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起在楚国变法,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由于他得罪了旧贵族,结果被乱箭射死。纵观吴起的一生,他对自己的理想十分执着。不像法家或者纵横家那样随机应变,甚至不像兵家那样讲究冰冷的理性。追根溯源。这是由他的思想中的儒家成分决定的。因此,如何运用儒家的智慧,应该是值得我们深入考虑的问题。
众所周知,吴起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著名军事家,也曾被法家认为是善于变法的代表人物。但实际上,他更重视儒家的“以德治国”思想,并卓有建树。如果细心地考察吴起的变法实践,就可以看出,他与韩非等法家所提倡的思想是很不相同的。他所希望的是通过抑制贵族的势力,消除国家的腐败,使国家振兴富强,而这些十分接近儒家的思想。中国历史上的变法不仅仅是法家的事,有时也充满着浓厚的儒家思想。因此,我们可以这样说,不仅儒道互补,儒法互补也是一种历史存在。至于封建统治者实行阳儒阴法,表里不一的那一套,本是没有办法的事。
德行和政治
什么样的政治是好的政治?或者说评价政治的标准是什么?
乍听起来好像很复杂,很艰深,不容易弄懂,其实也并不是那样深奥,如果从我们的亲身感受出发来理解政治,也许会变得很简单。所谓好的政治,就是符合我们的风俗习惯、文化传统并使其中的合理因素得到有效发挥的政治。也就是说,评价政治的标准还在于文化,如果能将这种文化的合理性发挥出来,便是好的政治;如果脱离了这种文化的实际,陷入空想,就是所谓的“左”的政治(反之,则是所谓的“右的”政治)。当然,这是总的原则,具体情况是十分复杂的。
田氏代齐在中国历史上是十分著名的历史事件,虽然有其漫长的积累和发展的过程,但齐景公最后给田氏制造了这样的机会也是非常重要的。晏婴的先见之明,即使在今天想来,也是令人感叹的!
淳于人把女儿送给景公做妾,生了儿子取名叫荼。景公非常疼爱他,于是大臣们就商量要废掉长公子阳生而立荼为太子。景公把这件事告诉了晏子(即晏婴)。
晏子反对这种做法,他说:“这样做可不行。让地位低下的人去和地位高的竞争,这是国家的大害。放弃年长的儿子而立年纪小的为太子,自古以来就是产生祸乱的根源。公子阳生年长,受齐国人的拥戴,请大王不要更换太子。因为人的服饰、地位有明确的等级界限,所以卑下者不能欺侮尊贵的人。立太子有礼制规定,所以庶子不能夺嫡长子的位置。希望大王要用礼义来教育荼,不让他陷入奸邪之人的引诱之中;希望您用仁义来引导他,不让他只注重自己的利益。无论年长的和年少的都要按礼法办事,宗族、嫡庶关系也就能合乎伦理规范了。废长立幼的事情,历来不能教育下人;抬高庶子以压抑嫡子的办法,也不会给所爱的儿子带来好处。长幼之间没有等级界限,嫡庶之间不加区别,实际上就是给不轨之徒制造了乘机作乱的祸根,请大王要慎重考虑。古代贤明的君王,不是不喜欢纵情享乐,只是他们懂得乐极生悲;他们有的人并不是不想立爱子为储,只是因为他们知道违背伦理大义就要带来天下的混乱。因此,他们享乐有所节制,立子也遵守道德伦理。那些用花言巧语来欺骗大王的人,怎么能值得您的信任呢?现在,您采纳奸邪之人的主意,听信乱臣贼子的坏话,废长立幼,我真怕将来会有人利用大王的这个过失为他的个人的邪恶用心服务,去搞废长立幼的事,借此达到个人的目的。请大王一定慎重地考虑这件事!”
