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狼经常穿梭于省城和县圃镇之间，还不时上瑶台县城走走。他每天的时间表都排得满满当当的，忙是忙，目标就是一个，钱。他忙里也有闲，就是放松自己，舒舒服服痛痛快快地玩。他告诫自己绝不当那号一门心思扎进事务堆中没日没夜忙乎的老板，脸憔悴了，头发早白了，病早生了，命早送了，有啥意思？他感觉自己摸索出的这套半做事半玩儿的活法，赚的钱不见得比别人少，况且在玩中也可以见缝插针，不失时机地谈生意，有意无意间就逮住了一个机会，不经意间就赚进了一笔钱，这叫“无心插柳柳成荫”，岂不美哉？他瞧不起那些出国打拼的人，就是腰包鼓鼓的外国人他也不放在眼里。你老外不就倚仗着手头有点钱才洋洋得意吗？我不也一样有钱，你老外神气个毬？还有那出国回来的人，你充什么牛？你在外头打工的熊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受尽人家欺侮凌辱，你流尽汗水吃尽苦头睡不安稳过着低人一等的生活，跟我比个啥？我跷起二郎腿堂堂正正当主人高高兴兴忙事儿舒舒服服睡大觉谁敢对我翻白眼谁敢在我头上动土？还有那自诩在国外定居的人回家来招摇过市，你神气什么？你在外头看不懂洋书本洋报刊观不来洋电影洋电视，跟人说话一知半解与人交流似懂非懂，文化差异种族歧视，人家骨子里头瞧不起你，把你看作二等公民，你活得自在吗？我在国内活得有滋有味如鱼得水逍遥自在，谁敢歧视谁敢在我面前放肆，岂是尔等所能比拟？
老狼感到在国内生活自在是自在，有两样东西却是时时离不得的，就是手机和汽车，其重要性不言自明。小时候他家算是有条件装上会说话的能够跟远方交流的匣子的家庭之一，但那要长长的线连接着。他幻想着能有个不用线的“顺风耳”，他惊奇地发现，收音机不用线就能收到来自远方的声音，遗憾的是那玩意儿只能接收，不能把你想说的话传过去。不知哪一天，一种叫“大哥大”的不用线连着就能脸贴着那盒子又收听又讲话能够跟对方交流的玩意儿出现了，巴掌大一只贵到一万多元钱，他毫不犹豫地花了血本拥有了它，爱不释手地摆弄开来。那时，他还没有自己的轿车，一次在省城乘公共汽车时，他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中用完“大哥大”，塞进裤兜，下车后不久一摸裤兜，“大哥大”不翼而飞，是被扒了，还是没往裤兜塞紧掉落车上，不得而知。心疼归心疼，没过几天，他又买了一只，样子小点，款式更好看，功能更多，价格反而低了点。后来，人们管那玩意儿叫“手机”，且不断地推陈出新。他呢，也总是不失时机地赶时髦，不知换掉了多少只手机，眼下呢，他又更新换代了，有了一只小巧玲珑有触摸屏幕能发短信能上网能照相的手机，而往日里为了防丢失别在裤腰带上的皮套儿也被他拿掉了，嫌它不雅观，还是把手机放衣、裤兜里，倘要丢了，再买吧。后来，一种叫“小灵通”的玩意儿流行起来，以低价位吸引了不少人，但他却对它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认为那玩意儿充其量只能算比玩具强点，音质跟好手机没得比，在偏远点的地方又通不了话，接收信号的能力也差，谁稀罕便宜货，使用它有失身份。至于曾经流行一时的寻呼机，他一了解那玩意儿只能显示找你的对方的电话号码，你还得找固定电话或手机给对方回话，多不方便，更是懒得看上一眼，从来就不想要它。
老狼又玩手机又玩车。生性好动的他在上小学时就学会了骑自行车，人还没车高的他常常蹬着大人骑的自行车穿街走巷，真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长大点后，他看到有人戴头盔骑摩托车的威风样儿，心里头早已挠挠痒痒了，岂能落在人后？那时候摩托车还是稀罕物儿，国产的要几千元，进口的要一万多元，没几个家庭买得起。他到底说服老爸老妈给了钱，买了辆进口的，没上多少日子，他就把车子玩得得心应手，驾驶的技巧不亚于赛车手。在车流中，在人群中穿梭自如的如鱼儿畅游水中，那种感觉绝非骑自行车所能有，年轻人的酷样酷劲酷神气只有在驾驭摩托车时才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来。