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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杨忠鑫这几天来一直在思考全省高速公路发展与“大港口”

建设衔接问题。在高速公路建设目前步入正常发展的态势下,必须同时抓紧港口建设,否则,高速公路的作用发挥不起来,尤其那几条疏港连接线,到时候还是没有车跑。杨忠鑫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必然结果,因此,他想抽出点时间研究上次没有研究的港口建设问题。

今天一上班,杨忠鑫就准备到田副厅长办公室,想询问上个星期已经在厅办公会、党组会相继通过的几项港口建设问题初步落实的情况,特别是“大港口”建设的最核心工作,即对全省各港口进行有效整合一事及扩大港区建深水泊位。

田加涵20世纪80年代毕业于上海海洋学院轮机专业,也已是近50岁的人,当年他被统一安排到省轮船集团公司,跑远洋货轮,在大洋大海上颠簸了十几年,从大副、轮机长、船长,一直做到省轮船公司办公室主任、副总经理、总经理,才算正式离水上岸。前几年因为一位管水上的副厅长退休,省委就直接把他从企业岗位调到交通厅任副厅长,负责港航、运管及法制、办公室等工作。

“加涵,港口整合问题,你那分几步走的方案,起步得怎样?”杨忠鑫一迈入田加涵的办公室就问,并走几步坐到靠墙边的沙发上。

田加涵的几步走方案是在上个星期办公会上提出的,一是组建集团公司,二是正式运转。总体时间在3个月内完成。

田加涵也起身离开靠背椅,走到沙发前坐下应道:“我和邹海分别去了各市,看来大寿和古亭两个市没什么困难,现在难在青甸、万宁以及江岩这3个市,尤其是青甸市。”说完,直视了一下杨忠鑫,心里在想,这可是你的老家哦。

田加涵比杨忠鑫早到厅里任职,此前两人有过交往,就是杨忠鑫在分管市里交通工作时,曾到厅里向田加涵汇报过港口建设问题,其中就有希望厅里要出面整合港口资源、统一调度等当时颇为先行的思路,也得到了田加涵的肯定和赞许。如今,没想到杨忠鑫入主交通厅,而且还成为主管,那一阵子,田加涵确实有些不习惯或者说心里涩涩的。

“哦,现在青甸港主要是什么问题?”听完,杨忠鑫应了一句。

“合并组建还有些阻力,已经在酝酿之中,现在听说是港区扩建问题进展慢。”田加涵简略地应道。他可能也不十分了解具体情况,只能这样回答。

“阻力在谁?”杨忠鑫严肃地追问道。

“黄东局长他们几位还有些想法吧。”田加涵随意应道。

“哦,这小子。现在起步已经开始,虽然有些阻力,但总体还是要坚持下去。否则,形成不了大港口。”杨忠鑫听后说道。

按照建设“大港口”的要求,杨忠鑫设想把全省沿海原有的一市一港甚至一县一港区的小港口局面,重新组建成两大港务集团,也即将古亭和大寿两个市属港务局,合并成一个港务集团,建成以发展集装箱干线港为重点的枢纽港,并命名为“南江省第一港务集团公司”,青甸、万宁和奎丰3个市属港务局合并成一个港务集团,建成以大型散货运输和集装箱运输为重点的主枢纽港,命名为“南江省第二港务集团公司”,由此,全省形成两大航母式的港务集团,加大协调力度,优化资源配置,然后,加快建设万吨以上深水泊位码头,新增集装箱吞吐能力,进而再配以直通内陆的疏港高速公路和各地政府的临港产业群,由此,将南江省的大港口建设推向一个新水平,到“十二五”末实现对全省经济可持续发展起助推器作用。这一设想经厅办公会、党组会讨论通过后,正式报省政府,得以批准。宋副省长还交代杨忠鑫:“要配合各有关市做好基层工作,统一认识,坚定信心,不辱使命,加快步伐。”

要达到这一目的,杨忠鑫很清楚其难度在哪儿。也就是比较大地冲击了各市现有的管理体制和各方利益机制,带来形形色色、方方面面的碰撞,因此,如何处理好各市既得利益和将来利益,是这次实现“大港口”的关键所在。

这个目标,是杨忠鑫根据在青甸市所遇到问题总结出来并立志在交通厅工作后要实现的目标之一,如今已经省政府批准。即使遇到再大困难,再多问题,一种感觉咎由自取的压力,逼得他只能往前,不能后退了。而稍可庆幸的是,此事可由田副厅长具体抓,他自己可减轻点事务而已。

