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的幽灵到底没有在小镇上出现,英文“SARS”被人们戏称为“煞死”,到底没伤害到小镇上的人们。虽然电视上还在大播特播“非典”的种种报道,报纸上还在大登特登“非典”的条条消息,但,随着天气的渐渐转暖,那病魔也一天天缩小它的势力范围,人们也不再那么惧怕它了,也不再谈“非典”如谈虎色变了。
就在小镇上的人们因“非典”的传闻而闹得沸沸扬扬时,霍家人却不怎么抛头露面,一来他们根本就不把这种传闻当回事,不往这上头费心思;二来大宝、麻姐却为小宝找媳妇的事伤脑筋。小宝提出,他喜欢上了在他网吧打工的丽形,她也对他有意,他想跟她结婚。大宝、麻姐咋听小宝这么一说,如同晴天里响了个霹雳,怎么办?答应还是不答应,着实伤透了脑筋。他俩知道,在这小镇上,他们的家庭多少也算得上是有点头脸的,在赚钱的道路上哪一回落在人家的后头,这找媳妇更是一个家庭的大事中的大事,岂能马虎?在小镇上人们的眼光中,他们这种家庭的公子理所当然要找本地的姑娘,并且还是本地中家境相对殷实的姑娘,二三十年来人们形成了一种世俗的偏见,就是实在没有经济能力在本地讨上老婆的,怕这辈子成了光棍的男人才屈就娶个外来妹,为的是传宗接代。这外来妹就跟当年的台湾手表一样不值钱。这丽形就是个外来妹,不说这种外来的媳妇历来被本地人瞧不起,这男女联姻自古以来就是两家势力的结合,如今虽不大讲门当户对,但在本地若有个门当户对的亲家,在需要的时候助你一臂之力,岂不美哉?而外来妹的娘家远在千里之外,且又是穷乡僻壤,能有啥社会影响,又能帮你啥子儿忙?大宝、麻姐打心底里不大赞同这桩婚事,但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心想,如今的年轻人跟二三十年前自己那一代人大不相同,当年那一代人穷怕了,只怕找不到老婆,找老婆是“饥不择食”,只要有个女人就行。如今的小伙找对象,女方的家境固然重要,但更看重的是女子的外观和气质,但气质这东西见仁见智,不大好说,只要找到感觉就好,外观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身高呀,体材呀,容貌呀,哪个年轻人不喜欢美色?丽形、丽影姐妹的貌美是没得说了,反观姐妹俩这几年在小镇上的所作所为,也曾唱唱歌跳跳舞过,毕竟没发现有过很不检点的地方,她们俩干这行干那行,还不是因为生活所迫。再说,当今的年轻人,有几个会乖乖地听从大人的?小宝既然喜欢上她,就让他俩顺其自然交往好了,只要他俩将来日子能够过得顺心就好了。作为大人,还是少干预为上策,也省心多了。想到这儿,大宝、麻姐感觉如释重负,浑身上下轻松了许多。
天气日渐暖和起来,小镇上男男女女忙着操持各自的营生。许是如今人的寿命长了,人也多了,人气也旺了,消耗的资源也多了,污染也重了,这整个气候也暖和起来了,冬日里也不再有往年那么冷了,乍暖还寒的春天也越趋暖和了。这气候也变得怪起了,前两年的春夏雨瓢泼般地下,发生了多年没见过的大水,把河阳街、河运街给淹了。那时的天空终日阴沉沉的,老天爷似乎憋足了尿要使劲地往下撒,人们难得见到一方蓝天一缕阳光。而今开春以后偶尔下过几场雨,却不大。天气日渐变暖以后,那天空水洗般湛蓝湛蓝的,白日艳阳高照,夜晚繁星闪烁,偶尔飘过几朵云彩,却没了电闪雷鸣,也不曾见风雨大作。转眼间进入了夏天,老天爷又似乎憋足了劲不下雨,把干旱带给了人间。十八重溪水库的水位降得差点可以瞧见库底,周遭的岩石、淤泥裸露了出来,喇叭河变成了中间流淌着一股细水的小溪流,河床上的一些泥土在阳光曝晒下龟裂开来。
