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总。”慕礼脸上带着温润的笑,走至余娆的面前,绅士地伸出了手。
这个举止有些陌生,余娆望着他的脸发呆,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余总。”
慕礼又轻声说道。
余娆终于从梦游中回过神来了。
“你好。”
余娆赶紧伸出手去回握慕礼的手。他掌心里面不平整,有些粗糙,像是有一层茧。
余娆心里一酸,慕礼在这种帮派里面一定吃了不少的苦,所以曾经养尊处优的手如今已满是老茧。
余娆被安排在了慕礼的身边。
她的心情很好,这一年来最开心的时刻莫过于此。爱的人就近在咫尺。慕礼公司的手下敬酒的时候,她几乎是照单全收。酒意上头,一张白净如玉的脸庞上布满了粉色的桃花,那双眸子更是清亮柔和,像是满世界的星辰投射其中。
“少喝点。”身边的慕礼轻声说道。
这是在关心自己吗?
余娆心里面瞬间暖暖的,他是怕自己喝太多会醉。
“没关系。我高兴,看到你真高兴。”如果不是顾忌着这一桌还有其他人在,她真想傻呵呵的笑出声来。
看,他和她是有缘的,所以他们现在能坐在一起吃饭,他就在她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即使他现在不认识她,但是也并没有表现出讨厌的意思。
余娆的脑海里面忽然间出现昨天晚上在书上看到的一段话,觉得很映衬现在的她和他。
地球之所以是圆的是因为即便有的时候后悔了也未必非要回头。
地球之所以是圆的,是因为上帝希望忘却爱情的人,回到人生的初见。
地球之所以是圆的,是因为上帝指引我们相遇,且彼此来往。
当时余娆读起这首诗的时候只觉得心里如云雾遮掩一般的惆怅,可是如今只坐在慕礼的身边,就觉得拨开了遮眼的愁云惨雾,如有万丈光芒。
慕礼只是笑笑。
余娆后面喝傻了,倒是有人来谈事了。她觉得头晕,感觉自己有要吐的征兆,立刻往包厢外面跑。好在她能忍,跑到厕所的时候才吐了个干净。到最后,苦胆水都呕出来,她这才觉得舒服一些。
她又像是没事人一样,洗了一把脸,感觉清醒了不少,这才走出去。
“你还好吧?”慕礼站在卫生间门口。看样子是专门来关心她的。
余娆立刻露出灿烂的笑,“没事,没事,我好着呢。”
她太努力想要证明自己,大踏步往前面走。结果没有看到有一层小小的阶梯,差点没有摔倒。
“小心。”慕礼及时扶住了她。
“多谢。”余娆尴尬的笑了笑,努力站直了身体,慕礼的手才放开。
余娆的心在他恢复到以往礼貌的时候突然间咯噔一下,有点失落。多希望刚才那个瞬间能够再久一点。
“关于起诉的事情……”余娆主动找话题来套近乎,还要做到不着痕迹。
“我明白。我会教训我手下人的。”慕礼的声音有些阴沉。
余娆的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那就说明这件事不是慕礼做的,是他不听话的手下做的。
慕礼哪儿会有那么坏的心思呢?余娆相信,即使是没有了记忆,慕礼也应该是个有自己的原则和品行的人。
“你还能走吗?”慕礼关心地看着余娆。
“能,能……”为了证明自己还能走,余娆还示范性地往前面走了三步,这才回头,“你看,我走的稳稳的。”
慕礼微微一笑,“那回去吧。”
“嗯。”余娆含笑点头,几乎是他说什么,她都会高高兴兴地答应。
“慕礼……”她脱口而出,却没有见身边的人有反应,立刻改口,“南总。你是哪里人?”
“小地方。就在南城的小镇上的河边上长大。”
“看着不大像……”
“为什么?”慕礼好奇的目光望着余娆。
“因为你的气质谈吐都不像是小地方出来的。”
“那是因为有南老爷子的教导,多谢他把我当成儿子一样教养,我才会有现在的一切。”
慕礼推开包厢的门,里面早已经是一片火热的气氛。两边公司的人都在卖力唱歌嗨起来。喧闹中,余娆的心却安静的出奇。
根据刚才和慕礼聊天的那几句可以确定,慕礼不仅是失忆,估计还被洗脑了。
南歌倒是挺会瞎编的,这女人是怎哄骗得慕礼让他对这一切深信不疑的?