齐景公刚愎自用,没有听信晏婴的话。他死后不久,齐国的大贵族田氏就杀了荼,再立长子阳生,不久,又立了齐简公,最后,田氏杀了简公,自立为王,这就是著名的田氏代齐。这一切,都在晏婴的预料之中。
对于今天来讲,嫡庶长幼观念肯定是落后乃至腐朽的观念。但在当时却是难以逾越的道德观念和伦理准则,不遵守这种观念或准则,就意味着对社会秩序和人们的文化心理的叛逆,就会引起争端或混乱。具体到田氏代齐来说,虽然其渊源并不始自齐景公的废嫡立庶,但齐景公的做法无疑为之提供了一个契机。我们在考察政治与道德、政治与文化的关系,试图将我们的政治调适到最佳状态的时候,上面的例子也许会在一定意义上给我们一些启示。
改革的魄力与勇气
春秋战国时期,地处北部的赵国地理位置最为不利。因为它要替南面的诸侯国抵御来自北方少数民族的入侵;而它的风俗习惯,包括战争方式,都与南面的诸侯国一样,很不适合当时的情况,因此迫切需要改革。
在肥义的鼓励和帮助下,赵武灵王果断地实行了胡服骑射的法令。军队和百姓都换下了不便于劳动作战的长袍,穿上了便于劳动作战的短衣。这使赵国军队的作战力量大大增强,再加上配合实行其他有利于富国强兵的政策,如修筑长城等,赵国迅速地富强起来,成为当时的一个强国。赵武灵王不顾流俗坚持改革的精神,至今对我们仍然深有教益。
有一天,武灵王闲坐,肥义陪伴他。肥义说:“大王是否考虑过世事的变化,分析过军队的作用,回忆过简主和襄主的业绩,盘算过胡地和狄地的利益呢?”武灵王说:“后来的君主不忘先王的恩德,这是做君主的根本;相互商量明主的长处,这是做大臣的本分。因此,贤良的君主平时要制定便利于人民的政令,并不失时机地教导他们;在战争的年代,要建立空前绝后的功业。作为大臣,在闲居时就要尊敬长辈,谦恭辞让,在朝中做官时,要能够辅佐国君、造福百姓。这两点是君主和大臣的区别。现在,我想继承襄主的功业,开拓胡、狄之地,但我的这些想法恐怕终生也不会被人理解。现在看来,如果进攻弱小的胡、狄,用力不大,不至于使百姓劳困,却能获得很大的收益。想建立盖世功业的人,必然会遭到一般俗人的非议,有独到见解的人,必然会遭到一般世俗之人嫉恨。如今,我想改穿胡人的衣服,学习骑马射箭,教导百姓。果真如此的话,世人一定会议论我了。”
肥义说:“我听说,办事如果犹豫不决,就不会成功;行动如果瞻前顾后,就不会成名。大王如果已经决定承担天下人的非议,那就不用顾虑世人的蜚短流长了。那些想建立最高德行的人,是不会与世俗之人商量的;那些想建立伟大功业的人,也是不与众人计议的。从前,舜跳有苗氏的舞蹈,世人不理解,禹赤身裸体地进入裸人国,世人更不理解;但他们都不是纵情声色、欢娱身心,而是为了以德行来感化尚未开化的人。愚蠢的人对即将成功的事也看不清楚,聪明的人在事情尚未出现之前就能预知未来。大王不要犹豫,希望能够马上实行新政。”
赵武灵王说:“我并不是担心胡人服装的长处,只是害怕天下人会笑话我。狂人快乐,聪明人就替他感到悲哀;愚蠢人的讥讽,贤能的人就为他感到悲哀。既然有人赞同我的主张,胡服骑射的改革就必然能够取得成功,其作用也将是难以估量的。即使世上的俗人都笑话我,我也一定要占领胡人的土地和中山国。”
赵武灵王实行胡服骑射的政策,在春秋战国时期是一项十分著名的改革。赵国地近胡地,经常与胡人发生小规模的冲突。在长期的作战实践中,赵武灵王认识到,身穿长袍的赵国步兵是很难与装束精干、行动快捷的胡人骑兵相抗衡的。但由于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的束缚,人们很难接受胡人的装束和作战方式。武灵王不顾流俗,坚持改革,终于使赵国强大起来。实际上,赵武灵王的改革对整个中国的影响都是十分巨大的:古代的骑兵及军士所穿的箭衣,都是从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的改革中演化而来。
