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莲因在这混沌空间中感应力大增,因而一早便嗅到了鬼兵身上的气味,见他们向自己奔袭而来,吓得连连后退,中途撞见大呼小叫难受得不行的醉心,立即牵起她的手,转身向后奔跑。奇怪的是,两人的手指一经接触,夜莲便觉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连醉心也不再叫嚷,她因而迷茫地看了一眼夜莲,夜莲接触到她的眼光,孩童一般受到惊吓却又混沌无知的眼光,顿时明白她们会在这鬼兵散发出的阴气当中逐渐好转,是因为危难之时身心合一从而力量大增的缘故。她因而更加用力地握紧醉心的手。
就在此时,沧海挥动手中的青霜神剑,泠泠剑光大作,将已涌在身前的鬼兵逼退甚远。而后转身飞至夜莲和醉心身畔,一手携起一个,腾空而起,自明烈帝姬现身的天空位置的裂口处飞了出去。
阎王站在原地遥望着三人消失的身影,眼前闪过一道又一道青霜剑受划出的霜雪之光,突然灵犀而至:“是战神沧海!魔神是战神沧海!!”因为青霜剑,他知晓了传说中那位堕入魔道的尊贵天神是谁。
“什么魔神?那混蛋倒是战神沧海没错!三千年前搅得我天界神族不得安生,如今不知为何又现身此地!待我追上去杀了他!”她说完,飞身便要追赶。
却被阎王拦阻,道:“帝姬莫追,战神此时已不是战神,而是上古传说中所载的魔神。”
明烈帝姬一愣,“此言可真?”
“决不敢欺瞒帝姬。”阎王缓慢而郑重道,“不如帝姬先带这数万兵将回鬼界,和老臣一起面见鬼帝,从长计议此事。”
明烈帝姬想了想,点头道:“也只有如此。”说完转身对一直伴在身侧的火鬼和杜若道:“你们也一同去吧。到了鬼帝跟前,我会替你们求情,让鬼帝赏一个名分的。”
杜若大喜过望,屈膝跪倒,说道:“谢帝姬恩泽。即便杜若永世为鬼,都无法报答帝姬如此大恩。”
那浑身是火的鬼却只淡淡扫了明烈帝姬一眼,眼眶中的火苗莫名看不出悲喜。只须臾间,那火苗便熄灭,眼眶里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沧海手臂下面夹着夜莲和醉心,只觉得夜莲无比的轻盈,而醉心又无比沉重,一路上便以一种奇异歪斜的姿势飞往幽冥鬼界。他没有放下她们一起走奈何桥,而是直接从波涛汹涌残肢翻腾的冥河上飞了过去。
冥界大殿之前把守的鬼兵连沧海的衣襟都没有沾到,便被他闯了进去。待到几个鬼兵哀嚎着滚到议事殿请罪,沧海、夜莲和醉心已同鬼帝分宾主落座,正悠然品着新进贡来的上好明前龙井。
鬼帝见他们屁滚尿流地闯进议事殿,只淡淡对一旁站立的牛头说了句,“将军,把这几个废物拖下去打入第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入轮回。”说完,转头对夜莲淡淡一笑,“墨姑娘你看,身为鬼帝,连‘来人呐,把这几个混蛋拖出去斩了’都没机会说,真是个郁闷的差事。”
“鬼帝为何只对着夜莲说话,是看不起我如今魔神的身份么?”沧海怒道。
他自堕入魔道,心中对夜莲压抑已久的爱意便再也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前些时日听风神说到夜莲有难,便急忙赶来相救,如今见到鬼帝摆明了对她兴趣非常,眼中闪着的光芒自己再熟悉不过,顿时气得口不择言,往日的冷面如霜再不复见。
果然,鬼帝斜眼看沧海,气定神闲地奚落道:“我只听说会有天神堕入魔道,倒从未听说会堕入妇人般善妒之道啊。”
“你!”沧海怒目而视,眼珠逐渐变得深邃。
鬼帝蹙眉,生怕他魔性大发毁了自己的议事殿。
这时一旁的醉心连忙冲上来抱住他腰肢道,“夫君,你怎么了?夫君,你不要生气!醉心陪着你!”
沧海低头看到她,恍惚间以为是夜莲,见她如此主动地对自己表达亲昵,不由露出欣喜之状,便也紧紧用力将她抱住,累得她双脚离了地面。
醉心见夫君在这许多人面前毫不顾忌地抱起自己,登时羞红了脸,将整个身体更深地揉进他怀抱里去。
这一幕却看得鬼帝莫名其妙,夜莲手脚冰凉。
明烈帝姬恰于此时领着阎王踏入议事殿内。
鬼帝一见她,先是皱了眉头。这位来自天界的公主虽然明艳无双,却着实脾气爆烈不好伺候,与她结为夫妻大概有几千年了吧,却仍如初时一般相处起来身心俱疲。唉,真不知熬到何时才是尽头啊。
火鬼一见沧海,想起帝姬一路上的告诫,便呼喝着冲了上去。沧海心中不屑,一手仍握着茶杯,另一手轻飘飘地使出些微魔力,便将那火鬼逼迫得不能近身。殿上众鬼见了,均是骇然不语。
那火鬼眼盲,全靠驱使火焰为目,杜若便在旁不停地山峰以助火势,然而这却令那火鬼愈发地恼羞成怒。
终于,他再也无法忍受,大喝一声收住招式,而后一脸怒气来到杜若身前,质问道:“谁要你帮我?滚!滚开远远的!老子不想看见你!”
