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阿吉确认了我的身份,发出咬我指令开始,它身后的巡逻队就伸着爪子扑了过来,等阿吉的指令最后一个字结束,我身边已经围了一圈比我小不了多少的恶狗,其中不乏凶猛的狼狗。
它们弓着身子,龇着牙,好像在向我夸耀它们有多凶悍。说实话,现在的我有点害怕,它们看起来都很凶悍。而在以后的雪山上我和主人遭到狼群袭击的时候,雪狼对着我们龇牙,对着我们转圈,我都凛然不惧,因为我知道,如果它们的牙齿和爪子真的那么锋利,那它们就不必围着我晃悠那些东西,因为没有必要浪费这个时间。而这种对付狼群的智慧,就是在我与“巡逻队”的战斗中领悟到的。
我的心有些慌,因为我从未经历过战斗,这么多的狗,这么多的尖牙利爪,我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但我不胆怯,因为我不能胆怯,藏獒的血液里从未融解过这种东西,更重要的是,如果我表现出我怕了,它们马上就会扑过来,把牙扎进我的血肉。
嗷,嗷嗷!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不断嚎叫示警。它们看我的块头够大,也都不敢上前,只是围着我,就像一群虾兵蟹将,似乎在等待什么,可又在等什么呢?是在等着狗王到来吗?如果真是狗王来了,我又该怎么办呢?我的爪子在地上划拉,力求从大地里汲取力量。
战斗,战斗,我要战斗!这些寻常的狗,这些血统驳杂的狗!我有着藏獒高贵的血统,我是藏獒的后代!我的父亲在遥远的西藏雪山上与野狼作战,跟灰熊搏斗,我作为藏獒的儿子,又怎么会惧怕几只土狗呢?
我昂起头叫了一声,不知吵醒了多少睡梦中的孩子!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亮出我四刃的刀牙,冲向这群杂种。
有一句俗话,狗咬狗,一嘴毛。这说的一定是孱弱的狗、卑贱的狗,绝不是我们高贵的藏獒!如果藏獒要咬一只狗,那它的嘴里一定不是毛,而是血。
别问我这些东西是谁告诉我的,也别猜测这是藏獒骨子里的传承。我可以告诉你,这是狗娘告诉我的,在狗娘身边的时候,我每天都要听它说无数次藏獒的高贵,藏獒的强大,我父亲的英俊,我父亲的地位……
很多年以后,狼王对我说,作为一只狼最大的快乐就是在战斗中将尖牙插进敌人血肉里的那一瞬间,我觉得它说的对极了,不只是狼,一切有牙的有攻击性的走兽都一样,咬进敌人血肉的那一瞬间是最痛快的。可老天对藏獒这个种族似乎天生就没有优待,我的第一次战斗非但没有享受到把尖牙插进敌人血肉的快乐,还遭受了被敌人尖牙撕烂血肉的痛苦。
我没有经验,虽然我的力量要比它们大,牙也比它们的尖,可这是我第一次战斗,我的动作笨拙,我的反击迟钝生涩,这就导致了我被一群土狗咬得遍体鳞伤的结果。
我趴在地上,地凉凉的、湿湿的。凉是夜间的清爽,湿是我的血和它们口水的浸染。我趴在地上,并非无力站起来,它们咬得虽猛,可它们的体型相对我毕竟还小,对我造成的伤害并不大,我只是在找一个机会,给它们以致命一击。
其实,这已经不是藏獒的所作所为,更像是狼的行径。藏獒是最讲究正大光明的一个群体,宁死也不会表现出半点屈服,而我的行为显然不是这样。不过没关系,这里没有其他藏獒,只有一群土狗,而这群土狗显然是不懂藏獒那高尚品格的,所以也不会笑话我,甚至不知道它们刚刚掀翻了传说中的藏獒。
虽然我只是一个串儿,但我是我父亲的儿子,我一直认为我是一只藏獒。
“打也打了,你们总该说说为什么在这儿堵我吧。”
我伸长舌头,竭力做出喘息的样子,我想要它们的一个答案,得到了答复,我拔腿就跑。
阿吉看了看我,确定我已经被教训得没有了威胁,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居高临下地用尖细的嗓音说道:
“记好了,串儿,你得罪了狗王,就该得到教训,以后我们见你一次咬你一次。”
狗王?我从未见过狗王,何谈得罪之说?
“我从来也没见过狗王,怎么会得罪狗王,是你们弄错了吧。”
阿吉摇摇头,声音依旧尖细:
“狗王亲自点的狗,怎么会弄错,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想想?让我怎么想?我都不认识狗王,我又该怎么想?不过现在有一点我是想通了的,那就是这事不能在这想!
