台子上一个女歌手在放开喉咙对着话筒唱,她身后几个青年男女在伴舞。台下围了一堆不怕冷的人在观看。
“这是蓝宰、熊以拉了家生活用品公司做广告宣传,待会就要卖洗发液、沐浴露什么的,一袋卖个四五十元,有时还送个一次性照相机什么的,一个晚上喊喊唱唱蹦蹦跳跳后卖下来,少则一二千元,多则三四千元。”阿亨道。
“如今的人们为了打广告,为了赚钱,什么手段都使上了。”高塽感慨道。
他俩看见站在台沿边上的熊以,还有在台下前边站着的蓝宰,熊以、蓝宰的跟前分别摆着几个打开了的纸箱子,里头装着一瓶瓶洗发液、沐浴露。一会儿,女歌手退了下去,一位小姐一手拿着瓶洗发液一手握着话筒站在台中间,她身后几位刚才跳舞的青年男女簇拥着她,她开始声音甜甜地介绍手中的产品的种种好处。
台上的人在使劲地又是表演又是演说,台下裹着厚衣服的人在痴痴地看入了迷,听入了耳。高塽、阿亨伸长脖子一时看来了劲,舍不得离开去。尾声尾声高塽、阿亨在影剧院外的空场上看了一会兜售洗发液、沐浴露的演出,高塽问阿亨想不想买,阿亨摇摇头,高塽也不想买,他俩也就不想再看下去,从人堆里退了出来。夜还不算晚,两人分了手,阿亨往东行去,想拐到镇政府背后的社区居委会坐坐,那儿有间活动室晚饭后时常开门,有人在里头或看电视或看报纸或下棋等等,他想进去翻翻看看报纸。高塽掉头沿河阳街往西行去,心想,天冷是冷,回家睡觉还早,电视上早就通知今晚儿天上有流星雨,何不往灯光稀少的地方走走看看,一饱眼福。高塽不时抬头望望繁星密布的夜空,偶有流星在天上划过一道白色的弧线,只是街面上灯光扎眼,他的兴致一时还提不起来。不自觉间他踅过蜂腰桥,上了东河运街,走到街尽头往南行到灵琐庙前,这儿有个岔路口,往西南的乡道经过镇中学、镇小学门口通往国道及桥南汽车站,往东北的小道通往喇叭河的喇叭口南端跟龟山及望夫塔隔入海口相望的鲎山顶,那儿被镇上人称为“世外桃源”。而被镇上人称为“彩虹桥”的高速铁路高架桥也从喇叭河北岸的龟山下跨越喇叭口穿过鲎山脚及小道向南而去。高塽上了往鲎山方向的小道,晴朗的夜空星光给大地带来了些许清光,小道两旁田地的景物依稀可辨。小道顺着低平的田畴蜿蜒而去,穿过横跨头顶上方的高速铁路高架桥桥洞,离上山的山道就不远了。高塽踽踽而行,不时仰起脖颈朝北方的天空眺望,他知道,那高远深邃的天幕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一颗散发着永恒光芒的太阳,只因离得太远太远了,才像萤火虫一样发出微弱的光。倘若从外星球观看咱地球这个行星,兴许比针尖还小,兴许还看不到哩。而作为地球上的一个生灵的人实在太渺小了,人的一生的几十年光阴又何其短暂。正当高塽感慨万千之际,一颗流星自东北往西南长长地划过夜空,如一把锋利的剑要把天幕划成两半,又如一道喷着烈焰的气割枪要把苍穹割裂开来。倏地,又一道流星如闪电在空中闪过,众多的星星在它的亮光下瞬间黯然失色。流星的闪亮多么的短暂,但它却以辉煌的亮光照耀了宇宙,在浩瀚的苍穹留下它的轨迹。高塽禁不住浮想联翩,想到人的生命,人的一生留下的轨迹,人的一生能不能像流星那样留下耀眼的一瞬间……观看来自东北方天空被称为“狮子座”的流星雨,如同欣赏一场壮观的焰火,高塽看得如痴如醉,沉浸在无比的亢奋之中。走着走着,什么时候他竟停了下来,寒风吹来,他跺跺脚搓搓手,幸好身上穿得厚暖,也不觉得冷。他顺着小道又不时仰望星空缓缓行走,不知不觉中,他感到疲乏,感到困顿,感到绵绵睡意的袭来……
