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夜莲终于起身,复又深深地拜了下去,轻道,“多谢父亲成全。”声音却微微有些哽咽。
“我是为了天启万民。起来吧。”说着,东华伸手将夜莲扶起,又问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有一件事很奇怪,我在窥天镜中居然找不到作为最后一层结界的真门在哪里。”
“不急。”夜莲摇头道,“我想先去寻找师父的下落。还有,了结一件事。”
东华见她面色凝重,不解除了七门结界和寻找银河之外,还有什么事能令她如此。
“父亲。”夜莲却突然唤他。
“什么事?”
“沧海他,究竟是谁?”
“我早已经告诉过你了。”东华奇怪她为何有此一问,心中却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从前,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是一个无名将军,凭着手中的青霜神剑,让大家称呼他神剑。后来,我无意中到了悯天宫,他也跟来了,却突然变成了背负着父神之子记忆的战神沧海,曾犯下杀孽无数。最后,他坠入天河附近的黑洞空间,我拼了性命将他揪出来,他又跟血珠化成的红药大战一场,自此堕神成魔。虽说他与红药交战是为了助我破第四层结界,可血珠红药说到底是因他而生。还有,还有更早以前……”
“他伤了你,使你一分为二,神魂不得相聚。”东华见她语声颤抖,接着说道。
“没错,正是如此。他到底是我的敌人还是我的恩人?我又为何救他于凶险的黑洞?我已经混乱不堪,无法分辨清楚了。父亲,您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么?”
东华沉吟半晌,才道,“他是你的敌人,却莫名对你有了感情,所以他伤了你又想尽办法救你,虽然使你一分为二,半是花妖,半是幻灵的法子实在愚蠢,我宁愿他把你伤成一个植物人,那样还容易救治些。一个爱你的人,自然想要时时刻刻见到你,死的时候想要你作伴,有人伤你他就去找那个人拼命。只有他爱你,才能解释得通这毫无逻辑的一切。”
“为什么?”夜莲看着父亲,不明所以地问,“他为何会爱上我?我和他甚至从不相识,连相处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东华帝君深深地看着她,眼神深不可测,“通常,这种莫名发生的爱情,我们管它叫做命中注定,无处可逃。”
“就像那位绣衣裳种梨树的仙女之于父亲么?”
东华深吸一口气,心想这小丫头的心思转得真快,自己差点就被她绕进去透露了隐私。于是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的确,就如她那般。”
夜莲抹了抹鼻子,心想姜还是老的辣,本想探听下父亲的隐私调整下心情,没想到被他识破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问道,“父亲能借我窥天镜一用吗?我想看看师父在哪里。”
东华一拍脑门,“咦,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说完两人急匆匆往恨天殿奔去。
银河原来并未走远。
当夜莲看到师父盘膝端坐在自己当年化身的那朵莲花上时,眼泪一下子就飚了出来。她连一声后会有期都没有跟东华说,跳起来奔出恨天殿御风直往故乡天河而去。
她从未将风御使得这样快过,风中的沙砾刮得她脸颊生疼。
只半个时辰,便赶完了平时要走上一个多时辰的路,脚步还没停稳,夜莲就急着往天河最南端的角落而去。那里是当年自己的化身之地,已设了结界,除了师父和自己,任凭再强大的神仙或者妖魔都无法进入,也难怪没有人寻得到师父的踪迹。夜莲一边念动咒语开启结界,一边暗骂自己怎地如此愚笨,居然要看了窥天镜才想起这里。
眼前银光划过,结界已开启。
夜莲却动也不动地立在那里,她突然有些害怕,不知师父如何了,更不知见到师父该以怎样的话作为开场白。
直到里面传来幽幽的声音,“是阿夜吗?进来吧。”
夜莲忍不住身子颤抖了下,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银河与从前并无多大变化,只是双目阖拢,面容平和中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寂。
夜莲想叫一声师父,几次张口却无法成言,最终只是走到他身边去,慢慢地蹲下来,将头靠在他的双膝。
银河伸出手,来回抚摸她如今已真实触摸得到的长发,暗暗地叹了一声,轻道,“破了几层结界了?”
“只差最后一层。”
银河点头,倍觉欣慰,眼眶中却不知不觉含了泪。当时夜莲与沧海同坠黑洞,他万念俱灰,只觉生无可恋,恍惚地四处游逛,终于来到了此处,汹涌的心念却陡然间平静了下来,他便知道,夜莲化生之地,将会是他此生最后的归宿。
自此他不眠不休,日夜念诵经文,等待结局降临的那一天。
他知晓她的命运,知晓她为何而生,也就明白,她永远不会属于他。在这样的绝望中,他的内心终于变得寂静、空无。
此刻再见到心之所系的徒弟,他的一颗心仍然微微发颤,但凭着修为日深,已能勉力克制。他一来一回,轻柔婉转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仿佛有一生那样久,他终于再次触到了她的长发,光滑、细腻,如一匹缎。
银河眼中含着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打湿了她的长发。
夜莲仍然伏在他的膝上,没有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就这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