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父本想追出去,但陶老幺的身体失去了支撑,险些落到地上,好在我养父身手矫健,上前将他接住。幺婶赶紧上前去查看,但她不敢碰,只是静静地看着。
我养父起身叼着烟斗,深深望着女鬼逃走的方向。
我上前问道:“爹!那女鬼写在房梁上的八十七是啥意思?”
我养父摸着我的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我懂事开始,这是我头一回见他犯愁。
我养父对我说道:
“阿永,去准备一些毛巾和水,还有消毒液和钳子。”
我知道他是准备给陶老幺疗伤了。我照着养父的吩咐,拿出治疗的工具,养父用钳子一根一根地将插在陶老幺肉里面的竹尖给拔出来。
看着我养父忙碌的身手,我低声问道:“爹,那女鬼不会回来找咱报仇吧?”
我养父淡然笑道:“谅她敢进陶家村一步,我收了她!”
我注意到养父说这话的时候,双眼精光闪动,好生威严。想想也是,这女鬼一看就不是他的对手,就算再厉害又怎么样,迟早被擒下来。
这个时候,幺婶拍着我的肩膀,嘴唇颤抖着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其实老幺不是今天才这样的,他前几天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幺婶这话刚说完,我也突然想起了什么,但就在这时,在我们面前的陶老幺突然睁开了眼睛,而且两颗瞳孔瞬间淌出两行血泪,把我吓得在地上往后滚了一圈。
只见陶老幺缓缓从地上再度爬了起来,头往一侧歪着,身上血迹斑斑更是增添了几分恐怖,倒是没有先前那么剧烈的举动,但此时他的仪态怪异难言,却并非一个庄稼汉的模样。
只见他两手细细蜷在右侧腰间,身形微曲,面带羞涩地盯着我们看,这仪态,有几分像京剧里唱戏的花旦。
不过在我和幺婶看来,那是毛骨悚然,有点常识的都知道这依然是鬼上身,幺婶吓得眼泪都憋了回去。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陶老幺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养父吸了一口烟对着陶老幺沉声说道:“一缕受扰冤魂,一股百年痴怨。”
刚才我已经听出来,这是有两只鬼在陶老幺身上,送走了一只厉鬼,现在这只不知道是什么鬼魂。
随后陶老幺的嘴里竟然发出一个女人的诡异笑声:“咯咯咯咯!这男人负心薄情,竟然把自己的老婆来押宝,要来何用?”
我听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时幺婶颤抖着上前两步,像是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她望着面前的陶老幺说道:“妹……是你吗?妹子,我已经不怪他了,你……你还是赶紧走吧!姐姐我谢谢你,我谢谢你……”说完直接就有模有样地趴在地上磕头,一声比一声响亮。
那上了陶老幺身的女鬼见到幺婶在地上磕头,看得痴了,她的眼神尤为复杂,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趁着这个空隙,我养父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阿永,去后院抓只公鸡,记住要公鸡。”
“好嘞!”
我像是逃命一样噔噔噔跳到后院,钻进鸡窝里边,这些鸡都是我自己养的,平时舍不得杀,挑了一只毛最糟糕的公鸡。
当我回来的时候,那女鬼正和幺婶在说话,一个说得深情款款,一个听得面色惨白,试想想你的枕边人被鬼上身是多恐怖的事情。但这情景,就像是两个女人在相互哭诉。
那女鬼说道:“我叫张刘氏,晚清光绪三十一年,我嫁给高顺县的举人张民秀,原本以为能摆脱贫苦,过上幸福安生的日子。谁知婚后没多久,张民秀迷上了福寿膏,三天两头跑去烟馆吸食。他败光了家当不说,到最后,竟然为了区区百两纹银,把我卖到了窑子。区区百两纹银啊……”
说到这里张刘氏泣不成声,幺婶听后也是跟着落泪,这两个女人相隔百年,命运却是如出一辙。
张刘氏接着痴痴说道:“我被卖到窑子,每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在那里待一天,我对男人就恨一天。最后我选择了上吊,可笑的是一日为娼臭万年,我死后也只能做个无主的孤魂野鬼,在世间飘荡了百年。”
我养父淡淡问道:“你应该不是今天才上他的身吧?我看老幺眉心污浊,阴气羸重,恐怕你在他身上也待几天了。”
张刘氏狠狠地刮了我养父一眼,厉声道:
“没错!我呆了几天了,就是要勾出这个男人最恶劣的品行!勾着勾着,结果他竟然把自己老婆和女儿都押宝了!真是和张民秀一样薄情寡义,咯咯咯咯……”
这一笑,道尽哀怨!