高塽睁开惺忪的双眼,四周围亮光光的,哇,天大亮了,啥时候走到半山腰来了,栖身在半山亭,亭子在上山的小道上,上方挨着山壁,下方是山涧的流水,想是昨夜在这儿睡着了。高塽抖擞精神,走出亭子,往下看,通山下是窄窄的水泥道,向上看,往山上是不宽的土路,他朝山上行去。多少年没上鲎山顶了,他无心观赏山路两边茂密的松树、杉树及路下方潺潺的水流,只想着快快登上山顶。沿着陡陡的山路,转了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平展展的开阔地,哟,到山顶了。高塽站在山顶前沿,领略着从远处海面上吹来的阵阵凉风,俯身朝西眺望,喇叭河两岸河阳街、河运街及周围的房舍如盒子般重重叠叠,再看对岸,晴空下龟山的望夫塔如一根巨柱镇住了喇叭河水及喇叭口外的潮水。脚下的鲎山和对岸的龟山夹峙的喇叭口外的湖泊般的海湾风平浪静,波平如镜,高速铁路高架桥如一道彩虹横卧在喇叭口上。高塽感叹这儿是个好玩的去处,只是镇上的人们太忙了,这儿又偏僻了点,平日里鲜有人来。浏览完了远处的风光景物,高塽注意到前方一片枇杷树林的深处有一房舍。他信步走去,冬日里枇杷树枝桠上还挂着叶子,却没了春夏那股盎然的生气,看不到枇杷花烂漫或果挂枝头的美景。走过枇杷树林,眼前是竹篱笆围着的一座红瓦屋顶的单层木屋。篱笆门敞开着,高塽款步进入,木屋前的空地上一边是一丛青翠挺拔的竹子,一边是两畦菜地。木屋的周围是一圈木栏杆围着的廊道,整座木屋及廊道架在离地面约半人高的木台板上。木屋的门半开半掩着,高塽走近前去,顺着几级木阶抬步而上,站在廊道上朝门里张望,屋里似有人,他探手往半张半掩的门上轻轻敲了敲,问了声:“能进来吗?”他这才看清屋内似是会客间的靠窗的一张木桌前坐着位鬓发黑白相间的先生正全神贯注地伏桌书写,“请进!”一声应答后他并没有抬起头来。高塽推开门脱下皮鞋换上门边干净的拖鞋走进去,那位先生仍在用自来水笔在方格纸上写着字,高塽看见他身旁不远处靠墙一张桌上摆着台电脑,他写字的木桌上搁着套三本装的厚厚的《辞海》,叠叠放着一摞文稿,走近一瞧,面上似是封面的那张纸上“《大冲动》(长篇小说)”几个字赫然入目,旁边还放着一本已出版的书,封面上大大的大红的《墙》字格外醒目。高塽感觉这本书有点眼熟,走近前拿起这本书翻了翻,扉页上印着“墙,长篇小说,曲直著”的字样。这书往日里他看过,今日终于见到了作者,他心里一阵激动。忽然想起自己正在构思且写了几个章节的小说就取名《当感情冲动的时候》,顿生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这时,先生写完那页方格纸,放下自来水笔,转过身来,从木椅上欠了欠身子,抬起头来朝高塽看了眼,微笑着向他表示欢迎,对刚才为了不让思路被打断而没有中断写作起身欢迎表示歉意。高塽把书放回桌上,诚惶诚恐地表示来打扰他实属不该,怎敢让他致歉。先生起身招呼高塽一块来到屋子中间的一张低矮的茶桌前,各自拉了张矮木凳围桌而坐。先生走到屋角提了壶开水过来,一边沏茶一边跟高塽互通姓名,彼此各作自我介绍,随即聊了起来。
高:你这儿都有了电脑,我看你刚才写作还用纸、笔?
