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动物们开始毫无拘束地笑了起来。在这活跃而欢快的氛围中,那只寒鸦又鼓起勇气,跳到拉车马的头上,立在马的两只耳朵之间,拍打着翅膀说道:
“阿斯兰!阿斯兰!我开了第一个玩笑,对吧?是不是以后每个人都会知道我是怎么开了第一个玩笑的?”
“不,小朋友,”狮子说,“你刚刚不是开第一个玩笑,而是成了第一个笑柄。”其他动物们笑得比刚才更厉害了。不过寒鸦倒是毫不在意,也跟着大笑起来,直到马摇了摇头,它没有站稳掉了下去,幸好在落地之前及时想起了自己还有翅膀,于是便飞了起来(对它来说,这是第一次使用翅膀)。
“现在,”阿斯兰说,“纳尼亚建立起来了。接下来,我们必须想方设法保卫它的安全。我会在你们当中挑选出一些成员,组成我的智囊团。你过来,小矮人头领,你,河神,你,橡树神和雄猫头鹰,你们这两只渡鸦,还有公象。我们需要共同议事。虽然这个世界刚刚建立起不到五个小时,却已经闯进来了一个魔鬼。”
被挑选出来的那些动物走到前面来,跟着狮子朝东方走去。剩下的动物们则议论纷纷:“它说我们这个世界进入了什么?什么‘馍’?那到底是种什么东西?——不,它说的不是什么‘馍’,而是什么‘果’。不过到底是什么呢?”
“唉呀,”迪格雷对波莉说,“我想我应该跟着去——阿斯兰,就是那头狮子。我一定得和它谈谈。”
“你觉得我们能去吗?”波莉说,“我可不敢。”
“我非去不可,”迪格雷说,“为了妈妈。如果说有谁能提供帮她治病的东西,那必定是它。”
“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马车夫说,“我十分喜欢它的样子。我还想和老‘草莓’说上几句话呢。我并不指望会有其他动物来邀请我们。”
于是,三个人大胆地——或者应该说是壮着胆子——走向那群动物。动物们正忙着东说说西聊聊、互相交交朋友,直到这三人离得很近时才有所意识。它们当然也没有注意到安德鲁舅舅,他全身都在发抖,正站在远处大喊着(事实上并没有使出最大的劲儿):
“迪格雷!快回来!听我的话马上到这儿来。我不允许你再靠近一步。”
最后,当他们已经走到动物中间时,说话声立刻停了下来,动物们注视着他们。
“哇,”雄河狸终于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以阿斯兰的名义,这都是些什么?”
“抱歉。”迪格雷呼吸加快,刚想说下去,却被一只兔子打断了,“他们肯定是一种大莴苣,我敢保证。”
“不,我们不是,真的不是。”波莉急忙解释道,“我们不是能吃的东西。”
“哈!”鼹鼠说,“他们会说话!有谁见过会说话的莴苣?”
“或许他们就是第二个笑柄。”寒鸦说。
一头正在洗脸的黑豹犹豫了一下,说道:“嗯,就算他们是,也绝对没有第一个好笑。起码,我觉得他们并没有什么可笑之处。”说完它打了一个呵欠,然后接着洗脸去了。
“哦,很抱歉,”迪格雷说,“我有件急事。我想要见一下狮子。”
马车夫一直在努力试图吸引“草莓”的目光。终于,它注意到了他。“‘草莓’,我的好朋友,”他说,“你应该认识我的。你总不能往那儿一站就说不认识我吧?”