余娆静静看向坐在不远处被自己带来的几个部下包围着敬酒的慕礼。他喝酒很是豪爽,几乎是一口一杯。大概是在那种帮派里面呆久了,多少会染上里面的习惯。
散场的时候双方已经达成和解,明天约定好签约就行。
余娆目送着慕礼开车走之后,又返身回到皇朝里面,开了一间包厢,等着陶思打电话来。
陶思迟迟没有动静,十一点半已经过去了,余娆耐心地等到十二点,还是没有响动,待要走的时候,包厢门忽然间被推开了。
服务生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摆满了热毛巾。
“不用了,我不需要热毛巾。”陶思的电话打不通,余娆准备走人了。
服务生将托盘一直端到余娆的面前,低垂的头忽然间抬起来。
“娆娆,是我。”
熟悉的声音让余娆瞬间惊喜。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余娆打量陶思身上的装扮,“你怎么穿成这样子?你居然在这家酒吧里面当服务员?”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余娆绝对不会相信陶思会做服务生。
陶思将热毛巾递给她,示意她擦擦手。
“东西带来了吗?先给我吧。”
“带来了。”余娆将那支笔拿出来。陶思伸手来取的时候,余娆故意一偏,让她的手落了空。
“你告诉我,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余娆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锋利。
“娆娆,说来话长,改天……”
“那你就长话短说。”改天,改天,不就是一个托辞。谁知道改天是什么时候。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陶思忽然间身子一倾,将那支笔从余娆的手中趁其不备给夺走。她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是吗?”余娆微微挑眉,目光挑衅地回望着她,“可是,我全都知道了。你录音笔里的东西我都已经听过了。从头到尾。”
陶思笑容稍微凝滞,很快地掩饰过去,“你哪儿会那么无聊。我知道你工作忙。”
她这态度是打定主意不想说了。
“对,我就是这么无聊。花了两三个小时熬夜到凌晨,把这些都给听了。”余娆直视着陶思的眼睛,“我关心我的朋友,我想知道她失踪快一年到底是去干了什么。”
陶思低头腕间的手表,又才抬头看向了余娆,“娆娆,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不要再问我。我相信你听了这些东西是因为关心我,那你也要相信我不告诉你也是因为关心你。”
她将托盘重新端起来,“我得走了。在包厢里呆太久会让人怀疑。”
余娆追问,“那什么时候再联系?”
“你等我消息吧。”陶思的手即将拉开包厢的门,她想到了什么,又回头看向余娆,“以后,你最好不要再单独去南城的小镇上,最好是不要去。”
陶思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余娆一个人坐在安静的包厢里,隔壁包厢唱歌的声音声嘶力竭不遗余力地走调,衬托她这儿就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余娆因为喝了酒不能开车,只好打车回家。皇朝门口有许多年轻女孩子陆续而来,浓妆艳抹,无一不是脸上带着飞扬的笑容。也有人喝的烂醉如泥被人搀扶着才能行走,从里面一出来就扶着垃圾桶大吐特吐,她吐得辛苦,旁人听着也觉得辛苦。
余娆一时恍惚,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在里面去寻找快乐却是这副狼狈模样离去。大概是欢乐用的太多太用力,反倒是走向了悲伤的另外一个极端。
她扬手拦下一辆空的士。车子驶出皇朝酒吧前的时候,车窗外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只是一个侧影,却让余娆敏锐地捕捉到了。
“师傅,停车。”她立刻推门下车,那个身影早已经淹没在皇朝门前的三五成群的人群中。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打扮。
司机师傅不耐烦地鸣响喇叭催促,“走不走?”