曲:电脑有很大的优势,写作快捷得很,我有时也敲打键盘用汉语拼音方式打字,但构思时我还是习惯面对纸和笔。再者,手写稿比电脑打印稿更具收藏价值。我这电脑连上了宽带,写作久了感觉烦闷了,我就打开电脑上互联网,浏览天下大事,了解各种信息。
高: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因为拥有金钱的多少,这世间的人分成了富人与穷人,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人世间生成的数不清的事儿,其根源都在“金钱”二字。为啥金钱具有如此大的魔力,且不能够谁想拥有它就能够拥有?
曲:要想达到谁想拥有它就能够拥有的地步,那是到了公民的整体素质高度提高,精神境界高度文明,物质财富无比丰富的共产主义,那时可能连金钱也不存在了,只是那种社会离我们还非常遥远。你稍加留意就会发现,金钱这东西从来不会轻易予人,要想得到它,人们就得付出一定的劳动,付出一定的代价,流多少汗水得到多少报酬,这叫血汗钱,也是天经地义应该得到的。但,这只是人们获取金钱的千百种手段中的一种,合法的,非法的,文明的,残暴的,数不清的方式演绎出了数不清的故事。有资本的做生意赚钱,这钱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一旦亏本倾家荡产。正因为如此,这世界才如此精彩纷呈。有的人把富与穷归于命运,因为上辈留下了一笔钱财,他享有继承权,不用辛劳坐享其成,自认为“命好”,然而,他若挥霍浪费,有可能坐吃山空,失去这笔钱财。还有一种人想不花力气不流汗水而不劳而获,用投机的手段攫取钱财,那就是赌博,但世间有几个靠赌博发财的?到头来还不输个精光落得个负债累累?还有靠彩票中大奖发财的也是凤毛麟角。还有的人有权有势,可以利用手中掌握的权力换取金钱,这种金钱的得来不流汗不用力,但越是容易得到的也隐含着越大的风险。总之,任何人来到这世上,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或多或少的钱财都要伴随他一生。人常说,金钱不是万能的,而没钱呢,却又万万不行。即使你再清高,倘要出门去,没钱你就寸步难行,身无分文,你就得当乞丐。
高:俗话说,黄金赠富不赠穷。富人越富,穷人越穷,这规则似乎没人能够打破。
曲:有人打破过。在中国,就是毛泽东和他的战友们,发动亿万民众把反动腐朽的旧制度彻底摧毁,把延续几千年愚昧落后的封建观念连根拔除,把贫富不均的规则彻底颠覆,这是很不简单的。刚解放时,地主、富农、豪绅的土地、财物分到了贫苦农民手中,千千万万穷苦人彻底翻了身,生活大改观。只是今天反思那段历史,有人感觉当时的某些做法有点过激过火,但在一个新政权建立之初,为了巩固这个政权,许多事情做不到手软,伤及了一些人,那也是迫不得已的。解放初期,人们的生活水平虽然低下,整个社会却是相对公平的。这些,我想你也知道,就不多说了。
高:几十年前旧社会的那一套是被彻底铲除了,现在又出现了新的贫富不均现象,人们似乎很难逃脱金钱的魔咒。
曲:金钱看来也是一柄双刃剑,人们诅咒它却又离不开它。金钱也能产生动力,正常情况下人们要得到它就必须付出努力,辛勤劳动,无形中推动了各行各业乃至整个社会的进步,发展。试想一下,哪一天这个社会突然间没了金钱的存在,人们的一切活动岂不要停止了吗?没了报酬,活没人干,工作没人做;没了金钱,买卖做不成,交易停止,整个社会岂不要瘫痪吗?人们的生活岂不要乱了套吗?所以,金钱是油料,是润滑剂,有了它,社会这部机器才能运转起来。
高:古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么,资本家剥削工人,做生意获取利润,是否取之有道?