天越是旱,地面的气温就越往上升。行人、流动的小贩都尽量躲往树荫下和建筑物的阴影里。田里的农人避开了晌午骄阳的毒热,选择清早儿、上午及午后、天黑前后下田劳作。男人戴着斗笠,女人用头巾把头包裹好,只露出张脸,再戴上斗笠,然后往只穿短袖衫露出的半截手臂套上一双薄薄的袖套。在水田劳作,他们把赤裸的双脚踩浸在泥水里,多少可以驱散身上的燥热。在旱地里锄作,一向不习惯穿鞋袜的他们只穿凉鞋或拖鞋任凭身上挥汗如雨把脊背湿濡个透。田里的农人、手提肩挑的小贩为了谋生,只好忍受炎热的煎熬,更多的人尽量躲避着炙人的毒刺般的日光。在店内,在屋里,大大小小的电风扇全都鼓足了劲吹出了一股股带着些许热气的风,体弱年老的人怕风,则死命摇动手中的纸扇、蒲扇、绸扇。往年家境好的人家才装上空调,如今空调大众化了。店家中有开空调的,也有耗不起空调的电,只吹电风扇的。桥北超市、桥南酒楼则日夜开空调。
高塽很快就要退休了,又逢暑期,珏玉回山城娘家去了,小放还在省城上班,他一个人在家待久了又加上天热,感觉闷得慌,时常出去走走。这天晚饭后他到甪家食杂店找阿亨,恰遇从县城来的猴脸。他们闲聊了一阵,猴脸提议出去散散心。上哪?他说洗脚推拿去,他难得回来一趟,他请客。虾米在一旁听说三个大男人要上那地方去,虽说心里不很乐意,但她知道那地方不至于那么“黄”,又不是阿亨一个人去,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再说有高塽这种正人君子同行,到底放心点,就装出副笑脸,做出很赞成他们去的样子。
他仨出了甪家食杂店,往东北穿过横街,进了通幽巷,拐进通幽北巷,来到足浴店前。天刚黑下来不久,店前檐下两盏红灯笼的灯光和斜对面网吧门外彩色灯光把跟前这段巷子路面照成霞光似的。巷子内偶有人来往。他仨踅进店内,水月、阿匙忙不迭接应,把他仨引进一个有三张沙发椅的洗足间。洗一节四十五分钟一忽溜过去了,猴脸感觉意犹未尽,问阿亨、高塽,他俩也说既然来了,这么快就洗完了,不过瘾。猴脸提议按摩去。他仨进了一间有三张按摩床的房间。房间是封闭的,空调带来阵阵凉气,沁人心脾,不像刚才那半开放式的洗足间墙上的电风扇吹来的风还让人感觉热。三张窄窄的床躺着三个大男人,三位推拿小姐立在床边用纤细的手指儿施展开各自的手段,仿佛在完成一尊尊雕塑品,对眼前的对象从额头到足底,从手指儿到脚趾,从上半身到下半身,进行了推、揉、拿、挤。三位小姐操作的路数不尽相同,但掌控的时间进展的程序大致相同。不一会儿,她们分别让男人翻转身子从仰卧变为俯卧,随即爬上床去,马伏在男人的臀部上,双腿叉开夹住对象的尻部,伸开纤手对背部进行按摩。蓦地,房间里淡淡的灯光断了气似地熄灭了,就如演奏中的悠扬的乐曲戛然而止,小姐们停止了按摩,各自摸索着从窄床上下来。闷热霎时间在房间内弥漫开来,空调停止了运转。“停电了!”洗足间、推拿间及待在店里的人们都意识到了,愤懑声怨恨声唾骂声顿时响成一片。不一会儿,从店外头传来“突突突”的响声,人们知道发电机发电了,那黑了的灯泡又变戏法似的淡淡地亮了起来,但空调没有转动,许是发电机的马力不足。随着房间里气温逐渐升高,他仨一时没了兴致,先后从各自的床上下来,就着暗淡的灯光整理各自身上褶皱的衣裤。立在一旁的小姐忙说可以到外头拿电风扇进来吹吹,问他仨要不要把余下的环节做完。他仨又摇头又摆手,表示不想再做下去,只想快快离开这闷热难待的地方。他仨穿好鞋,鱼贯出了房间,来到厅堂柜台前,猴脸忙问柜台后的水月、丽影多少钱,掏出钱包付了钱。水月让丽影接过钱,对停电带来的不便不迭声表示歉意。他仨推开玻璃门走到外头,这边店门外和斜对面网吧门外的发电机打鼓般响着,屋檐下那对红灯笼把柔弱的光撒向巷子的一段路面,他仨逃离牢笼般地急急朝南而去。