从港口业务来说,杨忠鑫分析,古亭港和大寿港同处于大寿海湾,两港遥遥相对,同用一湾水,只是两港分属不同行政市管辖。这次组建第一港务集团公司之初,就下达了将古亭港往特区的大寿港合并的定势,这不仅考虑到大寿港的规模原来就比古亭港大的原因,还考虑到大寿市是特区,有诸多特殊政策和优惠措施,古亭港原来享受不到的,合并后可以搭车利用,另一方面,大寿港可以充分利用古亭港的富余海岸线扩充泊位和港区等,还有很多两港优势互补、取长补短的理由。

从港口从业人员待遇来说,杨忠鑫料到,两港合并后,那些古亭港人员的工资待遇便可水涨船高。因为,大寿市执行特区高水平工资,比古亭市高出近30%,这更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求之不得。

然而,青甸、万宁和奎丰3个港的问题,他猜测应该是各有各的小九九造成的。比如,青甸港凭着深水泊位多,大船靠得多自居,万宁港靠着海岸线特别长,小港口多自居,奎丰港则仗着靠近省会的中心位置,是个不可替代的大港要港,由此,3个港口,各有优势,各具特点。3个港生怕各自利益受损,要不是省政府做出决定组建大港,别说港口部门本身不愿意,就连那些市的市政府也许都并不十分情愿。

杨忠鑫想了想对田加涵说道:“这样吧,古亭港和大寿港先合并实施大港口计划,咱们成熟一个办一个,你马上抽时间去找两市政府谈一下,然后与市政府共同找两个港务局谈具体组建事宜。组建后的领导班子人选,由你为主协调并提名,只要条件差不多了,就挂牌成立,尽早发挥大港口的作用,这作用绝非是1+1=2的算术加法效果。”

接着又说:“至于这青甸、万宁和奎丰3个港问题,没错,主要是青甸港阻力大些。我自己抽时间去做些工作,我不相信做不下来他们那几个小子的思想工作。其他两个市问题不大,青甸的问题一解决,一切都好办。”

“那太好了,厅长亲自出马,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没开会,我下午就去古亭和大寿。”田加涵喜形于色,马上表态去办。

当然,最难啃的骨头有人拿去,而且是厅长自己抱去,有何不高兴?因为,最后成绩还算是他这个分管厅长的。

“既然如此,那我也下午去青甸。”杨忠鑫也想了一下说。

中午,杨忠鑫回家吃饭时,特意叫妻子李桦到超市买些鱼丸、线面等,准备下午到青甸市时,顺便回家看看母亲并将这些带给老人家吃,这是他母亲还比较吃得来的外地食品,否则,他母亲只喜欢吃本地的食品,外地的再好、再高级食品,老人家也不喜欢吃。

这段时间来,杨忠鑫已经连续几个月没办法回老家看母亲了,总有什么事在牵扯不能脱身。特别一个多月前,母亲一直在住院,虽然听他哥哥说,母亲的病还不至于那么严重,已经出院回到家中住着,但仍然不能起身自由行走,需要有人搀扶,所以,杨忠鑫甚是挂念在心。

杨忠鑫的家在海边,母亲已85岁,老人家膝下生了两男两女,杨忠鑫最小,哥哥姐姐都在家里务农或者搞海里养殖,只有杨忠鑫赶上时机念大学,走出家门。早年因为海边生活艰苦加上劳累,父亲落下疾病后没几年就离世了,往后的日子,都是母亲抚养4个孩子长大并且成家立业。人说,爷爷奶奶最疼大孙子,而父母最爱小儿子,无疑,母亲也难免在4个孩子中,常常要求哥哥姐姐要多疼小弟弟,还特别积蓄一些钱供小儿子上学,直到大学毕业,而前面3个孩子就没这待遇了,全部只念到小学毕业,就回家帮忙干活了。这无不显露出母亲对小儿子的宠爱,即使子女们也到半百这把年纪了,还不时对这个小儿子有着偏心的表露,这一切,也让杨忠鑫从小到大都格外感激。

下午,杨忠鑫带着庄主任、邹局长,一同来到青甸市港务局。他没有告知市政府,也不让港务局告知,他想独自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得到通知的港务局黄东局长等几个领导早已在大门口等候,他们的神情似乎很轻松,没有迎接其他领导那样显得紧张,因为,等会儿来的领导是他们都已熟悉的杨副市长,他原来多次来过他们港务局。尤其是黄东,自恃他是杨忠鑫省交通学院后几届的校友,更是随意些。不过,今天倒是杨忠鑫任厅长后的第一次下来,黄东倒作了详细的安排。