曲:马克思指出,资本家是靠榨取工人的剩余价值起家的。就是说,工人创造了财富,只领取了部分报酬,其余的都被资本家剥削走了。这是马克思独特的发现,他犀利的目光看见了隐藏在资本背后的剥削。这种发现被无数的事实所证明。然而,资本家却站在他的立场辩解,你工人是一无所有的无产者,你做多少工,我付给你多少工钱。我要投资厂房设备,要投入大量资金,还要冒亏损、破产的风险。但是,也要问问资本家,你那资金是哪里来的,没有工人的劳动,你那资本又是如何积累,如何扩大再生产的?当然,资本家办企业,商人做买卖,目的就是要赚钱,倘若没有利润获取,这企业就没人办了,这生意就没人做了。他们只要遵守法律法规,依法纳税,这钱财就是取之有道。
高:不管怎么说,人们盼望的还是缩小贫富差距,没钱的人梦想着能够有钱。
曲:改革开放为人们走上富裕之路创造了良好的环境,当今社会经济活动的环境可以说是历朝历代以来最宽松的。只要不违法,你用什么方式赚钱都可以,但也拉大了贫富间的差距。很高兴看到中央正在采取措施,增加低收入者的收入,构建和谐的社会。如今,社会的物质财富大大地丰富了,对从票证年代走过来的人来说是不敢想象的,现在只要有钱,还愁生活中需要的啥东西买不到?但,人们精神境界的文明还跟不上,不少人的私心太重,为了自己发财不择手段,甚至损人利己,看来国民素质的整体提高还需要经历一个相当长的过程。社会的弊端应该会逐渐减少,没钱的人只要辛勤劳动,腰包应该会鼓起来的。
高:今天跟先生谈了金钱的话题,挺有意思。还有个话题,就是男女之间的风流事儿,不管他是正人君子,还是奸诈小人,只要他食人间烟火,都会对这个人人都厌恶之但又人人都喜欢探究之的事儿感兴趣,且百谈不厌。
曲:正因为这个世界有了男和女,才产生了数不清的爱情故事,才有了男婚女嫁,才建立了千千万万个家庭,才有了绵延不断的薪火相传。也正因为这个世界有了金钱,人们为了得到它同时要用它去满足他的需要去实现他的目标,每天都在演绎出数不清道不完的大大小小的故事。我有心把这些故事搜集整理,就创作了《大冲动》,表现当今的人们为了追求幸福美好的生活而激起的一波又一波的永不止息的冲动。
高:你还创作并出版了《墙》,它表现了什么?
曲:《墙》描述了人人都曾经有过的被禁锢在“墙”内的憋闷感,讲述了世上每个家庭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通过主人公一次又一次的撞“墙”表现了人生的处处碰壁,折射出了改革开放大潮中的人们要冲出“墙”去的强烈心态。我的第二部书《大冲动》更是要全方位多角度地表现当今的人们为了冲出“墙”去而产生的种种“冲动”。
高塽和先生喝着茶又聊了会儿,他感觉跟先生的这番谈话虽称不上哲学对话,但受益匪浅。高塽还想跟先生探讨写作上的问题,想想,再谈下去恐影响先生的写作,遂站起身来告辞。先生也起身送他到门口,看着他换了鞋出门外去了。
高塽睁开迷迷糊朝的眼睛,发觉竟躺在自家的床上,哟,日上三竿,早已睡过头了,好在珏玉回山城娘家去了,小放在省城上班,自己一个人在家,又逢星期日,早起迟起没关系。他又细想方才那番经历,不知是梦是幻还是真,一时拿捏不准。
数日后一个晴好的日子,高塽邀阿亨一道上鲎山顶,枇杷树林、竹丛依旧在,只是不见了那座木屋及篱笆。高塽顿感蹊跷,这人生真如梦境吗?他也不对阿亨细说,只是极力回忆那番经历,着力回想少年时代登鲎山见过那木屋否,一时竟也印象模糊。
他和阿亨在鲎山顶开阔地上转了转,往山下看见几天前刚通车的高速铁路上一列银灰色的子弹形列车正自北往南穿过横跨喇叭河口的人称为“彩虹桥”的高架桥疾驰而过,从隐隐约约传来的车轮声中他似乎感受到了小镇上的人们走过了风风雨雨的昨天,正走向建设美丽县圃镇的明天的脚步声。
他俩又对山下的景物观看了一会儿,下山回镇街去了。
2000年6月19日至2005年1月5日初稿(纸质文稿)
2005年1月6日至2006年11月12日二稿(纸质文稿)
2006年11月13日至2013年4月15日三稿(电子文本)后记后记--创作苦与出书难自2000年1月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墙》出版以来,我一直没有放下手中的笔,先是用纸和笔写作,后学会了在电脑上打字和用汉王笔手写板在屏幕上书写,历经十三年,我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大冲动》三易其稿,终于完工。