他仨出了巷子口,上了横街,上了河阳街,顿觉眼前清亮了许多,视野也开阔了许多。街上的行人比灯火通明的夜晚还要多,停电把许许多多人从屋子里赶了出来,赶到了大街上,赶到了开阔凉爽的去处。他仨在甪家食杂店前站了会,店门已关闭,想是虾米上楼去了。猴脸要搭车回县城去,他知道夜晚最后一趟中巴车开到九点,即使赶不上,也还可以雇到面的或摩托车。他仨沿河阳街往西踽踽而行,桥北超市一派灯火通明,大门口外发电机一阵轰鸣。河对岸桥南酒楼的灯光遥相对应,发电机的轰响声隐隐传来。街两边备有发电机的店家自己发了电,明晃晃的灯光下继续开门营业。有的店家点着蜡烛在营业,有的店家则关了门。夜幕下那蹲踞在店门外的一台台发电机如怪兽在“呼噜”喘气着,又如乐器在蹦跶鸣响着。行到菜市场临街的大门口,但见昏暗中聚着一堆人,有几个人手持闪着微弱的红、黄、蓝、绿光的玩意儿。“这叫荧光棒,小孩最爱玩了。平时没啥人买,这下停电可有人要了,”阿亨指着这玩意儿对他俩说道。他仨继续沿街向西而行,不一会儿来到国道边,横穿国道过蜻蜓新桥到了桥南汽车站。车站候车室早已关门,站外空场上停着一辆亮着车灯的中巴,发动机“突突”响着,车门口站着位售票小妹,瞧见他仨,吆喝着:“上城关!上城关!上车不?”他仨走近前,猴脸跳上了车,跟着有两三个人上了车。中巴车上了国道向北开去,高塽、阿亨朝车上的猴脸挥挥手。国道上,南来北往的大小车辆的车灯射出的刺目的光芒如一支支利剑把浓重的夜幕划破。他俩小心穿过国道,过了蜻蜓新桥,又回到河阳街。街道上没有国道上那没有止歇的车流的炫目的灯光映照得那么明亮,有发电机的店屋和点蜡烛的店屋漏出的亮光还是穿透了黑黢黢的夜的帘幕。迎面走来嘻哈嬉闹的孩童,每人手持一根或数根或淡蓝或深绿或赤红或橙黄的荧光棒在街道上或追逐奔走或兜圈转悠,那一闪一闪的光似天河的繁星坠落,似野地的流萤飞舞,煞是好看。他俩一边观赏一路上荧光棒忽闪忽闪的场景,一边往前行走,不觉到了桥北超市前,往蜂腰桥上一看,桥面上隐隐曈曈聚着一些人。阿亨要回家去,他俩也就不上桥去,踅到甪家食杂店前,阿亨自掏钥匙开门进去了。高塽继续沿河阳街往东行去,他想到锦绣公园转转,再打那儿回家去。
高塽行到影剧院大门外,影剧院早已不放映电影,也很少有表演演出,空场上却东一堆西一堆聚了一些人,或聊天或乘凉,黑暗中手电筒、应急灯、荧光棒的光交叉晃动。高塽知道这人堆中有认识的,也有不怎么认识的,暗黑中他并不去打招呼,他不想加入人们的闲扯瞎聊中。他打人堆间穿过,踅往巷子口,到了锦绣公园门口。他走进公园,公园里黑是黑,天上的星光还是带来了些许清光,亭子、假山、小桥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草地上树木边人影晃动,扑闪扑闪的萤火虫忽高忽低地飞舞着。高塽知道,这公园清早儿来锻炼的有一些人,天黑后来的人并不多,有散步的,也有谈情说爱的,还有背着背包或孤身一人或几人结伴或携妻带子一时找不到工乞讨不到钱囊中空空而暂时栖身的外来流浪者,再就是阿了这没个窝巢的人。高塽沿草地边的小道转了转,发现北侧厢房一片黑乎乎一点光亮都没有,阿哈还住那儿,他这号人这么早咋会窝在房间里,早不知往哪儿去了。他不经意间抬头望了望夜空,忽然想起这是观看天上星座的好时机,又想,这儿的视野并不开阔,再说往日买的那只简便的手握双筒望远镜还在家里,在外头待的时间也够长了,该回家去了,也就打消了观星座的念头。他走出公园,踅进通幽巷朝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