我蹭的一下站起来,拔腿就跑,它们根本就追不上我。想着它们跑得气喘吁吁还是追不上我的窘样,我又不禁得意,藏獒果然是最厉害的,它们不过是占了数量多的便宜罢了。
钢筋铁笼,在某一时期我最厌恶的东西,任你怎么挠怎么咬都不能破坏它半分毫。这样一个东西曾经让我气恼,它代表着拘束,不让我出去。
拘束往往意味着保护。
我回到笼子里,笼外的群狗拿这钢筋铁笼束手无策,啃咬都不顶用,只好汪汪地狂吠,以此泄愤。
眼见着没法子伤到笼子里的我,再在这里待下去有被值班老头发现的危险,阿吉喊了一句收队,训练有素的狗群很快消失在了砖厂大院里。
“串儿,是吧?你给我记住,得罪了狗王,你就别想走出这笼子了,我让你寸步难行!”
骂吧,你们骂吧!你们骂什么我都不会在意,我的眼皮在我跳回笼子以后就耷拉在了狗窝里,鼾声渐起,骂吧,你们是忌妒我藏獒血统罢了。
第二天,依旧阳光明媚。与昨天一样,薄薄的云,暖暖的阳光,柔和的风……不同的是,砖厂周围的狗味重了许多,寸步难行?还能真的寸步难行不成?
这个白天,我都在舔伤口。狗的口水有疗伤的功效,我必须舔平身上的一切伤痕,不能让主人看出端倪。如果被看出来,我的铁笼会被封顶,我在主人的心里也会留下不忠的阴影,我爱我的主人,我必须忠诚!
夜晚如期而至,我又一次跳出笼子,我是藏獒,永不言败的藏獒,我会用胜利洗刷我的耻辱,而这胜利就是出去。
你们让我寸步难行,我偏偏哪里都能去,我是一只藏獒!
大街上空无一人,也无一狗,就连野猫也无,看似安静,可我闻得到那股子掩藏不住的狗味。
“阿吉,你们不是要让我寸步难行吗?那你们就快出来吧,我在这等你们呢!”
我大声地吠叫,周围的建筑努力为我撞击出回声,希望那些“巡逻队”快些到这里来。上次的战斗我总结了不少战斗经验,我相信这次再打起来吃亏的会是巡逻队。正当我自信满满地等待“巡逻队”时,两声狗叫吸引了我。
“汪汪!”
“汪!汪汪!”
人有人言,狗有狗语。同时,人有人不同的音色,狗也有狗叫的风格,我听得出这两声叫,是大黄和小黑的。
我支棱起耳朵,循着声音,在一堵破墙底下看到了它俩,都趴在地上,四下地观察。看到我来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我也趴在地上,这才道:
“串儿,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麻烦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表示不知。看着我的傻样,它们俩气得够呛,偷偷摸摸地告诉我怎么回事,我这才知道我的处境有多绝。
原来我的麻烦,真的是因为我惹上狗王了。那天跟小黑夜探屠宰作坊,我感受到了狗王的气息,然后拔腿就跑,这触犯了狗王的禁忌。
原来按照镇子上狗的规矩,新狗见到狗王必须参拜,不得回避,如果回避就被视为对狗王的藐视。而狗王自己给自己立下的规矩就是任何狗都不得在夜晚到它家去,白天张屠户喂狗除外,不幸的是我去的时候恰是晚上。更不幸的是,狗王的两条禁忌我都触犯了,狗王很生气,于是我成了整个镇子所有狗的公敌,除了钢筋铁笼,我出现在哪里都会被整个镇子的狗围攻。
我感觉到了屈辱,一只藏獒,竟被一群土狗戏耍,被逼得东奔西跑。我不知道我的父亲在这里它会怎么做,但我估计它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收拾那群欺生的狗,而是教训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不就是一个镇子的狗吗,我豁出去了!”
年少轻狂,万物通性,人是如此,狗也不例外。此时我尚不满一岁,正是个轻狂少年,有这种心性再正常不过。大黄活的年头毕竟要比我长得多,稍微琢磨下,便道:
“串儿,你跟它们咬来咬去的不是办法,我看你还是找个时间去狗王那里解释清楚,赔个不是,相信狗王也不能为难你一个小狗。”
我点点头,这个办法可行,与此同时,我的耳朵里传来了万狗奔腾的声音,想必它俩也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