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撕开他就完蛋,
钞票烧成灰吸到肺里,
这个世界只有我才是上帝。
信我的,在天堂得快乐,
不信我,下地狱去受审
这个世界只有我才是上帝,
这个世界只有我才是上帝……”
“这个世界只有我才是上帝,这个世界只有我才是上帝……”成千上万的人跟着麦考利歇斯底里的吼声一起咆哮,不仅震颤了整个废矿区,震颤了远处的城市,甚至连天空的云朵,都似乎被这声音震成了碎末。人类历史上最狂热的教派,最激进的呐喊,其实并不仅仅与战争和种族有关。
节奏强烈的音乐如同潮水一样绵绵不绝,席卷了这个狂欢派对的整个夜晚。当钟表已经走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终于感到疲倦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拥抱着倒在地上厮磨,有人甚至掏出了锡纸和吸管。远处有异样的动静传来,却是有个听众在无休无止的高分贝摇滚乐里忘乎所以,亮出了贴身的匕首。
性,暴力,毒品,这是麦考利追求自由和快乐的歌词里另一种隐含的意义。路伽站在人群里,却又是站在所有人之外,看着这些沉浸在各种各样快感里的人们,因为这份寻欢作乐中含着反抗的精神,就让所有人越发得到了双倍的快感。
麦考利就坐在舞台边缘,和他的朋友们交替吸着大麻,眼神一派睥睨虚茫。路伽放弃了和他谈话的打算,虽然麦考利有可能承袭了弑神者的因子,但他更有可能野心勃勃地想要成为新的神——这个突然而至的念头让路伽不寒而栗。
是啊,就像当日彼得所问,如果神死了,谁又来接替神。哪怕是最没有想法和追求的庸人,他们也需要在内心深处有一个代表真理和救赎的名字,哪怕这个名字并不是“神”,可也不该是“麦考利”。
路伽忽然发现他想要放弃这场寻找了,因为他不放心任何一个来代替他的东西。对于他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出的人类,路伽忽然感到了无比的伤心。
就在路伽想要独自离去的时候,刺耳的尖叫响彻了整个矿区,甚至压过了震耳欲聋的音响。这声尖叫不再是兴奋的发泄,而像是噩梦惊醒时恐惧的呼喊——刚才那个亮出贴身匕首的听众,忽然发了疯一样将凶器刺入了身旁素不相识的人的胸口。
音响关闭了,在场的人惊呆了,路伽站住了,而被害者在拼命抽搐了一会之后,死去了。
“上帝啊,我干了什么?”杀人者惊恐地扔掉了凶器,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脸上还带着方才陷入音乐的沉醉。
麦考利走到了台上,用麦克风呼吁现场混乱的人群冷静和保持秩序。当几天后医生宣布凶手是因为外界的强烈刺激而导致神经错乱时,深深质疑起自己音乐的麦考利宣布退出了乐坛。
因为这场矿区血案,不久之后,曾经风靡全世界的“迷幻摇滚”运动销声匿迹,那些被称为“迷惘的一代”的年轻人成年后,却出人意料地焕发出他们的父辈无法比拟的创造力,世界在他们手中土崩瓦解却又日新月异,变化之快超过了过去数百年的总和。路伽再一次验证了他创造的人类拥有自行纠错的能力,却也发现人类永远会犯出全新的错误。
祂半途而废地回来了。
祂的宫殿还在,花园里的花朵也依然盛开,可是为什么祂无论如何也推不开那虚掩的殿门?
有嘲笑的声音从宫殿里面传出来,尖锐而刻薄,让祂从来平静无波的心也有了一丝恼怒。理智地放弃了在对方面前徒劳的尝试,祂离开了殿门,绕着道来到了宫殿的尽头,也是他统治的世界的尽头。
镜子还在,尽责地分割着神与魔不可调和的疆域。祂刚一拉开宽大的幕布,镜子里面就传来了一声尖叫:“老朋友,你总算回来了!”
那是魔,可是为什么它的声音听起来虚弱了很多?
“我叫你别乱想乱动,你偏不听,看看现在搞成什么样子了?”祂的绝对反面——魔紧紧地贴着镜子,气急败坏地叫道,“你想办法把那些家伙都清理出去!奶奶的,他们占据了你的地盘也就算了,偏偏我这里的一切都是你那边的反像,你那边有多少神我这里就得分化出多少魔,我都被它们赶得无家可归了!”
祂略略静下心神,感知着自己宫殿中发生的一切,看到无数新生的神嬉笑着在祂的神位上挤成一团,他们的名字,有的叫做“自由”,有的叫做“快乐”,有的叫做“奋斗”……却再没有一个像祂这样,代表世上全部的绝对的真理。
“因为没有全部的绝对的真理了。”祂有些抱歉地对魔笑笑,“每个人的信仰在分化,靠信仰的力量聚集出的神自然不会再是同一个,我赶不走他们的。”
“那我们怎么办?”魔抱着头,气急败坏地问。
“我的力量正在不断消失,你不知道我这次回来花了多大的力气,或许下一次就再也回不来看你了。”祂苦笑着说,“我想我快死了,你也是。”
“开什么玩笑!”魔咆哮起来,使劲用头砸着镜子,“你下凡去找弑神者,没有找到,现在却又说自己要死了!那么到底是谁杀了你?”
