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什么人,一生中都会面临无数的选择。这些选择或大或小,或是决定今天晚饭的菜谱,或是改变以后人生的走向,或是清醒,或是糊涂,或是开心地勾选,或是久久难以抉择……这些选择都是无法避免的。有人说,世上最痛苦的事是选择,而不是没有选择。我们不是俯视众生的上帝,没有主宰一切知晓前后世事的神力。我们只是这大千世界里极微小的一粒尘埃,用一个个小小的选择来决定被疾风吹到哪里的尘埃。这些串联在一起的选择,通常被叫做命运,有的人说它是天注定,不能变也不能改,其实,它就在你一个一个漫不经心的选择之间。
有的事,分量太重,太大,会让人难以抉择,直到事情的最后一刻还是无法把所有选择完全权衡,而这种选择往往又最简单,只要足够勇敢,到最后一刻你总能找到答案。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离开无论什么时候都温暖安宁的乌金的家,离开唯一能听懂我说话的乌金,离开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转折,回到那冰天雪地中,踏上掩埋骸骨的白雪,回到那片注定要失去安宁又将得到安宁的雪山。
风吹拂着,老树散落着,也许是在乌金那里安逸的日子过得久了,我已经不太适应这样的生存环境了。冷风往皮毛里钻,我的皮毛虽然如以前一样厚实,却已经挡不住这样的严寒,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寒气在我身体里更加猖獗了。
“得赶快找个山洞才行,雪山上真有这么冷吗?也不知道大家都怎么样了。”
雪山原本不是藏獒的领地,有狼在的时候,藏獒是不经常在雪山踏足的。根据生物学规律,一种生物如果在一个新环境里没有天敌,那这儿的生态平衡就会被破坏。由獒王带领的藏獒部落杀死了狼王白爪,赶走了雪山上几乎最有战斗力的狼群,现在的藏獒绝对是没有天敌的,只是不知道现在的雪山成了什么样子……
“嗷呜——”
熟悉的声音,熟得不能再熟,甚至比藏獒的犬吠还要熟。这是狼的听嗥叫,是狼傲立山巅的嗥叫。狼,不是全都已经逃离雪山了吗?怎么还能听到狼嗥?难道……难道……
无论是谁,除非他对生活已经彻底绝望,否则让他在远方看到一点点的希望,他就会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我的感觉就是——白爪没死,它复活了!反正见识过了乌金这样的人,我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狼嗥是那样的孤傲,那样的雄壮!我循着狼嗥的方向跑过去,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那些灰白皮毛、目射幽光的狼了,只要它们回来了,獒王就该有所忌惮了。可我又为它们担心,狼群巨大的战斗力虽然能牵制獒王,却难挡住獒王身边我主人手里的猎枪。
“嗷!嗷嗷!”
我发誓,这是我这一生最卖力的一次吠叫,远方的狼群,快来吧,到我这里来。狼的声音让我亲切,狼的味道让我浮想联翩,或许我这一生最自由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在狼群里的囚徒生活了。多么讽刺,一只藏獒,却一直在想着怎么给獒王捣乱,见到狼又会有如此亲切的感觉,可能我真的是投错了胎,不应该做一只藏獒,应该做一只狼才好。
“嗷呜——”
又是狼嗥,看来它们听到了我的吠声,又近了。我又加快了步子,终于见到了雪山上消失了好久的狼。
五六只狼,从远方疾驰而来。它们的步子压得很稳,又很快,看得出它们是狼群中的精锐。它们远远地看到了我,突然摆出了一副戒备的状态。藏獒跟狼的战斗在西藏这片厚重的土地上古已有之,似乎从未停歇。可我是白爪的朋友,在狼群里,因为白爪的缘故我一直受到它们的礼遇,现在这些狼把我当成了敌人来戒备,我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大脑也好像短路了一样。
“嗷呜——一只藏獒!”
它们把我围了起来,从语气上看似乎恨不得把我咬成粉末置于死地。
“各位,我是串儿啊,别动手!”
我的话说完,它们脸上全都是茫然之色,显然不知道这个串儿究竟是何物。它们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远处又来了别人。
一队狐狸和两只灰熊从远处跑来,它们列队虽然没有狼这么整齐,却也全是戒备,而这戒备,不是对狼,而是对我。一时间,我周围围了一圈的狼、熊、狐狸,它们的目标全都是我,看得我直发毛。
“各位……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
它们的眼睛像刀子,不停地剜着我身上的肉,领头的狼冷笑道:
“哼哼,为什么看你,还不是因为你是藏獒!说,今天来这儿干什么!”