杜若登时傻在当地,眼中含着一波泪水,盈盈欲滴,颤巍巍地道:“你,你不要这样对我,帝姬说过,我们很快就可以结为夫妻了。”
“滚!老子宁可永世待在冥河底,也不要跟你结为夫妻!”他说完,忿恨又无比复杂地望了明烈帝姬一眼,一路冲出议事殿,狂奔到冥河边,“噗通”一声便跳了进去。
惊得冥河里头那些残破的鬼尸一个个难听的哀嚎起来……
鬼帝、帝姬,连同夜莲和沧海众人,以及一帮鬼众,全都不顾身份地跑到河边去看热闹。哭得浑身颤抖的杜若反而走在了最后,留下来搀扶她的,却是一半懵懂一半清醒的醉心。
说她懵懂,乃是因为夜莲连闯四个结界,她的心智因而失了大半;说她清醒,是从失去爱情的杜若身上隐隐望见了自己。她何尝不知道这十余年来丈夫宠爱背后的漠不关心,苍离山上见到夜莲之时他那双纵然冰冷却被她完全吸引的目光。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失去他,而今,除了静待他一句离别之言,她什么也做不了。
杜若和醉心相携来到冥河边,一眼便看见沧海手中紧紧抓着夜莲的衣袖。
她愣一下,带着哭音问醉心道,“为什么你的夫君手里抓着的是天启圣女?他是不是认错人了?”
醉心闻言,浑身抖如筛糠,半晌,才得以开口说话:“他想牵的人,也许一直就是她。我才是那个被错认的人。”说完,双手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杜若顿时心底一片悲凉,她摇摇晃晃走到冥河边,站在沧海和夜莲面前,见夜莲一直奋力挣扎却怎样也摆脱不掉沧海紧握的手掌,鼻头一酸,泪水便落了下来,对夜莲哽咽道:“圣女莫怪,我有一句劝慰之言。”
“什么?”夜莲虽然受制于人,仍是一脸平静。
“有些事情,你躲不过。有些人,你挣不开。该是你的,终归是你的。这就是命。”
夜莲知她意指沧海,却淡淡笑道,“我不信天道命运,只信自己的一颗心,和一双手。我想要什么,便去努力抓住什么。不要什么,看也不会看一眼。”她说这话,自始至终直视着杜若,不曾有一眼落在沧海身上。
黑洞之时,是她这一生当中最为放肆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心中有他,他的举动、安危,都紧紧牵系着她的心,因而她当时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将他自黑洞中救出来,然而这却不代表,她就要臣服于他的欲望——他想要得到自己,他的眼中赤裸裸写着这欲望。她只愿这一生凭着自己的心意过活。
杜若听完,半是诧异半是惊喜地望着她,良久,抚掌而笑,“圣女果真不同凡响,小女拜服。”
夜莲也回她一笑。
杜若又说道:“圣女若想破这第四层结界,不妨往冥河底走一遭。若能杀得了那个狠心的男人,结界自然就破了。若不能,夺了他手中的连理枝,便有破第五层结界之法。”话到此处,突然止住,向夜莲方向迈进几步,附到她耳边轻道,“那火鬼是我心爱的男人,亦是第五层结界的守护者梅萼,他的心结,正是明烈帝姬手中的武器,连理枝。我当年设下的心结,其实是解开他的心结,因而只要你能助他得到明烈帝姬的连理枝,第四层和第五层结界便应声而破。”
“多谢霍小姐指点。”
听夜莲称自己为霍小姐,杜若不禁失笑,末了,哑然道,“若可以,我真想回到捕鱼镇,做回霍家最受宠的小姐霍依兰。”
她的话音未落,仿佛遭受了极大痛苦般陡然睁大了双眼,继而周身突然发出类似燃烧的嘶嘶声,只须臾功夫,貌美倾城的鬼魂杜若便成了一捧尚有余温的灰烬。
一地灰烬之后,站着的是双手高高举起、面目狰狞的明烈帝姬,她咬牙切齿道,“敢泄露我的秘密,就让你魂飞魄散,永世消失,连做鬼的机会都没有!”
“什么秘密?天帝小女儿罗姬在凡间的种下的宝贝连理枝吗?”说话之人是面色如霜的沧海,与此同时,青霜剑已出鞘,不偏不倚,直逼明烈帝姬的咽喉。
明烈帝姬仰天长啸一声,抽出在怀中藏了几千年连鬼帝都无缘得见的连理枝与他站在一处。
始终在旁观望的鬼帝不由得长叹一声,夜莲要解自己夫人的心结,可比下十八层地狱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