“我当初在创造人类的时候播下了弑神者的种子,指望有人能刺穿我的胸口。”祂低下头看着右手心越来越黯淡的金光,笑得有些无奈,“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所有的人都是弑神者。那些种子在他们身上大面积地发芽,让他们原本单纯的信仰分崩离析的时候,就剥夺了我生存的根基,法力的来源。可惜这一点,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
“算啦算啦,我现在也懒怠费力气骂你了。”魔撑起身子,指指自己的身前身后,“趁我们还有点力气,想想用什么法子赶走那些新来的家伙。”
“没有法子,他们每一个都是我的一部分,只是掺和了些别的东西。”祂淡淡地说,“当我消亡之后,他们合起来,也能囊括全部的神性。”
“可是就因为掺和了别的东西,他们就是伪神!”魔不甘心地追问,“你就这样放过他们?不如我们联手,拼个鱼死网破!”
“你又来诱导我了,不过别忘了,我永远不会接受你的怂恿,给人类带来混乱和灾祸。”祂慧黠地看着沮丧的魔回答。
“一句话,看到人类的愚昧无知以后,你现在到底还想不想死了?”魔气急败坏地吼道。
“我确实有些不放心,不过幸亏在我回来之前,我看到了人类纠正自己倾斜的命运之轮的力量——真不愧是我创造出来的最好作品。”祂得意地笑起来,“我打赌你永远也创造不出来,你除了破坏,没有别的想象力。”
“听,那帮占据了你的神位的家伙正在嘲笑你,而你居然还自以为是地说笑话!”魔用额头撞着镜子,欲哭无泪,“你去死吧,别告诉别人我认识你。”
“那些伪神是由人类创造出来的,自然也只能靠他们自己去消灭。可是别灰心,老朋友,神创造了人,将弑神的种子撒播在他们身上,却也同时埋藏下了让神复活的力量。”说到这里,祂哀悯地看着悲痛欲绝的魔,露出了寂灭前最宁定的微笑,声音越来越微弱,“我知道你不相信他们能够复活我,因为绝对的真理属于神,人类永远无法达到。可是神与魔最大的不同,是神在最绝望的时候,仍然保留着最后的希望——不错,人类永远无法达到绝对真理,但是他们可以无限接近。”
乐乐今年四岁,在幼儿园上中班。每天保姆接送她的时候,都会经过世纪公园。
公园里有一个湖,湖边有很多木头做的长椅。年轻的保姆在长椅上和男朋友约会时,会放任乐乐在湖边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爬着玩。
那个老爷爷就是在乐乐不小心快要掉进湖里的时候出现的,他把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姑娘抱在怀里,从口袋里掏出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像会说话的小鸟啊,会动的漫画啊,能吹大泡泡的泡泡机啊,终于把小姑娘逗得笑起来。
从此以后,乐乐一有机会就在世纪公园的长椅边找老爷爷玩。老爷爷的口袋就是个百宝箱,什么都可以从里面钻出来,可是乐乐自己拉开老爷爷口袋往里看时,却什么都看不到。
对于父母离异的乐乐来说,老爷爷成了她童年和少年时光里最亲的亲人,也是最睿智最渊博的导师。当很多年后她拿到了远方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她第一个动作就是拔腿跑到世纪公园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爷爷。
这个时候的老爷爷已经很老了,却依旧不肯告诉乐乐他的住址和身份。面对即将启程前往大学报到的乐乐,这一次老爷爷的礼物不再是从口袋里掏出来,而是摊开了他很少放开的右手——掌心中,是一点金色的光,仿佛一轮小小的太阳,用一条细细的链子穿起来。
“戴上它,就永不会让你盲目。”老爷爷似乎想要亲自把链子给乐乐挂上,手臂却已经没有力气抬起来。
大学的第一个假期,乐乐一回到家,就匆匆忙忙带着礼物去世纪公园找老爷爷,满心欢喜地想要告诉他自己加入了红十字会,学会了好多救护本领。可是老爷爷不再像以往那样,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等她。
“你要找的就是那个老头吗?”公园管理员认识乐乐,主动走了过来。
乐乐忙不迭地点头。
“他已经死了,就是坐在这个椅子上死的。”管理员说,“由于无人认领,就由民政局出面,拉去火化了。我知道你是他的亲属,可是那个时候你去哪里了啊,我们根本找不到你……”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乐乐攥着脖子上的挂饰,慢慢走开去,眼泪不断地落下来。
“现在的人啊,对老人家真是不孝……”旁人的议论隐隐约约地传过来,乐乐却没有分辨,因为从戴上那点金光开始,她就明白了老爷爷的身份,也明白了他把这枚小小的太阳送给自己的初衷。乐乐早已下定决心,用自己的心血把这点光芒不断捂热捂亮,让它可以照亮更多人盲目的迷茫的绝望的眼睛。神虽然已经死了,可人类要坚持的,还有很多。
2007-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