“现在应该改口叫你厅长了,你好啊!”当杨忠鑫的车还没有完全停好,黄东就走到车前打招呼并将车门打开。

“大家好。你们都在这儿呀?”杨忠鑫脚一落地,也向他熟悉的下属们问好。

“是的,大家都久盼你能以厅长的身份到我们局里,今天终于盼来了。”黄东笑盈盈地用青甸本地话说着。

杨忠鑫走到他们每个人面前一一握手,还一个个叫出副局长的名字。

黄东把杨忠鑫带到小会客室沙发上坐着,几个副局长及庄主任、邹局长等围坐在杨忠鑫的周围。

黄东知道厅长喜欢喝家乡的铁观音茶,所以,早就备了几包产自厅长家乡里的铁观音茶,好让厅长过个家乡瘾。

杨忠鑫见黄东在泡茶,就说:“哎呀,黄东你别动手了,叫他们去泡吧。我要来问你责的。”说完,眼睛瞪了一下黄东,心中有点想笑。

黄东一听问责,马上停止手中的泡茶动作,瞪大眼睛问:“问什么责?”

“听说,你们不赞同大港口建设呀?”杨忠鑫劈头盖脑地扣了一个大帽子。

“没有呀,我们哪敢。”黄东辩解道。

“那邹局长来谈,为什么谈不下去?”杨忠鑫步步紧逼地问。“不是我们不同意,刚开始是有些顾虑,近段时间我们都想通了,而且变得很愿意了,现在的难度是我们为迎接大港口建设,先期做港区扩建的准备工作,要向村里征用海域,老百姓工作难做,给厅里造成不同意的印象。”黄东继续解释。

“征海难做,为什么?”杨忠鑫追问。

见厅长问得紧,黄东进一步解释说:“厅长,现在征海跟征地一样难,甚至更难,比如说,征地是一次性赔偿土地款、农作物、青苗或者其他什么耕作设施就完了,而征海时,当天这边赔偿完海的面积及鱼排、养殖等,当晚,渔民又可以将补偿过的鱼排捞起来,放到还未征用的那边海里,鱼排还是那些鱼排,鱼还是那几条鱼,逼你再次赔偿,一而再再而三地,阻力很大,工作难做,成效甚微。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哦,是这样呀,看来,不是你们的问题,其实,我早料到你们这帮人不敢顶撞。”杨忠鑫微微一笑地说。此时,他也明白这里已不是组建问题,有些过虑了,还差点儿错怪他们,这其中,他也无瑕再分析是田副厅长不了解实情还是自己主观片面,也许是主观臆测吧。不过,他清楚田加涵是个好人,不会背后故意损人,但他的工作风格,杨忠鑫并不看好,他不善于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反而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幸好,都不是自己所猜测的。了解实际情况后,杨忠鑫心里挺赞赏黄东在未正式组建集团公司之前还能坚持开展在他任副市长时就已提出的扩建码头这项工作,虽然,他离任时还没有完整的方案。

“那是,我们一帮人你还不了解呀,厅长叫下水就下水,上岸就上岸,一个顶一个地听话。开玩笑了。再说了,合并大集团后又直接归属你领导,变为省属单位,我们也求之不得呀。”黄东看厅长疑惑已解,马上俏皮起来了。

“哎,你说的现象是哪个乡哪个村?”杨忠鑫继续问。

“是尚都乡沿海的几个村,特别是堤头村难些,嘿,好像是厅长你家的村子,是吗?”黄东回答并疑惑地问杨忠鑫。

“我家的村子那么不讲理呀?”杨忠鑫应道。他没想到是自己的村子找麻烦。

“听说他们有个带头的人,还与你同姓,互相通气,互相帮忙。”黄东补充道。

“好,我等一下就准备回家看看,顺便了解是什么情况再说。

还有什么问题吗?”杨忠鑫问。

“其他没什么了,邹局长前段时间来谈了大部分问题,基本上可以解决,只要市里同意,厅里一声令下,我们就把办公室搬到江岩港那栋新办公楼去上班,我们几位任你安排差事干就是了。”黄东说得简单,内心复杂,因为,组建集团后,他这个局长不知如何安排,心中无数。