摩托车好玩是好玩，但安全系数低，出车祸的不少，老爸老妈时常告诫他不要再玩了，且它只适用于生活的城市范围或短途跑动，倘要去较远的地方或长途旅行，非汽车不可。省城开始出现私家车，老狼热切盼望着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汽车，他心里跃跃欲动。私人买汽车比不得买摩托车说买就买，跟买房一样对许多家庭来说这可是一个重大的选择，有的人倾其一生积蓄才圆了这个梦。老狼想要达到的目标，没有不实现的。他把摩托车卖了，又向老爸老妈要了些钱，东挪西凑，买了辆二手的合资企业造的轿车。他虽然骨子里瞧不起外国人，但车子质量的选择上他还是看重进口的，尤其是德国或美国造的，对国产车的质量他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这车跑在路上，一旦出了毛病，岂不急死人？车买来前，他早已上驾驶员培训学校学习驾驶技术，凭他的天赋，短时间内就熟练地掌握了全套技术，通过了考试，拿到了驾驶执照。轿车一买到手，他着着实实过了把开车瘾，毕竟是二手车，开起来心里总觉得没那么舒畅，在人跟前也不好炫耀。他梦想着能够拥有一部崭新的进口轿车，这个梦想要实现并不很难，但，要有足够的钱。虽然他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出国去当二等公民的人，但，他还是凭借自己的关系网，在朋友的帮助下，做起了出国人头的生意。他把目标对准小镇上急于出国去而又找不到门路的年轻人，拉拢翟友仁为合作者，让他抛头露面在社会上招收人头，那一仗可以说打成功了，虽说最后被几个人拖欠了一些钱，除去这样那样的开销，总体上还是赚了。对老外鄙视归鄙视，赚钱的生意岂能不做？再说，出国打工啊经商啊你不想去，倘要出国旅游去，在老外面前当老外，痛快地花钱，神气地购物，展示趾高气扬的派头，让老外对你刮目相看，那当然要去。老狼腰包鼓胀起来后，很快卖掉了二手车。这时的他今非昔比，经济上有了点实力，想要对一般人来说想也不敢想的新车。买新车也有讲究，倘若上正规的市场，合法的车行购买，价格自然不菲，不说进口的名牌轿车动辄几十万元，就是国产车上档次的起码也得十几万元。老狼他既想要进口的新车又想省钱，自然瞄上了走私车。倘真要买了走私车，那牌照咋上？他想买走私车凭他在江湖上的门道自然买得到，但那种车连个发票都没有，上牌照是个大问题，想要报上牌照没那么简单，又得花钱又得找门路又得费一番脑筋。他知道汽车走私进来并不都是成功的，被查缴被扣押是家常便饭，查获了扣下来了自然要作处理，若是公开拍卖自然便宜不了多少，但也有在内部处理掉的，他要的就是这种内部处理的，凭他在某海关一位朋友的路子，经多次打探逮到了一次机会，终于如愿以偿买到了这种车子，价格虽比黑道上的走私车高了点，比起正规市场上的又便宜了许多，且手续完备，自然顺顺畅畅办齐了牌照及一应证件。走私进来的车子的驾驶座不像国产车及正规渠道进口的车子在车的左前方，而是在车的右前方，老狼刚一坐进这靠右的驾驶位子有点别别扭扭的，但开了一些日子后渐渐感觉顺手了。车子成了老狼一刻也离不得的“伴侣”。他也知道如今还有一样东西对于不论是有文化的斯文点的还是没啥文化的粗野点的男人来说跟车子、手机一样地重要，那就是电脑。他也懂得点电脑，刚刚上网或玩游戏他感觉蛮新鲜有趣的，但一旦开机坐在电脑前就要耗去大段大段的时间，他这号生性好动喜欢到处走动的人怎坐得住那板凳，没几下子他就对那玩意儿退避三舍，只是偶尔玩个游戏或上网查资料，了解某个信息才坐到电脑前。刚开始玩电脑游戏时他曾经把身上的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感觉紧张又刺激，能够带你海阔天空地遨游，跨越想象中难以跨越的障碍，到达现实中难以到达的地方，酣畅淋漓玩下来后，才恍然觉得那是虚拟的，是虚假的，心中难免升腾起说不尽的惆怅。汽车却不一样，它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又是活动的，可以载着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他忽然想起古时候的人们没有汽车，迎亲接新娘子只能用轿子慢慢儿抬着，又费时间又累人。