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靖凝神静听了片刻,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外面的确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跑到洞口声嘶力竭地呼喊,然而洞外的脚步声却忽然停止,没有人回答,接着又是一片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喉咙已嘶哑,洞外却再没有一丝声息。
司徒靖摇摇晃晃地回到郑启航的身边,软绵绵地坐下。郑启航叹了口气道:“也许来的根本不是人,也许只是一头野兽。”
司徒靖绝望地啜泣着,“为什么?到底谁要这样害我们?”
郑启航沉思着,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忽然问道:“你曾经说林大掌柜自毁容貌,在富贵银号蛰伏了二十多年?”
司徒靖点点头,“我爹爹是这么说的。”
郑启航道:“但他脸上却一点也没有毁容的样子。”
司徒靖道:“听我爹爹说林伯伯当年是个身怀绝艺的美男子,在江湖中名气也不小,他毁容是自毁武功,自毁武功后他样子变得奇丑无比,你看他今年才六十来岁,却苍老得像八十岁的人了。”
郑启航叹气道:“武功散尽,容颜憔悴,须发皆白,这的确比在脸上划上几刀更不好受,这世间的确没有几人能做到。”
司徒靖道:“他付出的已太多,我实在没有理由怀疑他。”
郑启航应声道:“是的,他付出的实在太多。”说完他靠着洞壁闭上眼睛,他很想问问司徒靖,若果林大掌柜和白寿涛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司徒靖到这里来干什么?林大掌柜真的那么值得信任?
这几天来困扰着他的问题很多,他心中只感到一片混乱,有很多事情他已不愿去想,更不愿去问。
司徒靖仿佛看透他的心思,碰了碰他的肩膀道:“你是不是在怀疑林伯伯?”
郑启航睁开眼睛,看着司徒靖道:“他是不是对你很好?”
司徒靖点点头,道:“他对我一直像对他的女儿。”
郑启航道:“我怀疑不怀疑他是我的事,只要你知道他对你好就够了。”
司徒靖道:“那么陆管家呢?难道就没有可疑的地方?”
郑启航没有回答,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在他的心中,他不愿意去怀疑陆家的任何一个人,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马雪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没有人知道马雪晴在他心中的位置,包括他自己。
又沉默片刻,郑启航道:“对你好的人一定很多。”
司徒靖本不愿回答,她明白郑启航已不愿去讨论孰是孰非的问题,但她在昏暗的油灯灯光下看到了郑启航那仍带着血迹的手腕,他血管中的血流进她的身,更流进了她的心,她想了想,点点头,“是的。”
郑启航道:“是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
司徒靖笑笑,“也许的确很多男人因为这个原因对我大献殷勤,但即使我是个丑八怪,我想林伯伯还是对我很好的。”
郑启航道:“是不是因为你有个好爹爹?”
司徒靖道:“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爹爹是谁?林伯伯为什么心甘情愿听命于他?”
郑启航淡淡道:“你爹爹是谁我没有多大的兴趣。”
司徒靖黯然道:“是的,现在告诉你又如何?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女儿快要死了。”
郑启航道:“其实你不说,我也许猜得到你爹爹是谁,他一定有很大的权力,而且德高望重,很受人尊敬。”
司徒靖没有否认,也不觉得意外,在她心里,她也一直以自己的父亲为荣,“也许你听说过他的。”
郑启航道:“像他这样的人一定值得每个人敬佩。”
司徒靖道:“谢谢,如果他知道小李飞刀的传人这样评价他,他一定,他一定会很高兴。”
郑启航感到司徒靖的声音似乎在发抖,转头看着司徒靖,她的脸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嘴唇还在微微发颤,“你冷?”
“有一点。”
郑启航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道:“我想你这辈子一定没有吃过这样的苦。”
司徒靖揉了揉眼睛,忽然靠在郑启航的肩膀,“只可惜我们都出不去了,这赠衣之情我永远也报答不了你。”
郑启航淡淡道:“那就来生吧!”
司徒靖叹息着,“来生?真的有来生吗?”
郑启航没有回答,这话题太沉重,他想了想,道:“你真的骗过南宫世家的公子?”
司徒靖道:“我最大的本事就是骗人。”
郑启航道:“听说南宫公子玉树临风,俊秀非凡,无数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为之倾倒,是不是真的?”
司徒靖撇撇嘴道:“一个绣花枕头而已。”她的声音微微带着哆嗦。
郑启航道:“你还是冷?”