“那个东西在说什么,马?”有几个声音问道。
“嗯,”“草莓”吞吞吐吐地回答,“我也不太明白。我认为我们中的大多数都还难以搞清楚这种情况。不过我总感觉,以前似乎见过类似的东西。直觉告诉我,我过去可能住在其他的什么地方——甚至说,是另外一种东西——就在几分钟前被阿斯兰唤醒之前。一切都模模糊糊的,仿佛是一场梦,而梦里就有很像他们三个的东西。”
“你说什么?”马车夫说,“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就是我在你不舒服的时候用谷糖给你当晚餐,就是我每天帮你梳理鬃毛,你竟然不认得我了?每次你站在寒冷的地方,我都会记得给你盖上点儿什么,难以想象你竟会这么说,‘草莓’。”
“的确想起来了。”马苦苦思索着,“没错。再让我想想看,仔细想想。是的,以前你经常会把一个可怕的黑东西绑在我后面,然后抽打我让我往前跑。无论我跑了多远,那黑东西都一直哐啷哐啷地拖在我身后。”
“为了挣钱过日子,我们别无选择,”马车夫说,“我们都是长在一根藤上的苦瓜。如果不干活儿不挨鞭子,哪会有马厩和干草,更别提谷糖和燕麦。我买得起燕麦,就会给你尝上一点儿。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
“燕麦?”马把耳朵竖了起来,“是的,我想起那种东西了。没错,越来越多的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你过去总是坐在我身后的什么地方,我却在前面不停地跑着,拉着你和那黑东西。事实上,什么活儿都是我在干。”
“夏天,我承认,”马车夫说,“你干起活儿来热极了,而我总是坐在凉快的地方。可是冬天呢,好朋友?你可以让自己总是暖暖和和的,我却只能坐在那里,脚被冻成了冰棍,鼻子都快让凛冽的寒风给刮掉了,手也被冻僵了,连缰绳都很难抓住。”
“那是个让人无法忍受的残酷的世界,”“草莓”说,“那儿根本没有草,只有那些硬硬的石头。”
“没错,朋友,你说得对!”马车夫说,“那是个让人无法忍受的世界。我以前就说过那些铺路石不适合任何马。那儿就是伦敦。我也同样不喜欢那里。你是一匹乡下马,而我是一个乡下人。很久以前我时不时就会去教堂的唱诗班唱歌,我在老家的时候唱过。可没有办法,我们在那儿根本没法活下去。”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迪格雷说,“我们现在还是继续往前吧?狮子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我实在急着跟它说话。”
“听着,‘草莓’,”马车夫说,“这位小先生想跟狮子说件重要的事,也就是你们的阿斯兰。我想麻烦你驮着他(他会很感激你的)去找狮子。我和这个小女孩会跟在后面。”
“驮?”“草莓”说,“哦,我记起来了。这个意思是说,让他坐在我背上。我记得过去的时候,经常会有一个跟你差不多的两条腿小动物坐在我身上。他总会喂我吃一种白色的很硬的小方块。那个味道——唔,美妙极了,要比草甜多了。”
“哦,你说的是糖。”马车夫说。
“‘草莓’,请,”迪格雷央求道,“让……让我坐上去吧,麻烦你带我去找阿斯兰。”
“好吧,没问题,”马说,“我愿意驮你一程。坐上来吧。”
“老‘草莓’,太棒了。”马车夫说,“过来,孩子,我帮你一把。”
迪格雷很快坐到了“草莓”的背上,他觉得特别舒服,因为他以前也曾这么骑在自己那匹小马驹光溜溜的背上。
“好了,我们出发吧,‘草莓’。”他说。
“我想问问,你身上还有没有那种白色的小方块了?”马说。
“现在恐怕没有。”迪格雷说。
“唉,那就算了吧。”“草莓”叹了口气,迈步向前走去。
正在此时,只见一条大公狗认真地嗅了很久,又四处看了一会儿,喊道:
“快看,那儿似乎还有一个这种奇怪的东西——就在那边。在河边的树下。”
所有的动物都朝这个方向望过去,原来是安德鲁舅舅直愣愣地躲在杜鹃花丛中,生怕自己被发现。
“来!”几个声音说,“让我们过去瞧瞧。”就在“草莓”带着迪格雷轻快地朝一个方向飞奔而去时(波莉和马车夫跟在他们后面),一大群动物一路吼叫着、狂吠着、嘀咕着,总之制造着各种兴高采烈的声音,朝着安德鲁舅舅奔去。
