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被批评人士看作是尼克松为自己的战争政策“涂脂抹粉”的演讲,却几乎让整个美国都倒向尼克松!虽然之后的反战浪潮不减,但尼克松已暂时渡过了难关。事先谁会相信,这篇饱受舆论诟病的演讲直接影响了美国的历史进程。
实际上,即使在副总统任上,尼克松都有为数众多的出色演讲、文章和着作。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生不讲平庸的话,不写平庸的文章。尼克松的有些演讲,高瞻远瞩、气势磅礴且动人心魄,被夸张地喻为可以刻在国际政治发展史上的佳作。在下台后的人生低谷时期,已是古稀之年的尼克松,有过一篇名为《地平线之旅》的演讲。作为白宫几届政府笔杆子的葛根说,即使是最愤世嫉俗的人,听了这篇演讲,都不能不佩服尼克松的才华和努力。
但是,多次在危机时刻酝酿出动人篇章的尼克松,却不善于打持久战,因为绷紧的神经易疲惫,就像绷紧的弦易断一样。受焦虑抑郁困扰的尼克松,经常处于“身心俱疲”之中,因此他不具有平稳的良好状态来管理他的团队。
政治学家在研究尼克松的执政能力时,得出的结论非常有趣,他们认为尼克松的白宫管理班子在每次大的危机和事件中处理得非常漂亮,因此研究报告将尼克松政府团队喻为“海军陆战队”。但研究还指出,在尼克松任总统的六年时间里,白宫也有很多时间处在混乱状态。因此,尼克松在白宫六年的执政履历,实际上就是他的性格的写照。
(二)
大卫·葛根说,尼克松性格孤僻内向,不喜欢与人打交道。
有的政治学者在研究尼克松时,发现尼克松与周恩来、毛泽东、戴高乐和赫鲁晓夫等外国政要交往时,非常具有外交手腕,因此认为尼克松是个外向程度较高的人。实际上,葛根、基辛格等这些真正在尼克松身边工作过的人物在回忆时都说,尼克松是一个孤独内向的人。所以,孤独内向是尼克松更为本真的一面。
孤独内向的人不适宜从政,这似乎是一条定论。对于西方竞选政治体制,更是如此。
然而,尼克松那一种与公众保持距离、不过多抛头露面的品性,却给了他自己思考未来和充实自我的机会。在他人生最关键的岁月里,也就是1968年总统竞选前的几年时间里,他进行了长时间的思考,不断地在知识上充实自己,这也成为他在总统竞选中厚积薄发的重要资本。
为了在竞选中胜出,大多数的政治人物在投入竞选前,通常都把主要精力放在建立人脉关系上,致力于编织关系网,并花很多精力拉近与选民的距离。
尼克松在入主白宫前的在野岁月里,虽然也编织政治关系网,他的团队也让他在公众和媒体面前保持必要的曝光率,但内向的尼克松,总是更喜欢把精力和时间用在写作、思考和调研上。他花大量时间去阅读、记录和整理自己的思想,这使他对冷战时期的国际事务更具敏锐的洞察力。正因为尼克松对世界历史、国际政局和各国领导人的深刻了解和预见能力,他被一些政治学者称作是“棋盘上的战略家”。在后来的总统任上,曾被称作“坚定的反共分子”
的尼克松,却出人意料地“跨越太平洋与红色中国握手”,主导策划打开了中美关系大门。其实,尼克松早年对此就有过深度的战略思考。在1968年总统竞选期间,由于全球冷战格局和越南战争情势,当时的美国选民更倾向于选出一位国际政治家,而尼克松恰恰在这方面有明显优势。
上世纪60年代中后期的尼克松,是命运的宠儿。他在此期间的长时间的独自思考,不但没有成为他失去政治优势的因素,反而成为他在政治上加分的重要砝码。
比如,在野期间他曾撰写了关于他个人思考的书——《六次危机》,此书非常畅销,一直延续至他竞选胜出。此书对尼克松的宣传作用,在某种意义上,比百场广场演说或与选民的无数次握手还管用。据尼克松后来回忆,为了撰写该书中赫鲁晓夫那一章,他在洛杉矶一家旅馆里一待就是6天,每天思考写作14个小时,一天的饭都是送到房间里。
很多政治家在觥筹交错中为自己积累政治资本,而尼克松是把在房间里独自思考的着作成果,当作自己的政治本钱。因此说,尼克松登上权力顶峰的模式,是比较独特的,是难以复制的。
入主白宫后,尼克松孤独的性格所养成的领导风格,使他的执政团队内部缺乏交流沟通,与国会和媒体的关系恶劣,极大地损害了他的执政能力,也为其最终身陷囹圄埋下祸根。