杨忠鑫与他们又聊了些其他问题后,快到傍晚时分,留下邹局长和庄主任与黄东他们一起吃晚饭,然后,自己离开市里,准备回乡下与母亲一起吃餐轻轻松松的晚饭。

城里到杨忠鑫的老家尚都乡堤头村有30千米左右,开车就不用一个小时。因为,中午杨忠鑫就给二姐打了电话,告知今晚要回家吃饭,因此,两个姐姐和姐夫都集中到家里准备饭菜。嫂嫂听说小叔子要回来,下午就到海边渔船上买些刚刚捕捞回的最新鲜海产品,这是在省城吃不到的。她不愿到自己丈夫养殖的鱼排里捞,嫌那鱼是饲料养成的,是送到市场上卖的。

家里饭菜该煮的煮好了,不用马上下锅的也已经洗好等着,一家人都在翘首以待这个好久没回来的小弟弟。母亲则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门外的响声,虽然门外也有一阵阵的海浪声,但老人家仍然可以辨别出小儿子进门声。

车不能直达门口,只好在离家500米左右的空地下车,他叫驾驶员回城里住,今晚他要住在家里,明早再来接他。他踏着再熟悉不过的河卵石小路朝家里走。

杨忠鑫的家离海很近,隔着几栋民房就到海岸边。房子前几年经过了哥哥改造,加了一层,房间多了几间,重新粉刷装饰,虽不如其他人的房子那样豪华,但还过得去。小路上,几盏简易的路灯,在海风里轻轻晃动着,与房子窗口里透出的灯光相互辉映。夜空下,还有半个月亮挂着。这倒是海边不可多得的夜景。

杨忠鑫进家门已是近7点了。

他一进门,母亲就从房间里喊一声:“阿鑫,你到啦。”阿鑫,是父母亲和哥哥姐姐们在家叫他的小名,村里人也有的知道,同样叫他小名,自始至终没有人叫他什么长之类的。

“是呀,阿姆,我回来了。”杨忠鑫一跨过门槛就听到母亲在唤他,心里一阵热,就直奔母亲的房间去。阿姆,也是当地孩子对母亲的一种叫法。

“阿姆,我很久没回来看你,只是听哥哥说你的病好些了,加上有哥哥姐姐照顾,我就放心多了,你会不会责怪我和李桦呀?”杨忠鑫说着来到母亲床边,拿张板凳坐下,拉着母亲的一只手,在手背上轻轻地抚着。一个人,不管官当到多大,在母亲前,还是那么小。

“不会啦,你和李桦事情多,不怪你们。我现在就是走路不方便,其他好好的。”母亲见到小儿子,心情格外开朗,还借助灯光不停地盯着儿子的脸看,似乎想看看是瘦了还是胖了,脸色怎样。

“那我今后尽量抽时间回来,好吗?”杨忠鑫说。其实,他知道不可能抽得了多少时间,在母亲前只能这样说了。

“不用了,你们很忙,家里哥哥姐姐都在身边,放心吧,你回一趟家实在不容易,别拖累你们的工作。”母亲说。这是她老人家发自内心的大实话。虽然不懂小儿子的厅长官有多大,管多少事情,反正是个干部,干部就是事情多,不像眼前大儿子除了在海里养殖或者到山坡上种点地瓜养些菜外,其他时间就在家看电视或者出去打牌。

哥哥姐姐们催吃饭了,嫂嫂将所有的饭菜都端上桌,还备点自己家酿的米酒。杨忠鑫与姐姐一道把母亲扶到饭桌旁的一张靠背椅上坐着。平时,都是把饭送到床边吃,今天,老人家不知哪来的力气,也要坐到饭桌上,肯定是小儿子回来了,高兴,因为太久没有与小儿子在一起吃饭了。

老人家时不时给小儿子夹菜,杨忠鑫也不时挑些适合的菜放到母亲的碗里,或者把壳剥离,将肉送到母亲碗里,一老一少,尽显深深的母子情怀。

差不多吃完了,杨忠鑫记起黄东说的一件事,便问哥哥:“哥,前一段时间,市里港务局是不是来我们村里征用海域?”