看来这只女鬼张刘氏并没有将陶老幺推到菜园子的竹尖上,只是让陶老幺在赌桌上一步步癫狂,最终把自己老婆和女儿都当成赌注了。
我看了幺婶一眼,她往日的暴脾气突然收敛了许多,她埋着头抽泣说道:
“都怪我胡说八道,我没想到陶老幺真的会遭罪呀!”
我抱着公鸡上前将她扶了起来,不管多汉纸的女人,心伤透了都很脆弱。
随后我养父向我招招手,我走到他身边,他摸着我的头对张刘氏说道:”张刘氏,我是一个洗冤人,你要是看得起我,我可以帮你洗冤,亡灵上道,转世投胎,你已经荒废了百年的阴时,你自己想想,难道要永远做个无主的孤魂?”
听到我养父这么说,张刘氏神情之中的激奋一闪而过,她殷切的目光直盯着我养父。可想而知,一个鬼魂飘荡了百年,是多么残酷的孤独。
张刘氏普通一声跪在地上,那陶老幺身上的鲜血淋淋,染在了地上。张刘氏激动地说道:
“你如果真能帮我洗冤,我来世做牛做马也报答于你。另外,我还赠予你一个不凡的物件。”
“什么物件?”
张刘氏似笑非笑地说道:“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这物件对一般人没用,但如果在你手里,那就大不相同了。”
我养父轻咳一声,沉声回答说:“能否洗冤还得看你是否诚心诚意,能忘记对你丈夫的怨恨,对男人的怨恨,我的法子才有效,否则,没人可以帮你洗冤。”
张刘氏仪态谦恭地屈膝点头说道:“我会尽力忘记仇恨!”
我养父吸了一口烟,缓缓点头。随后他对我说:“阿永,把红绳子系到公鸡的一只脚上。”
我照做不误,把那根环在陶老幺脖子上的红绳子系在了公鸡脚上。我养父又对我说:
“阿永,爹现在要你办件事情。”
“爹你说,啥事我都答应。”
“阿永乖了,爹要你去阻止张刘氏的丈夫吸福寿膏。你敢去吗?”
“啊?”
我以为我耳朵听错了,这个不是我敢不敢的问题,这种事情有可能吗?张刘氏的丈夫?那是光绪三十一年的人物,死了多少年了,别说尸骨了,就连坟头都找不到了,更被说阻止他吸福寿膏了。
我养父没跟我解释太多,他只说道:“闭上眼睛,好好抱着公鸡,脑子里啥也别想,记住爹的话,无论待会你周围出现什么,都别睁开眼睛。直到你遇上张刘氏的丈夫才能睁开眼睛。”
“是,爹!”
我虽然只有十岁,可我知道我养父在村里边就像是活神仙一般,凡是村里人遇上什么怪事情,都会找养父帮忙。不仅村里人敬重,就连外乡的富人,也常常委身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求他办事情。所以他说的话,就算听不懂,我都置信不疑。
我闭上眼睛之后,思绪放空,就这样过了很久都没动静。我差不多要站着睡着的时候,只感觉周围一阵阵阴瑟的气息袭来,紧随而至的是寒风厉厉,有一个个不知名的物体在我飘动,有些摸着我的脸,有些摸着我的头顶,还有些直接揽住我不让我动。那一双双冰冷刺骨的手在我身体各处游走。
我大概能猜到那种东西是什么,害怕得连嘴唇都在打哆嗦。但我吞了口唾沫之后咬牙坚持住,始终不敢睁开眼睛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