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事情都会有他的脉络走向,或是如人意,或是不如人意,或是不尽如人意,但至少也有个线索可循,不会像死蛇一样断成几截,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而现在我主人的去向就真的像死蛇一样,而且不只断成了几节,这蛇死得够惨,被挫骨扬灰,骨灰还完全烂掉,泯灭于天地,只留下了一个装棺木的大坑,坑里还没有棺材。
我和小狐狸在这里等了几天,冻得骨头都要裂了,可我主人还是没有半点回来的迹象。这几天风有些大,吹起地上的积雪,坑都快被填平了,估计再等上几日就完全不见踪迹了。
我用厚实的尾巴扫出了一块干净的土地,雄壮的身子趴在上面,把这块地占满了。小狐狸也是会找地方,蜷在我的身边,缩在我厚实的皮毛里,用我的体温来取暖。
“我说傻狗,咱们别再等了,这两天风刮得这么大,别说记号,就连坑都快填平了,你主人记性再好也找不过来的,还是别傻等了,白费力气。”
小狐狸说得在情在理,照这样的情形看来,再这么等下去真是有害无益。可眼前除了这个坑外我实在是没有其他的线索。为了寻找主人,就算只有一线生机我也不会放过,错过了这一线生机……万一……
见我神情这么犹豫,小狐狸马上就明白了我心中所想,又道:
“你这样傻等也不是办法,万一别处有了你主人的消息你就又白白错过了,不如听我的,在这雪山四处找找,问问狐狸老鼠什么的,好过你一个人在这傻等。”
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打听和问路确实是出门在外难免要做的事,没什么丢人的,再正常不过。也许是这几天我和小狐狸在这坑边守着的缘故,消息闭塞,刚一出去打听就把我们委实吓了一跳。
“你是说那个拿着枪的人类吗?这几天他很嚣张啊,拿着那杆大枪,又有一群狗帮他,已经有数不清多少的动物都遭了他的毒手了,无论是狼还是狐狸,都对他恨之入骨啊!”
眼前这只狐狸说的,真的是我的主人吗?
“怎么可能会这样,白爪可是狼王啊,它不管吗?”
狐狸摇了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白爪,它现在都自身难保了,上次它带着狼群围杀那个人类,谁知道那个人类怎么做的,居然把獒王给招来了,白爪虽然厉害,可哪里斗得过獒王?只一招!唉,好好一个狼王,据说被獒王给咬成了重伤。”
怎么会这样!死蛇又活了,串联起来线索就是:主人在雪山大肆杀戮,獒王在保护帮助它,白爪被獒王咬成重伤已经不能跟他们对抗了,雪山一片混乱……
怎么会这样?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也许潜意识里我想逃离这可怕的现实,可几步又怎么退得掉呢?白爪那样厉害的人物,真的会被獒王咬成重伤吗?
“小狐狸,你说,真的是这样吗?它们说的会是真的吗?”
小狐狸不愧是以狡猾着称的狐狸,眼珠子转了转就有了主意。
“我看八成是真的,最多也就是有些添油加醋了,你要是想知道怎么样了,不妨去问问狼王,狼王虽然重伤,可也不至于就这么死了,獒王也没厉害到这个程度,你要是真想要个结果,不如咱们去问狼王!”
若要问,不如去问狼王。如果说我串儿出生以来最佩服的,而且人狗不限,那么这个人不是我的主人王兵,而是这雪山上的狼王白爪。我对王兵的信服来自于多年的恩情,我对白爪的信服则是因为白爪的实力和智慧。可以说,白爪在我心中就像一座山一样,坚实,根基深厚,根本就不可能撼动。
“对!对!问白爪,问白爪,找狼,找狼!”
我觉得我失去了大脑,脑壳里面只是一片混沌,除了问白爪和找狼的只言片语,再没有其他,我整个儿好像疯了一样,奋力扑出去。
小狐狸也跟了出来,我们两个就这样,满雪山地瞎跑。就像两个快乐的傻子。看似快乐,实则满腹愁虑。
“嗷!嗷嗷!”
狼呢?应该会有狼出现的,狼呢?我找狼!狼王白爪居无定所,只有狼才知道他的所在,是以我和小狐狸像疯了一样满世界找狼。可是,原本雪山上最常见的猛兽,到处都是的狼,现在一只也看不到了,好像雪山上所有的狼都销声匿迹了。
“这是怎么回事,山上那些狼都哪去了,怎么一只也看不见?”