我们有必要回过头去,站在安德鲁舅舅的立场上来解释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的想法跟马车夫和孩子们的大相径庭;这是由于一个人的见闻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立场,以及他是哪种人。
从动物们刚开始出现以来,安德鲁舅舅就一步步地退向灌木丛。当然,他也曾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它们;但却并不是出于对它们的兴趣,而是担心它们会朝自己跑来。跟女巫很像,他很现实,根本没注意到阿斯兰挑选动物的过程,他只看到,或者说是自以为只看见,有很多凶猛的野兽乱七八糟地来回走动。一直让他感到不解的是,没有任何动物逃离那头巨狮。
由于一个极其滑稽的原因,他没赶上野兽们开口说话的重大时刻。在很久之前,就是狮子刚开始歌唱之时,那时天还很黑,他也知道那声音是一首歌。不过他十分讨厌那首歌。它给他带来了那些他并不愿想起也不愿感觉到的回忆。不久,太阳升起来了,他看见唱歌的是一头狮子(“只是一头狮子而已。”他对自己说)。他尽力让自己认为它不是在唱歌,而且也从未唱过歌——那只是我们世界的动物园里任何一只狮子都会发出的吼声。
“当然,它根本不会唱歌,”他想,“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我的神经出了问题。谁见过一只狮子在唱歌?”狮子唱得越久越加动听,他就越努力地说服自己相信他所听见的不过是一阵吼叫。糟糕的是,当人们想使自己变得比实际上更加愚蠢的时候,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获得成功。安德鲁舅舅正是如此。没过多久,阿斯兰的歌声对于他来说完全成了狮吼。就算他想听,也无法听出别的内容。后来,当狮子提到“纳尼亚苏醒”时,他就只听见了一声咆哮。当动物们与阿斯兰谈话时,除了一阵嘈杂混乱的叫声他一无所闻。而等到它们开口大笑时——正如你所想,这让安德鲁舅舅感到极其害怕。他这辈子还从未听见过饥饿发狂的野兽们发出如此恐怖而残忍、充满杀气的喧嚣声。之后,他看见那三个人果真朝那群动物们走去时,便感到极度的愤怒和恐惧。
“蠢猪!”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下可完蛋了,那两个孩子连同戒指将一并成为那群畜生的午餐,我永远回不了家了。迪格雷这小鬼真是太自私了!其他两个人也坏透了。这是他们不要命了,可与我无关。但是我呢?他们从没有为我想一想。没有人考虑过我的处境。”
后来,一大群动物跑向他时,他立刻转身逃命去了。很显然,年轻世界的空气的确对这位老先生大有帮助。要是在伦敦,他年迈得早就跑不起来了,但现在,以他的速度可以毫无压力地夺得英格兰任何一所学校百米预备赛的冠军。他的衣摆在身后来回飘荡,十分飘逸。不过这根本没用。很多动物速度极快,这又是它们生命中的第一次奔跑,于是谁都如饥似渴地想锻炼一下自己的新肌肉。
“快追!我们得追上他!”它们大叫着,“没准儿他就是那个什么‘馍’!嘿!跑快点!把他截住!包围起来!坚持住!快追!”
没几分钟的工夫,已经有动物追上了他。它们站成一排阻断了他的去路,剩下的动物也追了上来将他包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去,他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麋鹿的角以及大象巨大的脸挡在他面前。那些体态笨重、表情严肃的熊和公野猪在他身后咆哮。神情冷漠的黑豹和花豹似乎嘲笑般地(在他看来如此)摇晃着尾巴,紧盯着他。最让他胆战心惊的是那么多张“血盆大口”。动物们张嘴是因为需要喘气,他却以为是想把他吃掉。
安德鲁舅舅晃晃悠悠地站在那儿,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哪怕在最安全的情况下,他也很讨厌动物:它们让他感到万分恐惧。当然,他也因用动物做了多年试验而更加憎恨并惧怕它们。
“这位先生,那么,”那条公狗说起话来有一种公事公办的意味,“你属于动物、植物还是矿物呢?”它确实是这样说的,只不过在安德鲁舅舅听来只是一阵“汪——汪——汪——”的吠声。
11﹒迪格雷和他的舅舅双陷困境