“有呀,从南到北一大片。”哥哥应道。

“听说,我们这里不太配合,是吗?”弟弟又问哥哥。

“不会吧,我们都配合,只是这一片海与那一片海的补偿计算有出入而已。”哥哥回答。

“什么叫有出入?”弟弟又问。其实,杨忠鑫已经有所明白了。

“就是这边的养殖面积补偿过了,我又将鱼排迁移到那边海面,如果要征用,那当然还要补偿我们,可是,港务局不肯,既然不肯,那当然我们村的养殖户也不肯。嘿,这也是归你省里管吗?”哥哥解释说并忽然问。

“哥,这样也不对呀,哦,你这几亩这次已经全赔偿了,你再把鱼排收起来,放到另一片海,然后,再次提要求赔偿,这好像说不通嘛。”弟弟分析给哥哥听。

“那没办法,只要我们能比他们征用时早一个小时,也得赔我们,除非海里没有东西。”哥哥辩解道。

“这怎么行呢?这岂不是重复补偿吗?”弟弟反问哥哥。“这有什么奇怪,鱼也会游来游去嘛。”哥哥笑一笑说。

“这样不好,听说就我们村里闹这样的事,是吗?”弟弟又问。

“别的村我不知道,我们村大部分人都这样做。哎,这事是不是你管的?”哥哥回答并再次问弟弟。

“是我管。但不论是省里还是市里港务局管,你们这样的做法都不对嘛。”弟弟对哥哥再次说。

这时候,母亲似乎听出来兄弟俩在争个什么,于是插嘴问道:“你们两兄弟在说什么?”

“没有什么,在说养鱼的事。”杨忠鑫回答道。

“哦,你们在说公事,老大你要让弟弟一些啊,我耳朵背,我先回房间吧。”母亲听不懂他们俩在说什么,加上耳朵听不清楚,提出先回房间了。于是,由两个女儿扶着回房间坐在沙发椅上看电视了。

“这个世道,谁不想多得到一些补偿,我们祖祖辈辈用来打鱼和养鱼的海,眼看就要被征用填平做码头,今后我们的生活靠什么?我们村里大家都舍不得,今天既然市里港务局要征用,那多补我们一点有什么关系呢?”哥哥坚持自己的看法。

“那不行,要讲道理。”杨忠鑫有些提高嗓门说。

“我们就这个道理,要赔够我们,差一点点就不要动我们的鱼排。”哥哥也有些急了。兄弟俩年龄虽相差8岁,但一娘同胞,性格相近。“再说了,家里又不是很富有,能多补偿点也好呀,我这又不是偷又不是抢,光明正大地要求赔。”哥哥接着又补充说。

一个统领全省成千上万名职工的厅长,此时在哥哥面前也显得无计可施了,既说不通又不能发火,因为,哥哥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活到这把年纪了,什么都懂,给他摆大道理没用,更不能像平时在单位里对职工那样可以批评,当然,杨忠鑫也不敢批评。

杨忠鑫深知哥哥从小就疼爱他,护他,父亲不在后,兄长如父,帮助母亲撑起了这个家,尤其是哥哥开始养鱼有收入时,就将钱交给母亲让弟弟去上学,从小学、中学直到大学。毕业后自己在城里工作,从乡镇到县市,又到省里,长期不在家里,家中所有的事情都是哥哥操劳,不但长时间地在照料母亲,以前还操劳过两个姐姐以及自己的婚事。平时,自己只能寄一点儿钱回来帮助分担母亲所需的费用,其他什么也做不了。然而,只要自己在外面有什么需求,哥哥有求必应,而且,还经常叫人帮带新鲜海产品、鸡鸭、猪肉和蔬菜等给他。总之,他对哥哥感恩戴德,没话可说。此时,他该怎么办?是坚持对哥哥说教,还是不管了,让黄东他们去做工作呢?

此时此刻,杨忠鑫心里觉得黄东他们反映的问题确实如此,而且,带头的人可能就是眼前的哥哥。心想,为什么黄东他们没有直言说“就是你的哥哥带头”?一方面可能当面不好说,另一方面是真的不知道。两兄弟中,哥哥长得像父亲,弟弟长得像母亲,加上哥哥平时很少露面,杨忠鑫平时又拒绝外人到老家看望骚扰,所以,城里很多人不认识这个人是市长或者厅长的哥哥,连黄东都不认识他的哥哥,只有本村的人才知道。也正因为如此,他哥哥在村里还挺有威望的,大家有什么事,总瞧着他。

杨忠鑫略微沉思,赔着笑脸对哥哥说:“哥,我想这样好不好?你们就这一次补偿完,就不能到别的地方再去设置鱼排来要求赔偿了。就算支持弟弟一回吧,你平时不是最支持我的工作吗?”此际,杨忠鑫只能这样乞求解决,否则,留给黄东他们去解决将更难。