司徒靖叹了口气,“我想我快要死了。“
郑启航忽然站起来,走到地洞旁,看着地洞下面那个假人道具,道具做得精致,身上鲜艳的披风也是羊毛织成的料子,郑启航道:“借你的飞虹剑用用。”
司徒靖抽出飞虹剑抛给郑启航,郑启航接剑在手,突然向洞下跃下,足尖轻点洞壁,一个燕子抄水,稳稳地落在洞底,他抱起那假人抛向司徒靖,道:“接着。”
司徒靖接住郑启航抛上来的那假人道具,郑启航又已凌空跃起,没有人能一跃六七丈高,但郑启航人在半空手中的飞虹剑已刺向洞壁,借着剑身的弹力,凌空一个翻身,站在了司徒靖的身边。
他这一落一起看上去虽然漂亮,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花光仅剩的一点力气。
司徒靖抱着那假人,轻轻地抚摸着那瀑布般柔顺的头发,赞叹着道:“若不是仔细看,根本就分不清这是个假人,是个道具。”
郑启航道:“除了没有生命,它比真人还要真实。”
“比真人还要真实?你说得太深奥。”
郑启航除下假人道具上的披风给司徒靖披上,“至少它不会说谎。”
司徒靖道:“什么意思?”
郑启航道:“设这陷阱的人为了骗我们,可以选择杀一个人,这样看上去更真实。”
司徒靖道:“不错。”
郑启航道:“杀一个人虽然不难,但难免会腐烂发臭,设这陷阱的人虽然预料我们会上当,时间却是个问题,所以摆个假人在这里一天后还会是这样子,一月后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司徒靖道:“有道理。”
郑启航道:“摆个假人并不难,但难在要骗过我们的眼睛却并不容易,所以制作这个假人道具一定要精通易容之术,如果这假人骗不过我们的眼睛,所有的一切就前功尽弃。”
“若这东西做得有一点瑕疵,我就不会上当。”
郑启航道:“有这种手艺的人并不多,我只知道两个。”
司徒靖道:“哪两个?”
郑启航道:“一个是姑苏慕容家的慕容双。”他看着摆在面前的假人道具,只说了一句就没有再说下去。
”慕容双我听说过,另一个呢?“
”另一个,另一个!”郑启航叹了口气,“另一个就是陆二公子。陆二公子多才多艺,近年虽然重病缠身,但一双妙手仍是令人赞叹。”
司徒靖淡淡笑了笑,“其实我也听说过陆二公子,我只想你说出来,想必你一定看得出这道具是陆二公子制作的吧?”
郑启航摇摇头,“若是他要害我,我已经死了一千次,若是他要害我,我反而没有什么遗憾了。”
司徒靖又笑了笑,“不错,是我想得太单纯了,即使是陆家的人要害你。”她叹了口气,“我并不是说陆二公子,我说的是陆家的人,若是他们要害你,这假人道具一定不会请陆二公子制作的。”
郑启航道:“若真的害死了我,谁制作的有分别吗?”他看着假人道具的脸,手轻轻地从假人的头发上滑过,脸上忽然现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
他轻轻地敲了敲假人的腰身,忽然举起飞虹剑,一剑刺了下去。
假人道具表面是人皮一般的肌肤,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作而成,骨头竟真的是骨头,每个关节都衔接得巧夺天工,妙的是腹部装的是个灌满了水的羊皮革囊,另外还有两块肉干,腿骨处一边是把铁锤,另一边是支钢钎。
司徒靖大声欢呼,郑启航看着铁锤和钢钎脸上却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因为他看得出,这假人的头部和身体是不同的两个人制作而成的。
有了水,他们就能活下去;有了铁锤和钢钎,他们就能凿开地道走出去。
整整费了一天的功夫,郑启航终于在紧压着地道入口的大石下凿开了一个出口,两人钻出地道才发现正是夜晚,月光透过古庙的明瓦照进来,如梦似幻。
司徒靖双手紧抱着肩头,绝处逢生固然可喜,但想到差点就困死在地道里,她的心就说不出的冷,她打着寒颤对郑启航道:“你凿开出口就花了这么多功夫,要挖这么一条地道和六七丈深的地洞得多少人?花多少时间?就为了害你?害我?”
郑启航想了想,道:“也许这里本就是个天然的溶洞,也许这地道是用火药炸开的,这些我们都不必去想,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
司徒靖笑笑,道:“我真猜不透你心里在想什么,别人挖空心思要你死,你明知道他是谁,难道你根本就没有感觉?”
郑启航没有说话,转身慢慢地走出古庙,繁星满天,他仰头看着满天星斗,夜风吹过,他的人就像尊雕像。司徒靖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面前这人是如此的难以捉摸,明明就在身边,却又无法接近,仿佛很脆弱,但你认为他脆弱的时候他又说不出的坚强;仿佛很糊涂,但你认为他糊涂的时候他又说不出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