小狐狸嘟着嘴,显然对群狼消失也是非常的困惑。
“别找了,就算你们翻遍整个雪山也超不过五只狼了。”
我回过头一看,是一只老狼,走路一高一矮的,又老又瘸,毛色暗淡。我还认得它,就是我跟着白爪去送饭的老弱病残之一。
“你还认得我吗?白爪在哪里,快告诉我,快!”
老狼抬起浑黄的双眼看了看我,从它的眼神里,我看得出它已经认出我了。毕竟我跟白爪在一起走过,这老狼也是认得的,一时警惕大减,叹道:
“你们真的要找狼王吗?”
我用力地点点头,自出生以来我就从未用过这么大的力量,好像要把脑袋都点下来一样,这时间,我唯剩点头的力量了。
老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瘸一拐地引路,我们跟着老狼一步步按照我所熟悉的路线走下去,我还记得,上次走这条路我们带了很多羊肉。我知道,路的尽头是一群老弱病残的狼。
“堂堂狼王白爪,他怎么会在这里?”
老狼苦笑一声,又是叹道:
“等你见到狼王大人,它自然会对你有所托付的,现在不要想太多了。”
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一步一步跟着老狼,不知走了多久,有可能是百步,也有可能是千步,更可能走不完,不过就这样,我看到了绝世狼王白爪。
就是狼中老弱病残住的那个山洞,白爪趴在那里,身下是冰凉的石头。它的皮毛不再洁白无瑕,而是很红,很脏,是狼血的颜色,它自己鲜血的颜色。它的耳朵缺了一只,不过两只眼睛依旧明亮,好像还有往日的气概,压得所有人都得矮上一头的气概。
看到我来了,白爪好像并不惊讶,一切似乎理所应当,它应当躺在这烂地方,我也应该来这里看它,墨绿色的眼睛没有半点惊讶,如同深潭一般平静。
“你来了?来了就好。”
它趴在那里,中气十足,我也无法判断它受的伤究竟有多重,不过一向孤傲于世的白爪都被咬掉了耳朵,这肯定比断了脖颈更让它不可承受。
“你怎么了?是谁把你伤成这样?我去给你报仇!”
我咬牙切齿,驳杂不堪的眼睛里喷着怒火,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得让我一时都无法完全接受,心里的一座大山就这样崩塌了,只有愤怒才能让我看起来正常些。
“我说过你是一只不一样的藏獒,可现在遇到事情你还是用普通人的方法解决问题,唉,还是不成器,可惜我时间已经不多了。你想问什么我都知道,不过……还是长话短说吧,你别打岔,让我一口气说完,你能做到吗?”
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可我还是点了点头,对于白爪,我完全的信任,哪怕想法不同,可它却是个真正的英雄,这只狼值得藏獒尊敬。
“我如今命不久矣,可是现在还有几件事放心不下。我一死,狼族没了倚仗和约束,久了必会作乱,这是其一;我死了,雪山上那些想称霸的家伙怕是再也忍不了了,藏獒不会看着雪山大乱,可它们若来了……我也不知是福是祸。所以,咳咳,我要你来维护这一切。我知道你会说你做不到,我不逼你,雪山上有位叫乌金的人,想来你一定早有听闻,你就去那里找他,至于怎么做,就听他的吧,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咳咳……”
我离得更近了,见白爪的面色一下子极差,我已做了最坏的打算,白爪一去,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是是!我都记下了,我都记下了,你快告诉我,是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的,快告诉我!”
我急得眼眶欲裂,几乎流下血泪,这个白爪,到底是谁把它伤成了这个样子,这只狼王,白爪!
白爪笑了,不是嘴角的那一道弧度,而是咧开了嘴,露出了整齐的獠牙,真真正正地笑了。
“只愿风宁静,何必报冤仇……”
白爪的身子一软,就这么去了。
直到它死去我才知道它的致命伤到底在哪里,他的身体软下来之后,流出一摊殷红的鲜血,除了鲜血,在它身下还流出了一摊白花花的肠子。
好一个狼王白爪,即使身受重伤,宁死也不肯喊出一个痛字,也未放出一句软话。这才是我心中那座屹立不倒的山,这才是我从前看得到的那只屹立于雪山之巅从未有过变化的绝世狼王。
事情,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