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藏獒串儿,我被父亲杀死,尸体抛在雪地上无人问津,藏獒不管,狼群不吃。我的意识一片死寂,如果说有什么可以证明我没死,那就只有我还在这里跟您讲述我的故事了。请耐下心来,听我讲述这个粗劣的故事,我告诉您,我死了。
獒王带着所有藏獒回到了藏獒山洞,我还在雪地上。獒王头一次没有高高在上,而是退到了獒群的最后,没有人知道它在干什么,更没有人知道它在想什么,只能听到些些微的低语声。
“獒王,今天老黑咬它儿子根本就没咬断血管,大动脉都没断,只是擦破了点皮儿,您就这么放过它了?万一……”
獒王的声音一向威严,今天带着哀愁。
“这个不用担心,活着和死去并不是看它还呼不呼吸,而是要看它的心死没死。串儿被自己的父亲害成那样,它的心已经死了,就算它现在能把伤都养好又能怎样?它的心已经死了,它就死了,它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如果心没死,那就算它停止呼吸,皮肉腐烂,骨头粉碎,它还是没死,只要心不死,这家伙就还是被人忌惮,就像雪山上的狼王,它就没死。”
藏獒都是耿直的,死就是死,活就是活,明明白白,哪里懂什么活了还没死,死了还活着的弯弯道道,听得头皮发麻,惊道:
“狼王还没死?它在哪,獒王,我带人替你结果了它!”
獒王摇头,对它的手下们,它不必多做解释,解释了也没用,徒增可笑的麻烦,就像现在这样。
“它的心没死。”
也许人的情绪真的能影响到天地,天人合一并不只是一句空谈。老天可怜我这只被父亲咬死的小藏獒,降下了一场大雪,掩埋我破破烂烂的尸体,送我一副最美的灵柩。生命齿轮转到这里,已经够了,我应该到另一个世界去,去找白爪,去找大熊,去找那些被我和主人合力杀死的生灵。我本无权因获取食物以外的原因剥夺它们的生命,就算是狼王和獒王也没有这种权利,可我还是做了,即便是帮助主人,万物之灵就有这种权利吗?我的热血已经凝固,长期存于我心里的一些东西却在慢慢融化。
温度的骤降和雪山上的大雪让草原村落忙乱起来,草原上天气变化无常,一点不寻常都有可能酿成极大的祸患,甚至影响到上百人的生命。小学校里,李若兰加了件衣服,看着雪山的方向,满是忧色。牧人们的只言片语和王兵身上的味道已经告诉了她王兵真正的营生,他不是一名老师,他是个猎人,李若兰知道他十有八九就在雪山,这么大的风雪他很有可能就在那里丧生。她爱过他,也怕过他,如果王兵死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到那时,她是该哭,梨花带雨,还是该笑,绽放如花笑颜。没人知道。
她的心好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跳不起,又停不下,直欲炸裂,她的担忧并不仅仅为了王兵,还有些她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雪山上到底有什么?李若兰就在门前往那个方向看着,眼前尽是感受不到威力的风雪,风雪中雾气模糊。
不知看了多久,王兵回来了,看起来很狼狈,他看到李若兰站在那里,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刚要过来,李若兰回屋了。
寻常人出门总会选择一个好天气,不一定风和日丽,起码不能刮风下雨,不能下冰雹下刀子,不能让天气威胁到自己的生命。而非常人出门,往往没有规律可言,有的人几年不出门,这几年几乎都是好天气,有一天刮龙卷风他出门了,只是为了打瓶酱油。或许你会在脑子里自动把这个故事填补为打酱油的家伙安然无恙地回家了,但很遗憾,现实就是现实,没有传奇小说里那么多神奇的事,也没有传奇小说那样可以预见。打酱油那家伙刚回到家门口就被龙卷风卷跑了,酱油瓶子都飞了,满天都是酱油,紧接着他家也被卷跑了。
我并不是想讲一个用来打酱油的无聊故事,而是这时候,有一个人出门了。
戴上帽子,穿上雪山特有的厚厚的毡子衣服,裹上一层又一层挡风雪的布,还背了一只装满了水和干粮的布兜,这个人就这样出发了。