也许你会觉得,这些动物真是蠢笨至极,竟然没有看出来安德鲁舅舅和那两个孩子以及马车夫是同类。但你一定要知道,动物们对衣服毫无概念。在它们看来,波莉的外套、迪格雷的诺福克套装还有马车夫的圆顶帽都是长在他们身上的一部分,正如它们自己身上的皮毛和羽翼一样。假如它们与他们之间没有交谈,假如“草莓”也没有那些想法,它们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三人是同类。况且安德鲁舅舅和孩子们比起来要高大许多,与马车夫比起来又瘦了不少。除了那件白背心外(现在看上去并不很白了),他一整身都是黑色的。在动物们眼中,安德鲁舅舅的一头灰发(现在凌乱极了)跟那三人身上的任何东西都毫无相似之处。它们自然会迷惑不解。更糟糕的是,他好像还不会说话。
他也曾做过尝试。当公狗跟他交谈时(也许,按照他的逻辑,开始是咆哮,之后是对着他嘀咕),他把颤抖的双手举了起来,气喘吁吁地说:“好小狗,嗯,可爱的老朋友。”不过动物们根本听不明白,就好像他也无法理解它们的话一样。它们只听见了一阵模糊不清的咝咝声。或许听不明白也是一件好事,因为我还不知道哪条狗喜欢被人喊作“好小狗”,这跟你不喜欢别人叫你“小鬼”是一样的,更何况是一只生长在纳尼亚的会说话的狗。
安德鲁舅舅一时间昏倒在了地上。
“啊!”一头野猪说道,“它只是棵树而已。我刚才就觉得是这样。”(记住,它们从来没见到过昏厥,甚至连倒下也从未见过。)
那公狗嗅遍了安德鲁舅舅的全身上下,然后抬起头说:“他是动物,绝对是动物,并且极有可能和刚刚那几个是同类。”
“我不这么认为,”一头熊开口了,“动物是不会那样倒在地上的。我们也是动物,但我们可从不会倒下去。我们是这么站着的。”说着它用后腿站立起来,并朝后退了一步,不料被一根矮树枝绊倒了,四脚朝天地跌倒在地。
“第三个笑柄,第三个笑柄,这是第三个笑柄。”那只寒鸦看上去十分激动。
“我还是觉得它是一棵树。”野猪反驳道。
“如果是树的话,”另一头熊发表意见了,“就会有蜂巢筑在上面。”
“我保证那不是树,”一头獾也加入了讨论,“我想它在倒下之前好像有话要说。”
“那不过是风吹过树枝的声音而已。”野猪说。
“你不会想说,”寒鸦对獾说道,“它是个会说话的动物吧!它根本没说什么。”
“你们得明白,”大象说(显然是母象,她的丈夫,你应该记得,跟着阿斯兰一起走了),“你们应该明白,它或许是某种动物。这脑袋上白的部分不像一张脸吗?那些洞不像是眼睛和嘴巴吗?当然,他没长鼻子。不过——哎——不要那么严格。事实上,在我们当中,只有很少一部分长了那种叫做鼻子的东西。”它斜睨着自己长长的鼻子,我们完全可以理解那种骄傲的神情。
“我可不赞同你的说法。”公狗说。
“象说得很有道理。”貘说。
“还是让我说吧!”驴子伶牙俐齿地接道,“它可能是一种不会说话但自以为可以说话的动物。”
“我们能不能先让它站起来?”大象关心地说道。接着,它用鼻子轻轻地将安德鲁舅舅柔软的身体卷了起来,然后将他直立在地上,不幸的是它把他放反了,两枚二分之一金镑、三枚五分之二先令以及一枚六便士硬币从他的衣袋里滑落。一点用也没有,安德鲁舅舅再次栽了下去。
“啊哈!”几个声音嚷道,“根本就不是什么动物,它没有生命。”
“我告诉你们,它确实是动物,”公狗说,“不信你们自己过来闻闻!”
“可气味并不能说明什么。”象说。
“那么,”公狗说,“要是连自己的鼻子都不信,还有什么是可信的?”
“或许应该相信头脑吧。”象语气温和。
“我完全反对这种说法。”公狗说。
“嗯,我们得做点什么,”象说,“因为没准儿它就是那个‘馍’,一定要把它交给阿斯兰。大家有什么想法?认为它是动物还是树之类的东西?”
“树!是树!”十几个声音回答道。
“好吧,”象说,“那么,要是树的话,它肯定希望被栽进土里。我们得先挖个坑。”
两只鼹鼠很快便把这个任务完成了。但大家对该栽哪一头各执一词,看来安德鲁舅舅很难逃脱要被大头朝下栽进土里的命运了。有几个动物猜想他的腿就是树枝,这样的话,那团毛茸茸的灰色部分(指他的脑袋)必然是根。不过有的动物说,叉开的那一端似乎沾着更多的泥土,并且伸展得长些,看起来更像是根部。最后,安德鲁舅舅被直立着栽下,栽好后,泥土没过了他的膝盖。
“它看起来有些干枯。”驴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