为政之道
如何做好领导,这是古往今来我们一直探讨的一门大学问。有人认为应当用法家的方法,以法治国,以法治人,认为万事有了规矩才可施行;有人认为应当用儒家的思想,以仁爱为本。本立而道生,道生则万物自然运行;也有人主张用道家的策略,无为而治,无为而无不为。当然,也有人主张儒、法兼用,或是阳儒而阴法。但在这众多的治国、治人策略中,给人以尊严恐怕是不容忽视的,也是在现实中行之有效的。
晏婴乘车路过中牟这个地方,看见一个衣着褴褛的人在路旁休息,看上去像个君子。晏婴就问他说:“您是什么人呢?为什么到这个地方来?”那人说:“我叫越石父,我是人家的仆人。在中牟给人做劳役,出来干完活正准备回去。”晏婴问:“您为什么要给人家做劳役呢?”越石父答:“因为挨饿受冻,无法摆脱,所以做了仆人。”晏子问:“您做多久了?”越石父回答说:“已经三年了。”晏子说:“可以把您赎回来吗?”越石父说:“可以。”于是晏子让人解下左边拉车的那匹良马,给越石父赎身,并让他坐上自己的车一起回到了齐国。
晏子到了家,没有向越石父告辞就走了进去。越石父十分气愤,要求与晏子断绝交往。晏子派人对越石父说:“我过去不曾与先生交朋友。您做了三年的奴仆,今天我见到您,就把您赎了出来,难道还有什么地方对不住您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和我绝交呢?”越石父回答说:“我听说,士人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面前委屈求全,而在知己者面前挺直身板,因此,君子不能因为对人有恩德就轻视人,也不能因为别人对自己有恩德就低三下四。我给人家做了三年的仆人,是因为没有人了解我,先生赎我出来,我认为先生真正了解我。我才与您一起乘车,当时您没有对我表示谦让,我以为您忘记了。刚才您又不与我告辞就进去,这和拿我当仆役就没有什么差别了。既然我还是仆役,就请您把我卖掉吧。”
晏子听了越石父的话,从家里出来与他相见,说:“刚才我只看到您的容貌,现在我看到了您的内心。反省自己言行的人不牵扯别人的过错,注重实际的人不计较别人的言辞。我向您道歉,您不要抛弃我。请您允许我改正错误。”于是,晏子下令洒水清扫,改备宴席,以隆重的礼节接待越石父。越石父不愿意接受,说:“我听说,再恭敬也不能在途中安排礼仪,礼仪再隆重也不能上下不分。先生接待我的礼节太重,我不敢承当。”于是晏子就把越石父当做上宾来接待。
后来,越石父成为一个非常著名的人物。
只有给人以尊严才能真正得到人心。如果晏婴这样的古人像现在一般的人那样,对人的使用只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或是打一巴掌揉三揉,把人的尊严都给弄没了,不要说当齐国的国相,就是当一个乡长也是当不长久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有容人的肚量就必须有容人的资本,如果是一个才智不高的人,搞武大郎开店,则是必然的。当然,有人会说,现实中的多数人恐怕都没有什么尊严感,你给他尊严,不如用法律去约束,用财物去利诱。是的,孔子也说过,“君子怀德,小人怀刑”,意思是说君子感念恩德,小人恐惧刑罚。但我们说的是一种管理人的思想和原则,并不是要教条地运用到现实中,并不排斥对现实中人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如果没有这种思想和原则,我们世界可能是一片专制与暴力的黑暗。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是自古以来知人、用人经验的经典性总结,是万古不易的真理,同时,也是人追求实现自我尊严的表现。但是,要想真正做到“知人”,也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春秋战国时期齐国的晏婴确实算是一位十分有学识、有水平的人了,甚至在当时的各个诸侯国中都没有人能够超过他。但他对识人之难也屡屡发出慨叹。