但大卫·葛根认为,尼克松的孤独个性对其施政也有积极的一面。在《见证权力》中,他写道——孤独的人往往需要思考的空间,尼克松有时白天会躲进书房,通常是在老办公楼里或者白宫驻地楼上的书房里,远离椭圆形办公室的繁忙事务和拘泥的礼节,这样做他可以有机会去思考、书写材料并对当天的事情作出决策。我们曾经用了几个月时间劝说年轻而且风华正茂的克林顿拿出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他这样做了之后,发现做事更有效率。
因此,孤独的尼克松喜欢远离喧嚣进行思考,这样的领导方式对其施政其实是非常有益的,他是一个公认的深谋远虑的战略家。
但内向孤傲的尼克松不喜欢公关游说,因此他的“宏图伟略”
总是毁誉参半。拥有战略构想,且又怀揣着实现构想的野心,因此尼克松的白宫经历,可以说是“玩的就是心跳”。这也可以看出,孤独内向的人,有时候更喜欢冒险,更沉迷于“赌博”。但是,因为性格孤僻而不圆融,厌倦社交而疏离政治圈,使他忽视了或者说是逃避了一些必要的政治层面的谈判妥协,最终使自己成为孤家寡人。虽然尼克松在面对戴高乐、毛泽东和周恩来等外国政治家时,具有高超的交往艺术,但在面对国内政治时,他却成为“权力的傲慢”的代名词。由于尼克松孤独、冷漠、不联络感情、不懂安抚,最后,连他的政府高层内部,都出现了背叛者——这就是被载入美国历史并称之为“深喉”的匿名人。深喉在“水门事件”后秘密向外界爆料,给了尼克松致命一击!
悲惨下台的尼克松,一生跌宕起伏,身上有不少奇特的东西。
他孤僻腼腆的性格,与其出色的口才这其中巨大的反差,就让人很好奇。因为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口才好的人都是外向活跃的。尼克松晚年的秘书莫尼卡·克罗利,在其着作《不在案的记录》中说,尼克松在大学时代已成为出色的演说家,而她认为最有趣的是,具有出色口才的尼克松,平时竟然是沉默寡言的,同学们叫他“阴郁的格斯”。
4“阿Q精神”来帮忙
“对自己的影响和形象焦虑万分”的尼克松,却在1974年因“水门事件”辞职下台,成为美国历史上唯一被迫辞职的总统,也成为受到指责和非议最严重的美国总统。这对于深谙历史的尼克松来说,当然是难以承受之重,也许比失去生命还要痛苦。
但在“黯然下台”之后的岁月中,尼克松却依然卓有成就。
在生命的深秋之时,尼克松如何度过屈辱的20年岁月?这是一个很有意思,也是一个很有启迪意义的人生案例。
尼克松辞职后,有很多人认为尼克松完了。退职后的头四年艰难而痛苦,尼克松身心两方面都在承受失败的后果,律师费用耗尽他的积蓄,新闻界给了他一个专用称谓叫做“被贬黜的前总统”,朋友们也纷纷离他而去……他的辞职下台,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竞选失败后还可以卷土重来,他已经没有扳回的可能了。在这种不得已的悲惨境地中,生活仍然要继续,已过花甲之年的尼克松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而且还为自己的名誉“翻身”做了卓有成效的工作。
有两个方法,对尼克松安然度过余生有很大的帮助,一是心理抵挡,二是行动代偿。
在心理上,他是如何抵挡的呢?
他反复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失败固然令人悲哀。然而,最大的悲哀,是在生命的征途中,既没有胜利,也没有失败。”
这句话虽然有点“阿Q精神”的味道,但它对尼克松的作用不可小觑。对尼克松来说,这句话是他在人生最后20年岁月的心灵基石和精神意念。他通过不断回味自己“过山车”般的不俗人生,不断回忆自己曾经主导过的重大历史事件,来冲淡因辞职下台带来的屈辱,这还激起了他不在其位仍然要通过写作和演讲重回政治的雄心。
他可能无数次地对自己说:“无论怎样,做过超级大国总统和副总统的,能有几人呢?曾经主导打破旧的国际政治格局,创下惊世伟业的政治家又有几人呢?被民众排山倒海般反对下台,却依然不服输的政治家又有几人呢?我尼克松做到了!”
