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下来,经竹匾晾晒的农作物何其多。笋干、薯条、黄豆、黄瓜片、板栗……因为它们,我有幸上演一场又一场的端着“月亮”奔跑的戏,“奔跑”的时光如小溪,明快、清亮。
随着时光一圈圈地转
家里有一具石磨,静静地躺在柴房里,一如田野里那些安静的草垛。
小时候的我异常挑食,总是对着饭桌上的菜紧皱眉头,唯独钟爱吃豆腐。母亲说,咱们做豆腐吃吧。
于是,我端着水,拿着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清洗它,直到母亲把圆圆的豆腐桶塞到石磨底下。母亲站在石磨旁,一圈又一圈地推着石磨的把子。我就在旁边,很有规律地给石磨喂豆子。
长大后,我每次回家,母亲都以做豆腐迎接。她说,市面上买的豆腐不好吃,不如自己做。她在头一晚上就泡好豆子,第二天一早就清洗石磨、豆腐袋。一切准备就绪后,开始磨豆腐。
与我年少时不同,如今,是我推石磨,母亲喂豆子。我在石磨的把子旁,双脚前后分开站定,双手推着把子,使石磨一圈圈转起来。母亲则有规律地给石磨喂豆子。
时间都去哪儿了?
推了几圈,母亲要去烧水了,她需要在磨好豆腐前把水烧开。于是我肩负推石磨和喂豆子双重责任。推几圈,喂一几勺豆子,再推几圈,再喂。记得年少时,母亲去烧水,石磨便停下来,我想趁机帮母亲推几圈,却发现根本无能为力,于是只能坐在椅子上干等。母亲回来后,一切得以继续。她时不时地就要往灶边跑,因为灶里的柴过一会儿就会烧尽,所以即使在寒冬,我依然能看见母亲额头上的汗水。
豆腐磨好了,母亲把残留在石磨上的豆渣清洗到豆腐桶里,我们一起把豆腐桶抬到厨房的灶边。接下来,母亲做豆腐,我负责添柴。少时不更事,每当磨好豆腐我就跑出去疯玩,留母亲一个人在厨房忙前忙后。
母亲知道我喜欢吃炒米粉,在我回家不久后又准备磨炒米粉。她把糯米放在锅里炒熟,把石磨清洗干净,然后把炒米放到石磨上碾成粉,再把炒米粉细细收拾起来。磨炒米粉比磨豆腐轻松,母亲总让我去休息,不让我插手,自己则在石磨旁忙得满头大汗。
每次回家,当我吃着母亲磨的豆腐和炒米粉时,心里总是愧疚不已。可每次看到她盯着我吃下去的眼神,便不忍心告诉她,如今,我已不那么爱吃了。
如今石磨被遗弃了,母亲也垂垂老去,时光让我成长,却伤害了她。
有一盏灯永远都在
少时,我寄居在一个远房亲戚家里。尽管他们照顾周到,但在心理上,我始终无法与他们亲密,无法在他们面前撒娇,也无法对他们吐露我年幼的心绪。
在更多的时间里,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他家的院子里,与月亮对望。我爱它的轻柔,爱月光下朦胧的一切,我总觉得月光使世上的一切变得温柔。月光下婆娑的树影,柔和的屋顶,半明半灭的街巷,波光粼粼的小河,都让我着迷。夜晚时分,村子前方的山涧上总会升腾起水汽。月光下,水汽如同轻柔的棉絮,慢慢地往山顶上飘。
当时我还不知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样的诗句,却也隐隐地觉得我与家人守候着同一个月亮。我甚至相信,在我看月亮的时候,他们也在看月亮。如此想来,便觉得我们还是在一起的。在我童年的许多个夜晚,月光穿过屋顶的玻璃瓦,悄悄爬上我的床,慢慢到达我的手上、肩上、头发上。我如同舞台上的演员,被月亮打着追光。
后来,我到镇里上学了。我家离校较远,所以放学回家的路上常常能遇到月光。有月光的陪伴,我的脚步就不会那么匆忙和慌乱。在我归家的途中,有几处大树阴。在白天,这是乘凉的好去处,在晚上却让我心里发怵。但一想到月亮就在我头顶,就在树阴的出口,我的心里便会释然,等再次步入月光,忽觉世界温馨而美好。
读初三之后,我的课余时间更加拮据。周五晚上回家,周日早上便要到校补课。学校规定七点到校,我往往五点就要起床了。我与月光相处的时间,倒是由此增加不少。有时,我一睁开眼便能看到落在床头的月光。我一骨碌起床,吃过早饭,背起书包往学校赶。白天看起来凹凸不平的路在此刻柔和起来,似乎一条柔软的飘带。在柔软而唯美的飘带上行走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我的心情总在这样的清晨格外美好。