我始终认为,生活在当今时代的作者,用自己手中的笔,通过对社会场景的描绘和人物形象的刻画,把时代的变迁记录下来,是他的责任和担当。《墙》描写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中期改革开放初期生活在东南沿海一个小镇上的人们面对突如其来的大变革的种种表现,反映了时代大潮下人们要冲出“墙”去的强烈心态。《大冲动》虽是另起炉灶的作品,但仍以东南沿海的一个小镇为背景,延续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至今生活在小镇上的人们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而演绎出的有声有色的大大小小的故事,展示出了为追求美好生活的人们内心产生的一波又一波不止歇的“冲动”。《大冲动》的创作是断断续续的,期间社会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新的事物不断涌现出来,作为这种变化的见证者,我努力用笔把它描绘下来。一个保留着千年传统特色的古老而又焕发着生机的小镇,生活在小镇上的数个家庭、数十个人物,他们的恩恩怨怨,爱爱恨恨,他们的嬉笑怒骂,喜乐伤悲,他们的嫉妒猜疑,盘算使计……我力求通过对流穿小镇的喇叭河两岸河阳街、河运街上众多人物的生活及其内心活动的描摹,在读者跟前展示了一部当代实录。然而,要在书中生动地展示当今的生活并非易事,“眼高手低”,创作这玩意儿看似容易做起来又苦又难。书中的故事、人物、场景、事件发展脉络从模糊到清晰,那可真是一个化蛹为蝶的极其痛苦的过程。还有那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的塑造,景物的描绘,环境的安排,场面的设置,氛围的烘托,脉络的梳理,情节的推进……无不在考验着一个作者的生活阅历,文字功力与谋篇布局的功夫。深陷创作的乱麻与泥淖中的我深切地感受到拥有想象力与观察力对一位写作者是何其重要,可以说,没有想象力就不能成为一个作家,没有观察力就不能写出好文章。而创作中最痛苦的阶段不在行文而在构思,那种痛苦非亲身经历者不能体味,处于那种状态下的作者外表上看似平平静静,其内心则掀起过九千里狂澜,其心灵则经历了炼狱般的煎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部长篇小说写下来,不扒掉写作者的一层皮,不榨干写作者的半条身子,那才怪哩。这就是创作的苦,苦是苦,还是有人愿意吃这个苦,愿意赴汤蹈火,前仆后继。这,就是文学创作的诱人的魅力。
再说出书难。有人问我,你时隔将近十四年才出第二本书,久了吧。个中有种种原因,自然,一部作品未经好好打磨,我是不会轻易出手的,一本书一旦面世,它就要接受读者的挑剔与评说,以及时间老人无情的淘洗与检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资金问题。数万元的出书费用对一个腰缠万贯者来说只是小菜一碟,而对一名要养家糊口的工薪阶层来说却不是一个小数目。自古文人多穷困,千百年来,贫穷似乎总喜欢跟文人结伴,但,文章憎命达,在蜜水里泡大的人似乎永远写不出好文章,这个理,你不信也得信。文学之神似乎特别青睐苦难、坎坷、命运多舛,而疏远幸福、无忧、一帆风顺。穷困痛苦的经历对一名写作者来说似乎不是一件不好的事儿,反而是一笔精神财富,由此而产生的坚强的意志、坚定的信心、坚韧的毅力将是任何金钱也买不到的。当今社会有人似乎喜欢沾沾自喜于高楼大厦的建设,似乎喜欢流连迷恋于对物质财富的占有与享受,对金钱的贪婪与追逐,对铜臭的喜好与黏附,似乎这天底下只有金钱才能衡量一切,有钱就可以目空一切,这就是典型的“土豪”心态。难道腰包鼓了就表明他肚子里墨水多了,应该受人尊敬吗?难道腰缠万贯就表明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值得让人恭维吗?不用说这答案就是否定的。一个人能够得到尊敬不在于他坐拥多少财富,而在于他的人格魅力;一个人值得人们恭维不在于他的钱多钱少,而在于他的学识涵养。当今社会有人似乎只看到那些用水泥钢筋建筑起来的物质的东西,认为那就是成就,那就是荣耀,而对其他东西例如书籍则漠然视之。的确,一本书,就那么几寸厚,跟百丈千尺高耸入云的大厦高楼比相差何其远也。殊不知,一本书就是一座精神上的大厦高楼,千年之后,曾经辉煌的殿堂楼宇早已荡然无存,但,薄纸上的文字却可以永久流传。这个年代,我们建起了太多太多的大厦高楼,但,当我们累下来歇一歇时,忽然发觉,我们也一样需要精神上的东西,需要好作品、好书雨后春笋般出现在我们的眼前。真的,一件好作品、一本好书不就是矗立在读者心中的一座精神上的大厦高楼吗?