尼克松对自己“玩的就是心跳”的经历一旦“欣赏”起来,那么对于自己受到的猛烈抨击和遭遇的悲惨结局,也就看开了。
另一方面,尼克松用写作来替代补偿心灵的巨大创伤。在心理学上,替代补偿行为是人应付挫折的重要防御机制。尼克松通过刻苦写作,以他丰富的学识、非凡的经历和出色的语言文字能力,撰写出版了多本着作。他的每本着作,字里行间显现出十足的灵动,对人物的勾勒和对问题的分析跃然纸上。因此,他的着作畅销国际,有三本还常年处在美国畅销书榜单位置。
值得考究的是,尼克松在写作过程中,频频让自己在论述人物中产生一种心理释放,他为自己施行一种特殊的心理治疗。
比如,在写麦克阿瑟时,就隐藏着一种微妙的心理安慰。
尼克松与麦克阿瑟虽然出身不同,但他们在性格上和人生轨迹上却很相似。从人生轨迹上看,他们青年时期学业都十分优秀,在中年时期都曾有过异常华彩的人生,但他们的结局都是非正常地从任上下台,尼克松被迫辞职,麦克阿瑟被撤职。而他们两个人的非正常下台,都是美国历史上非常重大的政治事件;从性格上看,他们也有着相似的异常复杂的气质,身上充满着冒险和孤注一掷的决断力,但他们的内心又存在着非常容易感伤、非常脆弱的一面;从能力上看,他们都是战略家,同时都是天才演说家。
正是意识到自身与麦克阿瑟的惊人相似,尼克松对麦克阿瑟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在自己的着作中,尼克松对麦克阿瑟的赞美是无与伦比的——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麦克阿瑟所代表的那些价值——勇敢、爱国主义、热爱自由,已经开始不合时宜了。它们虽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复苏,但在朝鲜战争和在越南遭到近乎致命的打击之后,又再次褪色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解放了菲津宾,重建了日本,又在仁川登陆和后来的日子里阻止共产党人控制韩国。他作为一位引起激烈争议的人物回国,不久就从他的国家的政治舞台上消失了。
究其原因,是几乎没人了解亚洲和麦克阿瑟本人,或是不了解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很少有人懂得麦克阿瑟的命运就是保护美国在远东的利益。他几乎是单枪匹马地为此奋斗了20年。
作为麦克阿瑟的钦佩者,我从来也没有完全弄明白像他这样一位具有如此巨大和不言而喻的成就的人,为何在美国知识界中却是如此不受欢迎。在麦克阿瑟的大部分生涯中,困扰着他的那些恶毒的攻击,可以部分地用布莱克勋爵为迪斯雷利撰写的古典传记的跋中的话语来解释。
从上面这段话可以看出,尼克松对麦克阿瑟为了美国战略利益而独自奋斗却不被人理解的遭遇感同身受,对麦克阿瑟受到的严重非议和恶毒攻击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从写作心理来看,写作的过程实质上也是人的心理活动过程。
尼克松对与自己相同命运的麦克阿瑟给予极端的推崇和深深的同情,实质上也是在为自身“正名”,为自己疗伤。因为一想到叱咤风云的麦克阿瑟将军与自己有着一样的遭遇,自己在美国历史上并非是一个孤独的“放逐者”,尼克松因辞职下台而受到重创的心灵,得到了一种特殊的宽慰。
又比如,在写戴高乐、毛泽东、周恩来、艾森豪威尔等一系列杰出人物时,尼克松都在撰写和分析中把自己拉到对以往岁月的记忆中,沉浸在一种参与或者主导重大外交事件的甜蜜回忆中。这给他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安慰。
他经常在半夜起来做笔记,保持并享受着孤独思想者所特有的生活节奏和思考情趣。他的每本着作都成为畅销书,他成了此后几届总统的座上宾,也经常被各国政治家邀请而周游世界。国际形势一再表明,尼克松总是比别人预见得要准确。
1986年5月,美国《新闻周刊》在封面上刊登了一张尼克松的照片,标题是:《他回来了》。这虽然没有“王者归来”般的辉煌,但仍然达到了尼克松在晚年的奋斗目的。美国人有一种崇尚个人奋斗和打不倒的心理,尼克松在生命晚年仍然勤奋思考和笔耕不辍的奋斗,赢得了很多美国人的尊敬,虽然恨他和抨击他的人还照样存在。
1994年的4月22日,尼克松辞世,这个消息惊动了整个美国,人们由衷地对这位命运多舛的前总统充满了深深的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