就是当再大的官儿出行也只能坐轿子或骑马。骑马固然快一点，但马要喂粮草，还要拉屎拉尿，再说这马也不是人人都骑得的，还得掌握一定的技巧，马倘若受惊不听使唤，也会带来危险。三国时代关羽的坐骑赤兔马日行千里看来有点夸张，路上肚子跑饿了，跑得动吗？能跟今日的汽车比吗？古代男人的威风英武就体现在身披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今日的汽车实在可以说就是男人的坐骑和盔甲，再身强体壮的男人，比如运动员，毕竟也是一团血肉之躯，叫他双脚行走，速度再快，走上一段时间也要累人的，更不要说携带行包负重行走了。汽车的美妙之处在于，发动机轻轻一启动，就如给男人插上了翅膀，轻轻地把握方向盘就能载着你轻松自如地到达远方，而你想带的大小轻重的东西也一起伴随着从这一方抵达那一方，你说神不神？古代的男人身披厚重的盔甲实在行动迟缓，又累又不舒服，今日的钢铁车身犹如盔甲保护着男人，使他免受伤害，而坐在车内的男人却又有说不尽的惬意与舒畅，还可以尽情地享受空调带来的冬暖夏凉和优质音响播出的赏心悦耳的音乐，你说奇不奇？因此，当今社会轿车成了男人身份、地位的象征。一位男人一旦坐进车内，踩动油门，他的尊严，他的自豪感，他的英武威猛就油然而生，此时此刻，他俨然就是这车的主人，就是这脚下行驶的不见尽头的道路的主人，就是这无边的大地的主人，就是这辽阔的世界的主人，就是这壮观的宇宙万物的主人。过去的人们怎么也想象不到这四个轮子的怪物竟给今日的人们带来了极大的便利，怪不得发达国家的人们把汽车当成了如影相随的伴侣，一步也离不得。老狼离婚后女伴可以不急着找，车子却是一时一刻也不能没有的。他玩腻了蓝色的“桑塔纳”，玩白色的“宝马”，如今又玩黑色的“奔驰”，一部车子在他手中玩了卖，卖了又买再玩，最大地满足了他厌旧喜新的虚荣心。凭借他那犀利的目光，敏锐的嗅觉以及心狠手辣的判断，他在商战中一路闯关斩将，管它什么道德不道德，也不要问我用何手段，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老子能赚到钱就是好汉。他的资产滚雪球般膨胀起来，现今他何止只拥有那属于他的豪车，小镇往返县城的运输公司车队有他的股份，省城通往滨海市的高铁建筑工程中的一段有他的投资，瑶台县城、省城也有他置下的一点资产。虽然他的经营跟瞿氏兄弟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但他不愿像瞿氏兄弟活得那么累，那么伤透脑筋，那么为堆积如山的事儿搅得焦头烂额，他有他的活法，他的玩法，他的生意场上的朋友，他的酒桌筵席上的朋友，他的逢场作戏的“脚路”。在小镇上他也是一个人们不得不刮目相觑的人物。
阿亨前些日子从社区居委会主任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但他还时不时上居委会或镇政府的办公室坐坐聊聊，有时则在家里看店。虾米的身骨子虽说撂下了毛病，但比以前好多了，能干些轻活儿，她是个闲不住的人，生意、家务一天到晚够她忙乎的。前些日子芷芷从打工的省城附近的合资企业回家来了，虾米开始为她找对象的事操心，虽说她哥阿必子还没谈对象，如今这年月男的三十岁可以不急，女的二十二三岁却要开始着急了，再拖三四年那可要急得不得了了。芷芷当初也曾想出国去，只因家中一时出不了那一笔钱，就这么一眨眼间，她到了该出嫁的年龄。虽说她有个哥，但如今计划生育管着，一些人家有儿子又有女儿，还是想让女儿招一个男的进门，好给家里添丁。是招男的入赘还是嫁人呢？阿亨无所谓，虾米有心要让女儿留家里，想寻个好小子进门。她托了人四处打探，人家回应，要嫁出去容易，想招男人进门难。如今是计划生育年代，家家男孩子都跟宝贝似的，想寻本地的小伙子进门，没门。从边远外地来这儿打工的，条件好点的照样不愿被人招，条件差的是有，但虾米又心有不甘，就是他今日被招入门，日后他倘要带她回那又远又穷的老家，你拦得住吗？女儿若执意要跟他去，又如何是好？正当一家子为芷芷的事犯愁时，有媒婆介绍了个台湾客。