余娆被刺耳的声音惊醒,又返身回到车子里。后视镜里面映照出自己失落的脸。她安慰自己,余夭哪儿会回来,她恐怕不知道在国外过的多好。不回来也好,虽然妈妈经常念叨着,可总比回来要面对着沈国浩强多了。
第二天是约定好签约的日子,地点定在了本市最大的游轮上。
“签约之前,按照道上的做法,我们会有人来给余总赔罪。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木哥被人蒙蔽,是他的不对。特意备上一点礼物,希望您能消气。”
说这话的是一个面容普通的年轻人,他手里端着一个盒子。
“太客气了。”余娆因为没有见到慕礼,略有失望。但是见到有礼物,又有些好奇。
年轻人在余娆面前打开盒子,余娆望过去,将里面的东西看的清清楚楚。
她吓得站起来。
“这是什么?”余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年轻人微笑着,“断掉的手指。”
他淡然的语气仿佛那只是寻常,“我们木哥说了,黑脸他以下犯上自作主张,坏了规矩,破坏了跟余总公司的和气,这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余娆昨晚上喝多了,今早上起来的时候胃里犯恶心也没有吃早饭,幸好没有吃,不然她说不定会当场吐出来。她低垂着眼,长睫毛遮掩住了厌恶的神色。她低声问,“你们木哥……太……”
她说不下去,找不到合适的赞美谦和词语来形容这残忍的行径,属下犯错,就断人手指,这太血腥了。
“你们的诚意,我们知道了。”余娆很快恢复了冷静。
“那……合约,余总可以放心签了吧。”
“嗯。”
余总看向身边的陆放,示意他来这个事情。不是她害怕,而是她怕自己执笔,手会发抖,会在这群野蛮人面前再一次露了怯,丢了脸。
走的时候,那个叫做小山的年轻人还笑眯眯地问余娆,“余总要将这节断指带回去作纪念吗?这可是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警示底下的人,这就是不忠不听话的下场。”
余娆脸色寡淡,“不用了。还是带给你们南总,留着警示自己手下的人吧。”
回到车里,余娆一路上一句话不说。开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间喊停。车子停在路边,她走到沿河风光带上,被河风一吹,看着开阔的河面,胸口里的那股郁气才散开一些。
陆放站在车边看着余娆的背影,眼里闪过担心。
“余总总归是个女人,女人看到那种血腥的东西,肯定会被吓到。”助手感叹。
陆放却是摇摇头。不是这样。余娆会有这样大的反应,绝对不是仅仅因为这样一截断指。像当初她在工地上实习,连血肉模糊的死人都见过了,还怕一截断肢?
她只是被如今的慕礼被吓到了。或者是被自己心里那个美好的影像破碎而打击到了。
陆放想起了苏灵,她搬了家,似乎是铁了心不想让他再去烦她。
余娆回到办公室,一整天都是板着一张脸。营销部送上来的报表被她发现错了一个数字。结果她把一整个部门的人招来,开会骂了一个下午。
她心情也未见好。
贺琛下午来公司里面,听余娆说了今天的事情,他一句话让余娆心思顿时放下了大半负担。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贺琛从侧面了解到一些东西,那个帮派里面要想出人头地,没有几把刷子是不行的。慕礼肯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尤其是那些刀口上饮血的,不用暴力手段,怎么能让他们信服?这只不过是慕礼生存的手段。
“我知道在里面呆着的人没有几个是能够完全干净如一张白纸的。是我心里的慕礼,纵使会用手段,但也不会这样残忍直接。”
“现在的他哪儿是当初的他,他连现在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想不起来了。”
余娆一脸的忧郁,“我想快点把他救出来。我不想他再呆在那儿了。那里不适合他。”
“快了。”贺琛说的很肯定,像是有什么办法。
“熟人告诉我一个秘密消息。其实警方还有军方早就盯上了南城海运。只是现在在收集证据,就等着一网打尽。”熟人就是卫少卿,卫少卿有一朋友在海军。
“那……会不会连累到慕礼?”
