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暑假里,王小树在一个小店里帮忙,拿了人生的第一笔工资。她偷偷留了两张,然后尽量扯着嘴角,眯起眼睛,身体紧绷,忍住颤抖,对面前的男人说,“爸,这是给你的。”
男人笑眯眯地搓搓手,接过钱,数起来。
她看着他,嘴角的笑逐渐僵硬,然后变得讽刺起来。
他真的是爱钱,只爱钱。
知道这一点的王小树终于少受了很多苦,他只要想尽办法给他钱就行了。
对屋的阳台,木窗前的花草又长起来了,清清淡淡地在阳光里摇曳。她踮起脚,仰着脸,朝着阳光洒去的的方向望去。栏杆的缝里一点一点露出他的脸,然后她咧开嘴笑了···
总感觉生活不再寂寞。
那个男孩的光环救赎了她,在他并非本意温暖她的情况下。
开学了。
王小树办了公交车卡,理了头发,换了最新的衣服,背上了新的书包。她为这一天做了很多准备。如果你也如她这般渴望重新开始过,你就该明白,她对今天这样的重头来过有多慎重。
可是王小树还是王小树。
她缩在公交车的角落,尽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总有人想要把她望穿一样。她的布衣,布鞋,布包···像个刚进城的山区孩子,只不过她不如他们样的黝黑,而是鲜有的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显得眼睛更黑,更灵动,唇色也显得殷红如血···
“李儒雪”
“到。”
“孙淼”
“到。”
“王···小树”
点名的时候,老师顿了一下。
“到。”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大家的目光刷刷全落在她身上,然后班级里异常的安静,老师接着点名。
同学们也三三两两地慢慢收回目光。
看,名字就能说明很多事情。他们的名字都是翩翩起飞在空气里,沐浴着阳光和风,而她的,摔在尘埃里。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她转过头望着经过的繁华闹市,摩天高楼,洋气的别墅,明如白昼的街灯···而她只是这个城市匆匆的过客。
原来还是没有摆脱,她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觉得累。她如愿地进了城,才发现自己多么格格不入,她如愿地离开了他们,却依然卑微得出众。
“王小树啊,你一定要学习。”
她不明不白地想起这句话,也不明不白地泪流满面。
她在心里面反驳他,“我努力了,可是我还是王小树,角落里的王小树。”·
她没发现她的角落换了。
“唉,你们知道吗,王小树爸爸是强歼犯。”
好事不出门,丑事总是能名扬千里。只是初中不会再干小学时无聊的把戏,只是冷淡地避开她。或许,城里的孩子比农村的孩子所多的唯一素养就是冷漠。她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悲哀。
王小树知道,她又被可有可无地孤立了。
她始终要一个人。
不久,她在学校里看见了宋玉倩。她比以前漂亮了些,像个土生土长的城里人,穿着和她们一样的短裙。她被鄙视的胸部也争气地挺了起来,只是她的本性还是一如既往。
“唉,你们知道吗,一年一班的王小树她爸是强歼犯。”
她在人群里说说笑笑,很合群。
星期五,没有晚自习,她去了图书馆。
那里是个安静的地方。
那里有个安静的男孩子。
他总是坐在那一个地方,侧头看书。
秋天的阳光带着木叶的颜色,轻轻淡淡地把他描进画里。他总是很安静,安静地待在阳光下。风缭动着他的发丝,依稀可见一双清秀的眉眼,他有一双清澈的眸,像水一样。光束里轻盈地飘着闪闪烁烁的光圈,他啊,总是那么理所当然地出现在零碎的日光里。
她很向往,可是她却习惯了背阳。
逆着光,人们总是看不清她缩在阴影里如何生长···
他曾想过他会有怎样的名字,像他这个人一样吗···
在没有人在意的时候,时间总是消失得悄无声息,那么慢而无聊,却又消逝得不经人意,毫无知觉···
就像如今初二的王小树,总是想不起初一的生活。太过平淡的生活如一张白纸,只有淋几次雨,晒过几次太阳,才能看得见那些所谓经历的褶迹。
下雪了,以前村子里雪景很美,可是很少有人发现。
望着雪里追逐的孩子们,她突然有些心酸,她竟然没有一个值得回忆起的,像在雪里堆雪的童年。童年啊,这个本身就很让人嚼味的词汇,对王小树来说却很苍白。
车子在积雪的马路上小心翼翼地走走停停,她并不着急,看着窗前一晃一晃的灯光。
今天是期末,她难得奢侈地享受一路慢行的旅途。她像只略带倦意的猫,趴在玻璃窗上看着一排排过往的街景。
突然,她看见了穿着军绿色羽绒服的他,骑着自行车,像后退的街景一样,来而过往。
既然来之,何必过往···
“王小树,我就知道你行!”
男人笑吟吟地数着她的奖学金,然后装在口袋里出门了。
他最近花钱越来越不受控制,脾气也越来越反复无常。她望了望挂着布帘的里屋,她恍然觉得很久没见到那个女人了。
屋里又空荡荡的了,她躺在床上看着对屋微微亮的窗台。萤火之光,他住在离她最近,却又最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