当然,我也会遇上很多没有月光的日子。那时我就想,月光其实一直都在,只是在云层之上。高悬于我头顶的月亮,早已成为我的心灯,照耀着我人生的道路。
那片草地藏着的秘密
那年,我十四岁,班里转来一位新同学,她扎长长的马尾辫,懵懂的眼神,灿烂的笑容。每天早晨,她挎着书包如小兔子般奔进教室。每天黄昏,她背起书包又一蹦一跳地离开教室。她蹦跳的身影,贯穿了我整个学期。
从那时起,我喜欢走在她后面,看她走路一跳一跳的样子。许多个黄昏,我目送她走过街角,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然后独自去了学校后面的草地。
那是一片长满狗尾巴草的草地。春天,狗尾巴草悄悄地从地里钻出来,我的心事也随之疯长。我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温习着她跳跃的身影,内心一片柔和。我已经目送了她无数个黄昏,她的身影越来越深地印刻在我脑海里。
一个无人的傍晚,我终于鼓起勇气,把一张纸条悄悄地塞进她的抽屉。此后的许多日子里,我没有抬头看她的脸,她的每一次接近,都让我手足无措。
那些日子,草地成为我最忠实的倾听者。我躺在草地上,对自己的行为后悔不已。早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如此忐忑,我又何必把纸条塞出去。
那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早晨,对我来说却波涛汹涌,一张纸条赫然入目。我没想到,她居然会给我回信。我一把抓起纸条,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字。看完后,我把它藏进了口袋。那一天的课上,我前所未有地无法集中精神,老师好几次点我的名,我却浑然不知。
放学后,我急急地奔向草地,拿出那张熟悉无比的纸条,一遍又一遍地温习起来。我看了好久的夕阳,直到夜幕降临了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到底是年少的情感,书信往来了几次便再也没有下文,但那一次激动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后来,我毕业了,离开了母校,便再也没有去过那片草地。
十四岁的情书写了些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唯独那片草地像生命的书签,提醒着我那里曾深藏着一个少年的秘密。什么才是真正珍贵的,谁又说得清呢?
生活需要不断变换花样
和所有的农家妇女一样,外婆日日操劳,把自己交给繁重的农活。
春天快开始的时候,外婆便去种土豆,她揣着种子,在地里划出一垄垄土沟,把土豆一颗颗种下去,每年她都会比别人多种一些,因为我喜欢吃土豆。
在阳光强烈的日子里,她把土豆煮熟,去了皮,切成片,在阳光下晒干。某个雨天,或者夜晚,她架好锅,给我炸土豆片。在翻滚的油水里,白花花的土豆很快就黄了,又很快就脆了。等稍微一冷却,外婆便用碗给我盛一些。那种香,那种脆,那种酥,让我难以忘怀。外婆种的土豆很多,所以几乎一整年,我都能享受到喷香的炸薯片。
新土豆成熟的时候,上一年的土豆已经吃得所剩无几。那时,地里的四季豆已经成熟,外婆常常把四季豆与土豆放在一起煮。碧绿的四季豆,白白的土豆,一起煮居然莫名的好吃。我往往只要这一个菜,便能吃一大碗饭。末了,我还不忘把汤喝得一干二净。
少时,我一直住在外婆家。那是一个物质并不丰裕的时代,我不能像现在的孩子一样经常出入KFC,也无法像现在的孩子一样常常零食不离手。然而在那些贫瘠的岁月里,我的外婆总是变着法子让我嘴不离吃,让我欢欣鼓舞。
如今每次我去她家,也不例外。
外婆怕我吃腻了水煮土豆,就给我炒土豆丝,或土豆片。虽然没有餐馆里的品相好,但那香脆的味道,成了我衡量土豆美味的标准。
夏天的时候,外婆会给我煮面条,当然依旧少不了土豆。她把土豆用水洗净,不剥皮,横切成块,放入锅里。在吃土豆前,我都要先用嘴剥去土豆皮,确保剥得平整而规齐,然后一口咬下土豆,细细咀嚼。
仅仅是土豆,外婆便能变换各种花样让我感受食物的美味。如今身在欲望都市,吃着各色美食,却吃不出生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