余娆很担心。
她不想让慕礼的人生中再有污点。
“这个……”贺琛也说不准,“估计是要看我哥参与了多少吧。如果他能够当线人,兴许能将功抵过,轻判吧。”
余娆握紧了拳头,“都怪我……”
当初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非要嫁给苏城,也不会有慕礼坠崖掉入到海里面失踪的事情,更不会有现在的慕礼加入海运的事情。
“当初谁也不想……都过去了,那就不要再提了。”贺琛站起身,“你把你以前和我哥的照片还有孩子的照片都让人整理一下,总归是要让我哥眼见为实,信服我们的话才信。”
“没问题,我这就回家。”
家里的照片都锁在了书房里面。余娆将那些尘封的相册都给搬出来。找来找去就是没有见到她和慕礼学生时代的合照。这才想起来,照片都放在了老家。
余娆又开车亲自回老家一趟。
她走的急,也没有给妈妈打一声招呼,免得打乱了她自己的安排。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余母刚好健身回来。见到匆匆回来的余娆也是一惊,回来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
“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妈,我就是回来取点东西。”
“什么东西啊,这么着急。让我给你寄过来,或者是亲自送来不就行了。”
余母跟在余娆后面,看到她自己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愣是没有看明白这孩子到底是在找什么。
余娆终于在压箱底的地方翻出了那一本珍贵的相册。学生时代最纯真的感情不会变色,就像是这本相册,一翻开,过往的回忆就会鲜活跳跃,仿佛只是在昨天。
余娆一张张看,他和她记录下的走过的地方,他和她略显稚嫩的容颜和衣着,那个时候的他们真的是单纯,未经时光雕琢,眉宇间未染风霜,眼眸里干净无世故忧虑。
“傻笑什么呢?”余母好奇地凑过去,见余娆跪坐在地上,手里捧着的是她和慕礼以前的照片,立刻噤声。她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女儿,有些心疼又有些可怜,当初余娆举行婚礼说要嫁给慕礼是在她床前跪上了整整一天。
余母当时很是反对余娆的想法,慕礼都死了,虽说是为了余娆死的,她能够理解余娆的内疚,可是说要嫁给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这可是拿着女人一生在开玩笑。
她气的不肯下床不肯吃东西,余娆就跪在床边也陪着她不吃东西。
余母被气的流泪,怎么就生出这么两个冤家女儿呢?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妈妈是为你好!”
“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想要的就是永远陪着慕礼。”
“你现在是伤心昏了头,所以才会这样说!”
“妈,或许您说得对。我是伤心昏了头,就让我这么昏头昏脑地嫁过去吧。我不是补偿慕礼,我是觉得我这样子才会幸福。他不回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别人。我心里再也没有办法住下别的人了,我也不会忍受跟一个不爱的人结婚。我再也不想做这种蠢事了。妈,就让我昏嫁给失踪的慕礼吧。”
如今这一年多过去了,女儿硬是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余母作为母亲,很为女儿自豪,更心疼女儿辛苦。
余母默默地退了出去,留给女儿回忆的空间。
余娆收拾东西,出来就拿包。余母一愣,“现在就要走?”
时间已经不早了。
“明天早上再回去吧。我怕你一个人开夜车不安全。”
余娆摇摇头,“明天早上还赶着上班呢。公司里面事情多。”
余母见留不住,给余娆提了一些家里自己腌制的菜,“下回来的时候把孩子也带来吧。好久没有看见嘉乔和安安了。”
“您可以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啊。”
余母不愿意,“你们那儿有没有什么和我差不多的老太太,我还是喜欢这里,邻居们都认识。”
“你要是不想长住,住个两三天一个星期都随你。什么时候想来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派人来接你。”
“对了,你妹妹……还没有消息?”
“没有。妈,她日子过得好着呢。你别担心。”
余母神情郁郁地点点头。
余娆将东西一一收拾,交给贺琛的时候,不住叮嘱,“你可得好好保管。有些照片是有底片的,有些是没有的。要是弄丢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你放心。”贺琛冲她保证道,“照片会好好的带回来,我哥迟早也会好好回来。”
正好电话打来,贺琛眼睛一亮,“嫂子,你赶紧地休息吧。我去忙了。”
余娆想追问去哪儿,贺琛已经跑出去了。
“喂,卫少,人到了是吧?我马上赶过来。”
贺琛先前就拜托了卫少卿,只要一看到南歌,就留意一下身边有没有他哥。今天也是运气好,贺琛这边东西准备齐全了,那边慕礼就跟着南歌到了贺琛熟悉的地盘上。
贺琛是蹲守在卫生间拦住了慕礼的去路。
这个时候很安静,只有他们俩人。
“上次你不相信我们。这一次,我让你看看这个。”
他将照片举到慕礼的面前。
“这是你小时候,因为长得太好看就被你妈妈也就是我姑姑当成了女孩子打扮。这是你初中的时候,你打了绷带是因为有个高三的男生说你像是女的你就把他揍了一顿,后来被一群人揍断了手。不过那群人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这是你大学的照片,你搂着的这个女人我想你一定不觉得陌生,就是现在慕氏集团的总裁,余娆。你们是大学同学,是你当时主动追的她。你很喜欢她。这是你和你两个孩子的合照。这是你专门带他们去拍的。”
贺琛一一给他解说照片上的故事。
“这下子,你总该相信,我们的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