开头虾米还不大同意，她内心里还是想着招个好小子。这回芷芷自己有点着急了，她说她再也不愿待在这鸟笼似的家里了，她也不管什么招人不招人的，总之，她想离开这个家，她要嫁人！虾米妥协了。她让媒婆带来了台湾客，一瞧，个子不高，又黑又瘦，一问年龄，足足大了芷芷十三岁。台湾客走后，街坊邻里见过的都笑谈，这人跟芷芷她爸一样老！虾米倒不很在乎这个，她明白，要寻个好女婿难，如今的年轻人比不得你那一代人，关键还得看芷芷的态度。媒婆并不知晓她的心思，问她，就这么个样儿，但他有钱，外观儿老是老了点，也才大十三岁嘛，你瞧人家男大女十几二十岁的多啦。如今时兴假结婚，倘要来假的也可以，你女儿日后一样可以在那边定居，但你女方得要付给他一笔钱。倘要真结婚，多少开销自然由他出。不管真结婚假结婚，反正领的结婚证是真的。媒婆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开来，她希望这桩婚事能撮成，不管真结婚还是假结婚，反正台湾客给个五千七千元人民币的介绍费是少不了的。虾米的心有点动了，她问芷芷。芷芷不好明说，一句话，不愿待这家里，烦死了，管它嫁鸡嫁狗，走得越远越好。虾米又让媒婆带来台湾客，她对入赘的事儿仍不死心，还抱着侥幸的心理问他，愿不愿入门来？台湾客一口回绝了。虾米灵机一动，说你台湾那边没计划生育，日后生下的小孩头一个归你姓，下一个随我女儿姓，怎样？台湾客也不糊涂，忙应道，要看头一个生男生女，反正男孩归我姓，若生的两个都是男孩，小的随你这边姓可以考虑，但如今孩子多负担重，那边虽没个计划生育，但人们也不愿多生，到时再说吧。虾米见自己这个主意还好，对方也不怎么反对，阿亨他也早知道了，也不怎么说话，心想或许能成。谁知台湾客走后，阿亨却在虾米面前发话了。“你咋搞的？你这人呀，钱窟窿里翻筋斗，就是瞧着他有几个钱。”“我才不呢，那你呢，你反对个啥？嫌他难看？嫌他跟你一个样老？”“我也才不呢，我也没个啥，反正打那边来的人，我就瞧着不顺眼。”“是你找对象还是你女儿找对象，你不顺眼，她要顺眼呢？”“反正我不赞成，这终身大事不能当儿戏。”“你女儿岁数也不小了，你有本事，你就去给她物色个好人家。”虾米并不示弱，最后这句话应得阿亨一时哑口无语。后来，阿亨也就不大管这事儿，这事儿无形中就由虾米做主。她寻思，假结婚使不得，不说要倒贴钱给他，还背了个跟人结过婚的名声，怎好再嫁人？还是名正言顺堂堂正正地嫁人吧。阿亨瞧那边的人不顺眼，许是“文化大革命”那阵子把人划分成阶级的想法还在他脑子里作怪吧，总认为海那边的人就不是好人，就是特务、间谍，就是阶级敌人；许是怕两人合不来，如到了那边，你又看不到，被他冷落了，欺侮了。该不至于这样吧，若真要那个样，也是命该如此吧。阿哈有时也回来坐坐，听说这事儿，就咋呼开了，如今人们都想着这个客那个客的，见了大番客都点头哈腰的，多势利呀，咱家也该有个客呀，芷芷这一嫁过去，日后打那边回来，不就是台湾客了吗？阿哈这番话，虾米听得挺顺耳的。后来，芷芷就嫁过去了。芷芷没出嫁那阵子，虾米盘算着一天天滑溜过去的日子，她很清楚年岁不饶人，心里能不急吗？女儿这一出嫁，犹如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卸掉了，她心里能不高兴吗？再说，日后人家炫耀这个客那个客时，你家不也一样有个客吗？在人跟前说话的口气不也一样神气吗？讨媳妇嘛，阿必子远在外地没回家来，电话里问了几次，他都不急，你急得起来吗？
再说高塽也不时上甪家店屋坐坐，对芷芷的婚事大体上也知晓，阿亨让他发表意见，他想，不是自己家的事儿也不好发言，这世上哪个家庭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凡事顺其自然吧，也就没说啥。高塽在晚饭后不时邀上阿亨沿河阳街、国道、河运街、村道、街巷散步，兜上它一圈儿。阿亨感觉这样子散步虽能活动筋骨，但毕竟太平淡了，常年累月见到的就是这些再熟悉不过的景物，没有半丝儿新鲜感。他几次邀高塽一块上通幽北巷洗足店泡泡脚，高塽说那店离自己家近，要去还不容易，到真要去时又忙这忙那，也就一直没有去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