哥哥有点来气了,默默地喝着一小杯酒。姐姐和姐夫们也不知如何是好,一边呆坐着不语,因为两个姐夫也是放鱼排养鱼,自然,观点与哥哥大致相同,但又不好给哥哥帮腔,以免给弟弟难堪。

一个全省性的大港口建设命题,瞬间落入这个乡村家庭的旋涡里打转。

片刻,哥哥终于开口了,说道:“好吧,叫市港务局的人来估价,补偿合同签完就撤除鱼排。另外,我的鱼排估价可以低些,他们的不行,要补足才行。”

“嘿,哥很高风亮节嘛。”弟弟笑着说。

“让你好说话,不要让别人背后对你说三道四就好了。”哥哥说。哥哥心底里确有弟弟的事业,不想让他被人指责,为自己受过。

“谢谢哥,姐夫,我们家就要带这样的头。一言为定,我明天就告诉市港务局下来丈量评估。”杨忠鑫兴奋地说。

时间不早了,一谈又到了晚上11点,母亲早已入睡。哥哥把弟弟安排到常年留着给他的房间睡。杨忠鑫自离家外出工作后就很久没有在家里、没有挨着母亲房间、也没有离海这么近的地方睡觉了,因此,今晚的心情既感到激动又感到特别恬适,他要好好回归孩提时代的心境,美美地过上一夜。

夜似乎很短,一觉醒来,东边已经发白。这里与内地相比,太阳要早起许多。杨忠鑫也起得早,先到母亲房间端洗脸水、拿衣服等伺候着。接着,顺着小巷子走到海边,深深吸一口久违的“海鲜”空气,将一望无际的大海和喷薄而升的太阳尽收眼里,并在沙滩上悠闲地踱步几个来回,把大海边的晨曦尽情享受后,方才回家去吃碗嫂嫂煮的地瓜稀饭。这也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

8点多,黄东、庄为成、邹海等就到了杨忠鑫家门口,港务局的同志还带点补品,说是看望老人家。他们从来没有到过杨忠鑫家,只知道有个老母亲在家,所以才特意带点,否则,如果没有这个机会,杨忠鑫是不会同意大伙到家里来的。

一进门,港务局的同志就发现站在厅长背后的人,就是那个领头纠缠要求重复计算鱼排养殖面积的人,他悄悄地贴在黄东耳边,告诉他这一切。黄东虽然明白了,但他不动声色,他不明白此人跟厅长什么关系。

杨忠鑫把大家让进客厅并将哥哥介绍给大家,同时也把黄东等港务局同志及厅里来人介绍给哥哥。港务局的同志及杨忠鑫的哥哥相互明白后,确实各自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们之间为征用海域的补偿问题曾经发生过不愉快的争执。

杨忠鑫已经观察到这一微妙的尴尬场面,干脆先开口说:“这是我哥,他一直在家种地或者海里养殖,前一阶段为征用海域的事情,给你们找了不少麻烦。”“对不起大家了。”哥哥插嘴说。

“哪里哪里,不能这么说,是我们对不起,没有将事情说清楚。”黄东等赶忙应道。

“现在这样吧,我给我哥说好了,这一批给予补偿完,就结束了,下不为例。你们马上登记造册,丈量评估,我哥会通知村里其他人给予配合。”杨忠鑫交代道。

“那太好了,谢谢厅长,谢谢大哥哥支持。我们马上办。”黄东听后高兴地说。心想,原来那么困难的群众工作,让厅长回家一个晚上就解决了,为他减轻了很多的工作压力,对此,能不高兴吗?

告别母亲和哥哥,从家里出来也差不多大半个上午了。

黄东带着杨忠鑫等察看了现有的港口、码头、货场、航道以及起重装卸设备、运输车辆等,然后又去查看了即将扩建的两个万吨级码头及几个专业码头。所到之处,杨忠鑫憧憬着全省交通事业的未来,又联想到海港事业的发展与陆地产业起的纽带作用,再想到和与对岸携手共同走向中华复兴的使命时,倍感大港口建设的必要和紧迫。

走着,杨忠鑫把黄东拉到一边说:“我们村里的养殖赔偿,现阶段只能这样先处理,如果双方硬僵着,对我们不利,时间被拖得遥遥无期,会影响我们的步骤。毕竟面积不多,单价不高。

我哥哥他自己的那部分赔偿中,超出面积和重复部分由我个人来承担。暗暗地办,不用声张,更不要让我哥知道。”杨忠鑫一方面对群众作适当让步,一方面内外有别,严格要求自己。