齐国有个叫北郭骚的人,他靠编织捕兽的网具、打草鞋赡养母亲,但用度还是不够。他就亲自登门去见晏子,对他说:“我仰慕先生的仁义,愿向先生乞求一些能养活老母的东西。”晏子派人从仓库里取来钱和粮食送给北郭骚。北郭骚谢绝了钱财,只收下了口粮。
过了一段时间,晏子被景公疑忌,他觉得不能在朝廷呆下去了,决定离开朝廷出走。路过北郭骚家门口时,晏子向他道别。北郭骚沐浴更衣,郑重地与晏子见面,问道:“先生将去哪里呢?”晏子说:“我被大王猜疑。打算出外逃亡。”北郭骚说:“请您好自为之。”当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晏子坐在车上长声叹息说:“我落到出走的地步,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我实在对士人太不了解了啊!这能怨谁呢?”
晏子走后,北郭骚立即行动起来,他找来自己的朋友,对他说:“我很敬重晏子的仁义,曾向他乞讨养活老母的东西。我听人们说,对能够供养自己双亲的人,应当亲自替他担当危难。现在晏子被大王疑忌,我应该用生命来为晏子表白。”说完,他穿戴整齐,让朋友拿着宝剑,手捧竹筐,跟在他的后面来到宫廷。他恳求通报人说:“晏子是天下有名的贤人,如今他被国君猜忌,要离开齐国了,齐国必定要因此而受到损害。与其看国家受到损害,不如去死掉。我愿用自己的头颅向大王进谏,表明晏子的清白无辜。”接着又对自己的朋友说:“请把我的头装入竹筐之中,送给国君,表明我的请求。”说罢退下,马上就拔剑自刎而死了。
他朋友把北郭骚的头割下,装进竹筐,对通报的人说:“这就是北郭骚先生,他为国家的事情而死,我现在要为他而死。”说完也拔剑自刎了。
景公听说后,大惊失色,亲自坐上驿站的马车去追赶晏子,一直追到郊外,才把晏子追上,请他回国都。晏子没有办法,只好跟着景公回来。听说北郭骚先生以他的生命来为自己表白无辜的事以后,晏子连声叹息说:“我晏婴的出奔逃亡,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我更加知道自己对士人不了解了!”
晏婴的两次关于对士人不了解的自我检讨,在今天看来可能觉得是谦虚甚至是矫情的,而在当时却是真诚的,也是很充满了哲理的:第一次检讨是说自己识人不明,错把普通的人当做士人,像这样的水平难道还应该辅佐国君,在宫里继续呆下去吗?第二次检讨是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就更没有资格辅佐君王了。被君王怀疑,离都城出走,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总之,是自己的修养和水平还没有达到应有的境界。别的先不说,晏婴的这种联系政治检讨自我、剖析自我的精神是惊人的,恐怕也是我们身上所缺乏的。
为政之道在于给人以尊严。上面的例子从表面上看主要说明对人的了解是多么的不容易,而在其深层中还透显出比了解士人更难的东西,这就是对士人的尊重。古人说,上有尧舜之君,则下有尧舜之民;善于用人,则盗跖亦可为忠信之人。其实,这里所讲的并不仅仅是单纯的用人方法,更不是所谓的驭臣术、牧民术,而是一种思想,一种原则。古人在这方面的经验已经相当成熟和丰富了,他们早已懂得,要想用人,就必须尊重人,使人真正具有尊严感;如果有人还没有明确的尊严感,就要想方设法地帮助他们树立尊严感。
其实,所谓“士为知已者死”也是人追求自我尊严的一种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