现在看来它们对藏獒的仇恨,已经超过了藏獒对它们的仇恨。藏獒对这些动物的仇恨,源自对暴力和杀戳的天生厌恶,而它们看到藏獒的这种眼神这种心境……绝对是愤怒才能锻造出的。
“各位,我真的不是来干什么的,我是串儿啊,白爪的朋友,我来这里是阻止獒王肃清雪山的!”
领头的狼狐疑地看看我,跟旁边的狼耳语两句,冷着个脸又道:
“不行,我们是听说过白爪大人生前有个藏獒朋友,可是我们从来没见过,谁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们藏獒那么卑劣,万一是冒充的呢,暴露了我们的行踪,后果不堪设想!”
曾几何时,这还是我跟狼群讲话的腔调,现在,藏獒又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不是循环,也不是报应,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罢了。身为藏獒的我,又能怨谁呢?
一只狐狸道:
“我看它也不像撒谎,眼下咱们也是分辨不出,不如把它带到狼王过世的那个山洞去,那里住着那些老狼,它们是见过狼王那位朋友的,让它们一认就知道它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领头的狼不断打量着我,眼睛也不停地闪烁着,好像是在思考这个主意可行与否。它的眼睛每扫在我身上一下我的骨头就一阵哆嗦,它的眼睛每闪烁一下我的心就有一次忐忑。如果它按照那只狐狸说的处理方法还好,可若它心里想的是藏獒没一个好东西,宁可杀错,也不放过的话,我的命就一定交代在这里了。乌金说我这一趟回来一定会死,难道就是死在这些狼的手里吗?藏獒死在狼的手里,说出去也算战斗而死,死得其所,可这在我心里却是那么的苦涩。
它开口了,好像高台上的獒王,只是少了些天神的光环。领头的狼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松了口气,命算是暂时保住了,我跟着它们前往白爪去世的那个山洞,它们留下了两只狼观察是否有跟踪的。藏獒,一个以勇气和忠诚而闻名的种族,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被别人这样防备着,这是一种可以避免的悲哀。
终于,我们回到了白爪去世的那个山洞。原本随着狼群溃散而不知去向的老狼现在又跟着狼群回来了,还住在这个山洞。狼群似乎比獒群更有敬老的传统,这里被打扫得很干净,每天还有人给这些老狼送些食物。看在洞里的狼都很安宁,气氛也很温馨,它们的脸上都笼着一层淡淡的虔诚。白爪,你果然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狼王,你鲜血染过的地方,已经是狼族的圣地。你虽然人死但心不死,你应该看到了吧!看到以后你那张冷峻的脸也该露出笑容了吧!
想到白爪,我的眼圈红了。
“各位,狼王它生前有只藏獒朋友,我们出去巡逻碰上了一只藏獒,它非说它就是,你们看看它到底是不是。”
领头的狼跟老狼们说完以后就退到门口,防备我逃跑,我又何须逃跑呢,老狼们一下子就认出了我。白爪虽不在,能量犹在,那些狼的态度马上就转了个大大的弯,然后就是深重的叹息。
读完了它们的叹息,我才知道我养伤的这段时间獒王到底做了多少。
原来在我养伤的时候,獒王一直在帮我主人打猎。獒王连大熊都不怕,本身的实力就是雪山最强的,再加上我主人手里的枪,没有一个动物是它的对手。借助我主人的力量,獒王很快就击溃了雪山上几乎所有可能造成威胁的猛兽,藏獒的身价也水涨船高,一时间藏獒成了统治雪山的种族,就像当初的狼一样。
“藏獒对自己血统的崇拜是其他种族无法想象的,如果藏獒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统治了雪山,我想獒王也很难驾驭局面了。”
领头的狼摇摇头。
藏獒的势力越来越大,终于,其他动物也意识到了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才找回了已经离开雪山的狼群,狼群跟其他动物联合在一起,这才堪堪抵住藏獒的肃清。
现在的雪山,人人谈獒变色,而比藏獒更可怕的,就是獒王身边那个拿着枪的人类。以前还没有觉得怎么样,可他身边有无数的藏獒,造成的危害太大了。
我趴在地上,感受着白爪干涸的鲜血,这是一个末世,一定会有新的开始。我,还有我身边的狼、狐狸、熊,我们要一起走过这个獒王的黑暗时代,还有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