“那不用,厅长帮忙做工作就很好了。”黄东应道。

“听我的,就这样办。到时多少钱,我会交代庄主任来办,同时也不要让我家李桦知道,女人家的想法难料。”杨忠鑫坚持意见说。确实,一个家庭里,女人们的想法最难缠,不是说理的地方,杨忠鑫也只好先防着,以免被发现时唆。

“好,那我照办。”黄东应道。

“另外,群众工作做好后,集团公司准备立即成立,到时你要主动配合。”杨忠鑫又交代黄东。

“没问题,到时青甸港决不会拖后腿,厅长放心吧。”黄东笑笑地应道。

“那我们就回了。”杨忠鑫告辞。

杨忠鑫带着庄为成、邹海动身回厅。在上高速公路前,要途经普通公路的广亮养护站,于是杨忠鑫提议到站里看看。这个养护站是他几年前当副市长时曾经到过的一个站。说实在话,公路养护站难得能有市长级领导光临,最多有副县长、副区长级的领导来就不错了。今天,杨忠鑫提议到这个公路站,除了作为交通厅厅长理所应当来视察外,还有个原因则是他大姐的儿子在这个站当养路工人,而且还是站长。

说起他这个外甥,是他当副市长期间,大姐要求他帮忙找的一份工作。由于家住偏远,外甥没有念什么书,读完乡里的高中就考不上大学了,大姐和姐夫都不愿意让孩子又回家种地和养殖,于是,叫刚刚当上副市长的弟弟想想办法。无疑,姐姐的事,在家庭里不是小事一桩,应该尽力想办法。可又不能利用职权为外甥找一份在企事业机关或者其他什么轻松的工作,否则会演变成以权谋私,这是他自走上领导岗位以来最不愿意、最警惕的行为。

杨忠鑫一时没有马上办,他外甥也只好在家帮忙其父亲、大舅到地里,或者上鱼排做点零星活。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市公路局开始招合同养路工人,杨忠鑫考虑到外甥的学历及能离家近些,便将外甥推荐给市公路局。经过文化、体质等综合考试,外甥终于被录取成为一名养路工人。

没想到的是,不足20岁的年轻人倒很愿意干上这养路工作。

他觉得养路跟修路架桥一个样,都是积德的善事好事,因此,一到公路站就投入很大的工作热情和积极性:上工前准备工具和材料,路上作业吃苦耐劳,站长安排干啥就干啥,不怕脏不怕臭;收工时,整理工具,收拾剩余材料等,什么事情都不计得失抢着干;尤其在雨季大工作量的修补坑槽中,更是埋头苦干,一身汗水一身尘,从中也学到不少公路养护技术和本领,没有几年,其本事也就不输给站里那几位老职工了。小伙子在站里成为一名先进人物,不仅深得本站同事好评,也得到公路局领导的赞赏,接连被评为各级的先进模范,4年不到,就被推举为站长,成为当时市公路局内最年轻的站长。自然,这个连股级都达不到的站长职位,谁也不会怀疑是他舅舅帮忙的。后来,舅舅到交通厅当厅长,他也不倚仗舅舅的影响而搞特殊,跟以前一样带领全站职工养好路、管好路。

此时,适逢中午,养护站的所有养路工人都收工回站吃饭,站里职工明里暗里都认识或者知道杨厅长,明的认识是指杨厅长就是原来市里的杨市长,还曾经到过站里,暗里知道是指杨厅长就是站长的舅舅,尽管平时站长不愿张扬。

养护站位于国道边上,是用铁花通透栏杆围起来的一座院子,院里一座三层小楼,边上配一座职工食堂和工具间等,几部养护车、洒水车、运料车停在车棚里,院内四周种满了花草树木。整个养护站像座小花园似的,很让人觉得惬意、舒适。

杨忠鑫的车一进入院子大门,就让站在食堂门口的工人看到,就不知是谁来了而已。站长也在其中,他也不认识舅舅的座车及车号,等到杨忠鑫推开车门出来,大家一眼认出是杨厅长到。

外甥站长赶忙迎上去小声叫道:“小舅,是你呀?我在猜是哪位领导来呢。”站长在舅舅面前还有点不好意思。

“是啊,我来看看你们。”杨忠鑫边关车门边应道。

职工们高兴地围拢到厅长身边,叫声:“厅长好。”