我的名片上一面印着“认认真真做成一二事,不枉此生”,一面印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字样,在读书写作的同时,我喜欢旅行。我还是一位天文爱好者,要观看天象奇观,少不了千里之外万里之遥的旅行,我有幸看到了1997年3月9日发生在黑龙江漠河的日全食、2008年8月1日发生在甘肃高台的日全食、2009年7月22日发生在浙江杭州的日全食、2012年5月21日发生在福建石狮的日环食和2012年6月6日的金星凌日(在家乡渔溪镇),这些自费的旅行和观测活动丰富了我的人生阅历,开拓了我观察事物的视野,激发了我的创作欲望,燃起了我的写作激情,因为,多彩的生活是文学创作的源头活水。
这些年我还陆陆续续写了一些散文、游记、短诗、小品、随笔等,已经可以辑成一册作品集,只因囊中羞涩,要想出版,只能待来日了。
虽说出书难,但《墙》面世十几年来,我的创作得到了众多文学爱好者的关心与期待,让我感动不已。尤其是当读者津津乐道跟我谈起阅读《墙》后明白书中描写主人公多次碰墙实则暗示人生处处碰壁,很想走出把自己囿住的心理上的篱笆精神上的“墙”时,我感受到了与读者的心灵的共鸣。近日,《墙》第二次印刷发行,得到了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福清一中、侨中、虞阳中学、民乐中学等校师生以及福清市民的自发热情购买,我衷心地说声谢谢。我并不感觉在校门口、在街头摆地摊出售正规出版的自己写的书有何不雅,我知道读者每买一本书都是对作者辛勤创作的鼓励和认可。我多次遇到身上没带钱又十分喜欢我的书的读者,毫不犹豫地表示把书送他,只有在这一刻,我才真正有了收获到了一点小小的成就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任何金钱都买不到的。在地摊上和读者交谈时我听到一位又一位读者向我喊出的“加油”声更让我几乎要热泪盈眶。我知道,售书的地摊无形中成了作者与读者互动交流的平台,只有在这种场合,作者才有机会听到在书斋里听不到的来自社会底层的鲜活的故事传闻,才有机缘结识为自己的创作做储备的形态各样性格各异的人物,看似耗费了时间,这种时间花得值的,虽说又苦又累,但心灵上的愉悦非历经这苦这累不能体味到的。
《大冲动》就要出版了,渔溪籍港商、文学同好蔡惠琨先生对我的文学创作,对我的两部长篇小说的出版给予了大力支持,谨表谢忱。
我还要向海峡文艺出版社,向所有关心我写作的人们由衷地道一声谢谢。
这一生,我只有以更多有质量的作品奉献给读者,才能报答读者对我的真切的关心与厚爱。
愿文学之神伴我一生踽踽前行。
愿文学之露珠洒进每一位读者的心田。
二〇一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于渔溪镇寓所这些年我还陆陆续续写了一些散文、游记、短诗、小品、随笔等,已经可以辑成一册作品集,只因囊中羞涩,要想出版,只能待来日了。
作者
扉页1请印:本书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扉页2请印:县圃镇景物图
另:本书下半部中有一字无法打出来,只好用汉语拼音song代替,这字上半为尸,下半为从,意为尿湿。
注:本书后记末署日期“二〇一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为作者的64周岁生日,不得更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