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夜莲发觉自己身边多了一个小孩,短短的头发贴在额头和双鬓,看起来十分柔软,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褂子,仅仅是可以蔽体的程度。孩子的眼睛是她见过最为明亮的,如同这万千繁星中的一双。
小孩咧开嘴对夜莲一笑,“难得圣女姐姐会来这么偏远的地方。”
“你是谁?”夜莲毫不掩饰自己诧异地望着它。说起来自己在天河的千余年里,还从未见过一颗星的元神。它们总是忙碌地奔行、发光,从未有一颗变成这般模样同她玩耍过。
“我是隐星神。隐星是随黑洞而生的星,也可以说是黑洞的守护神。”
“这么说,你一定知道沧海如何了?”夜莲的心中突然跃升起一丝希望。
隐星点头,“不管是人,是神,还是妖魔鬼怪,一旦陷落于黑洞中,只有逃不脱、死不去的结果。圣女还是不要心生妄念了。”
夜莲听完他这一番话,却浅浅地笑了,“我就逃脱了出来,你又如何解释?”
小孩歪头,兴味盎然地打量了一会儿夜莲,方才说道,“因为圣女既不是人也不是神,更不是妖魔鬼怪。你是虚空和不存在的存在。简而言之,你是没有实体的。那自然就不存在陷落和逃脱了。”
一阵尖锐而细微的声响划破空气,是夜莲袖中的结魂灯因失去控制力而掉了出来,随即在这无边无际的暗黑天幕中向着不知终处的远方坠落。夜莲木然地望着结魂灯坠落的方向,丝毫没有要挽救的意思。
她身旁的隐星神见状不妙,只得纵身跃下,沿着灯盏坠落的轨迹追逐,心中默念着一定要追上,一定要追上。他自然晓得这结魂灯于夜莲的重要,她仅剩三魂的幻体,若此刻失去天地二魂,必然落得无声泯灭,永世不入轮回的下场。
他越想越是害怕,不由得在这黑漆漆的夜空中发足狂奔。他相信她并非是不想活了,只是一时忘情。奔出大约数千公里,终于在另一颗星发出阻力的帮助下,他伸手握住了结魂灯的提手。从黑漆漆的灯罩望进去,隐约可见两团微弱的光影在其间左冲右突,显然是感知到不妙而起的慌乱。
隐星神将小小的手掌贴在灯罩上面,安抚道,“不要怕,我这就带你们回到圣女身边。”说完,提一口气高高跃起,双脚轮替做出向上攀登的动作。动作越来越快,犹似狂奔,眨眼间便去得远了。
夜莲站了起来,一双雪白的脚****着,踩在隐星坑洼的表面,长发被黑洞那边蔓延过来的仍然狂暴的飓风吹得散落开来。
隐星神提着结魂灯飞临而至,见到的便是她如此不太平静的模样。
“圣女姐姐。”他试探地喊。
夜莲低头,正好看到小孩手里提着那盏黑漆漆的结魂灯,一时心神震动,在遗失灯盏的这些时间里,她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恐惧,在这漫天黑暗中迅速滋长。她伸手接过结魂灯,内里的两颗灵魂感知到重回命主身边,逐渐安静了下来,夜莲的心神也随之渐渐平复,然而望着隐星神的一双眼中,却含着点点泪光。
“多谢。”她轻道。
小孩摆摆手,“圣女姐姐不要客气啦。守护您和银河上神,是我们星辰的使命。”
“我要去救沧海。”她突然说,眼睑淡淡垂下,长长睫毛像两弯弦月投射在脸颊。
她这话引得小孩怔了片刻,继而蹙眉道,“圣女姐姐要去,小神自然不会阻拦。可是,即便您身为虚无的存在,只能保得自身平安,或许对他人仍是无济于事。”
“或许又有一线生机?”夜莲望着不远处的黑洞,心中思虑起伏。
夜莲话音未落,小孩突然身形晃动,就此不见了踪影。夜莲少待了一阵,正想大声呼唤,眼前闪过一阵白光,小孩嬉笑着再次现身,这次他并非空手而来。
他摊开掌心,赫然一粒透明的金色种子。
“圣女姐姐,若您进入黑洞中能寻到那人,那么便将此粒凌然花的种子给他服下。凌然花是夜空中唯一生长的花朵,其轻若无物,在某种程度上相似于您的幻体。但愿它能在消解你所救之人的部分存在,让您心愿得偿。小神能力低微,能为圣女姐姐做到的,仅止于此。”
夜莲摸了摸隐星神的头,算是谢过他,然后纵身向下跃去。若她没有看错,右斜下方那个若隐若现的漩涡便是黑洞所在。
接近黑洞之时,夜莲立刻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无需她动作,便自然而然地落入了其中。很快,她看到了沧海。他双目紧闭,嘴唇也抿得紧紧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无,仿佛已经死去。她心中顿时起了莫名惊骇,奔上前去大喊他的名字,却发现在这奇异的空间里不能发出丝毫声音。于是伸手抓住他的双肩,拼命摇晃,却发现不能动摇半分……她开始觉得这个空间的恐怖,更胜过曾经闯入的幽冥地府。至少鬼是有思想和感觉的,只不过换了一个空间不那么愉快地活着。而身处这黑洞之中,活着却胜过死去,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失去了感觉声音和动作的能力,只有任凭时间无休止的消逝,甚至不知道昼夜轮替。
也许待到老死那一天,这恐怖方能结束。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在这虚无的空间里,滑过她虚无的脸庞,顺着黑洞空间里气流的方向,有那么一两滴,落在了沧海的额头,然后继续向下滑去,直至掉落在他阖拢的眼睑。沧海被这来自她的存在感惊动,缓慢地睁开了眼。夜莲这才惊觉到自己的眼泪能够被他感知。她又再努力地释放出更多眼泪,一滴滴都奔向沧海的额头,眼睑,最终落在嘴唇。他张开嘴巴吃了一滴,是咸的。双眼的焦距慢慢聚拢,终于看到了她。
夜莲欣喜若狂,原来正是不存在的自己,才能在这黑洞中获得切实的存在。这么说,她也一定会想到救他出去的办法,就算一直想不到办法,至少自己还可以在这里陪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