“同志们好,你们中午刚回来吧?辛苦了。”杨忠鑫微笑着向职工们问候。

“是的,我们刚在88K+50地段清理完水沟涵洞回来,下午还要清理上边坡的天沟。”站长应道。

“哦,现在还是台风季节,把排水系统处理好是保证公路完好的基础工作。高速公路养护很重要,你们国道养护同样很重要,路上干扰又多,车辆复杂,交通混合,养、管国道也是不容易的。我刚才来的路上看了,国道上路况不错,路容路貌,路边绿化,还有标志标线等,快赶上高速公路了。我表扬你们站,可不是因为我的外甥是你们站长哦,你们确实做得不错。很感谢你们的劳动付出,希望你们坚守自己的岗位,把普通公路养好,与高速公路并驾齐驱,为交通事业作贡献。”杨忠鑫接过话题并表扬说。

职工们听了,有点受鼓舞,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职工们请厅长到他们的小会议室去喝杯茶并且顺便看看站里的走廊文化、职工之家、党建室、图书室等。杨忠鑫的确很仔细地参观了站里各项设施和活动情况,感觉非同寻常。本身文化素质不是很高的养路工人能够坚持开展这样的活动,而且,水平不低。杨忠鑫显得兴奋,自己带领的基层队伍能有这等各式各样的建设活动,着实让他欣慰。

看完,杨忠鑫准备走。站长走近杨忠鑫身边小声说:“舅舅,你和我们大家一起照张相吧。”他自小就很少与这个外出的舅舅合影过。

“可以,叫大家一起来。就站在房子的台阶前。”杨忠鑫很爽快地答应。

“喂,大家过来,我们与厅长合个影。”站长招呼全站职工,并叫一位职工快速到办公室拿相机。

于是,庄为成出面指挥着大家排好。最后杨忠鑫站在中间,外甥紧挨着,身着养护工作服的其余职工分两边站立,拍了一张以橘红色为主色调的养路工人与交通厅厅长的合影。最后,外甥要求与舅舅单独合影一张,杨忠鑫欣然同意,马上搂住外甥的肩,微笑着拍了一张既是上下级又是上下辈的照片。说实在话,他杨忠鑫也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与这曾经疼爱过并且也不乏牵挂的外甥相处了。

合影完,职工们把厅长送上车并看着出大门的车子,不停地招手,不停地喊:“再见。”

第二天早晨上班,田加涵应杨忠鑫要求,来到杨忠鑫的办公室,对昨日大家各自的工作情况进行碰头会商。同时,庄为成、邹海等有关处长也参加。

田加涵首先把古亭和大寿两市的情况作了通报,并确定了第一港务集团公司挂牌成立的时间地点。田加涵说:“会场地点选在大寿港务局远宏码头。关于挂牌活动的时间大概在本月底,其具体议程,将由两港务局商定后送我们厅批准。”

“行,这两个市工作好做,就按你与他们商定的事宜,进一步细化。”杨忠鑫说。

“我也到了青甸了解,同时也做了一些工作,现在看起来问题不大了,黄东他们会继续做工作。我估价与第一港务集团公司成立时间至多相差一个月左右,剩下的主要工作则是早日与市政府沟通,进行初步的移交工作,这是我们实现大港口建设将迈出的第一步。另外,两个港务集团公司领导班子,要准备酝酿,这个也请加涵你费点心思,与厅人事处、纪检组商议,程序上应该广泛地采取民主推荐加严格考核的办法选拔,特别要考核往年的廉洁自律情况,若有问题宁可不用。新的集团公司,必须是既新又清的班子。”杨忠鑫通报及强调说。

“好的,我马上找人事处先商议一下。另外,厅长,你有什么预先考虑的人选没有?”田加涵带有弦外之音地试问。

“我没有。”杨忠鑫语气严肃地回答田加涵。心想,田加涵想在自己身上试水,套点什么,肯定白忙了。

“在我们厅党组内也不允许有,要不折不扣地按照《党的干部选拔任用条例》办事。在下星期的厅办公会上,我会进一步要求和强调。”杨忠鑫又补充说。

“好,一切照办。”田加涵应道。一方面他心里有底了,也可能在另一方面,原来有着某种念头的,现在则被遏制了。

这时,办公室秘书送来一份内部传真电报,是晚上参加省防汛指挥部关于防台风紧急会议的通知,因为,杨忠鑫是指挥部成员之一。

看完电报内容,杨忠鑫顺便交代田加涵说:“今年第6号台风‘龙王’即将到了,在市政府做出部署之前,你交代一下各港务局、港航局及海上管理人员等,按预案要求做好预防工作。我参加省政府会后,如有新的部署,我们开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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