他穿得像个粽子,臃肿得滑稽可笑,行走在大风雪的雪山里,更是添了几分童趣,没一会儿身上就被雪盖满了,像只剥了皮的大头梨,小孩子见了肯定会流口水。好在现在大雪封山,没人愿意专程到这里来看他,他可是大有身份的人,若是被人看到他这副打扮他面子上可挂不住。
他就这样在雪山上走着,现在的雪山,天上和地下是一个颜色,中间飘着的雪花也是这个颜色,就连他自己也被染成了这个颜色,方向根本无法辨别,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他就这样没有方向地走着,睁不开眼睛他索性就闭上,好在穿得够多,重心够稳,他也没有踉跄倒下。
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会过来帮他一把,给他指出一条路来,找个山洞让他避过这阵风雪。可惜,我已经死了,很快,我的身体就会同那些这么多年来埋骨于雪山的动物一样,成为积雪下的孽障,人世的一切已经与我没有多大关系了。再说,这人明知有这么大的风雪还要出来,就算被石块绊倒也是活该。
可我低估了这人的脚力,他非但没有摔倒,还越走越稳,越走越快,虽然线路是七扭八歪,迷失方向很明显,却又大致向着一个方向,真是个有趣的人。
不过这些与我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我躺在雪地里,却丝毫感受不到雪的冰冷、风的刺骨,我死了,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死者的一切,地上面的事情不归我管。只是没有和白爪做成邻居,微微有些可惜。
谁知道,我不去找那人,那人倒是找到我了。
他绕了很多圈之后,终于走到了我的埋骨之地,抓起一把我头顶的浮雪,露出了我身上杂乱又染血的皮毛,笑道:
“你这家伙,真是让我一顿好找,这下好了,可以吃狗肉了!”
我觉得愤怒之火在这具冰冷的尸体里燃烧,哪怕我的心早已停止跳动。这家伙,真是混蛋,竟想要吃藏獒!要知道,藏獒可是神犬,是绝对不能亵渎的,他居然想要吃我,而且是冰天雪地里特地来吃我,如果我还能动,一口牙恐怕早就把他咬碎了。
他当然察觉不了死者的愤怒,又是笑道:
“大冷天的,找你可真不容易,等一会儿把你拖回去,褪毛剥皮,放上各式调料各式配菜,大锅煮狗肉,暖身又暖心啊!”
说完,他当真动手把我从雪里扒了出来,扛在背上就走。他一定不知道他背上的这具尸体又恢复了些意识,而且是多么的愤怒,火焰在冰冷里熊熊燃烧,越烧越旺,而他也时不时地说些关于怎么吃狗肉的欠揍话,让这火焰越燃越高。
我被他带回了家,果如他所言,我被扔进热水里,想来紧接着的就是剥皮和抽筋,煮熟然后切片了。热水慢慢变温,他又在里面加了不少的草药香料,想是吃前先腌上一下更加滋补,水暖暖的、香香的,好像狗娘那最初的怀抱,在这温暖中,已经死去的我竟然睡着了,本来应该烟消云散的意识竟然还能睡着。
我不知道的是在愤怒之火燃烧的那一刻,只要我愿意,我的心脏随时能够重新跳动,只是我还没有意识到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意识恢复的那一刻,我惊讶地发现我不但没有被煮成香肉,而且我本来已经僵硬的身体能动了,虽然每一个动作都疼痛难忍,摸摸胸口,我冷了的心又开始跳动了,虽然还很轻,很慢。
慢慢睁开我浑浊的双眼,我终于看到了把我接回来的那个他。这家伙不胖不瘦,长得实在是没什么特点可说,估计掉到人堆里就再也出不来了,我的主人本也不算特别优秀,可跟他比起来也要英俊潇洒许多。他看起来也是二十多岁,比我主人可能还要小些,见我醒来,他笑了。
“哈哈,我的活狗肉醒了!”
我全身剧痛,不愿理他,只嘟囔着:
“嗷!你这家伙,还想吃我,等我好了第一口就咬你屁股!”
我能听懂人类的话,人类却难懂我们藏獒的语言,我本以为他听到我出声或是拿出锅子菜刀什么的开饭,又或是摸摸我的头开心地说你终于醒了这一类的话,谁知他两只手既没有去拿刀也没有来摸我,而是麻利地护住了自己的屁股,口里嚷着:
“喂!我救了你,你怎么还要咬我,更可恨的是你这么卑鄙,要咬我的屁股,你这家伙怎么这样!”
我愣了,他听得懂我说话,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