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们应该给它浇些水,”象说,“我想我应该说(无意冒犯在场的各位),可能,对这类工作,我这种鼻子……”
“我不同意。”公狗说。
然而大象静静地走到河边,用鼻子汲满水,走过来洒在安德鲁舅舅身上。这有灵性的动物一直不停地浇着,直到在他身上浇了好多好多的水,仿佛他在穿着衣服洗澡一般。终于,安德鲁舅舅恢复了神智,从昏迷中醒过来,完全清醒过来了!不过我们有必要先把他放到一边,让他慢慢去回忆自己所做过的那些坏事(假如他还能做出如此理智的举动的话),我们来说一些更为重要的事情。
“草莓”把迪格雷驮在身上,一路向前小跑着,其他动物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耳边,他们越来越靠近阿斯兰和那群被选出来的动物们。迪格雷明白他不能影响这样一个严肃的会议,并且也毫无必要。不知道阿斯兰说了句什么,公象、渡鸦以及所有其他的动物都闪到一边去了。迪格雷翻了个身从马背上下来,发现阿斯兰正与他正面相对。它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高大、俊美,更加金光灿灿,看起来也更加可怕。迪格雷甚至无法直视它那双大眼睛。
“很抱歉——狮子先生——阿斯兰——阁下,”迪格雷说,“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麻烦您,您可不可以给我些这里的神奇果子来治疗我妈妈的病?”
他特别希望狮子能说“好的,没问题”,他十分害怕它的回答是“不”。然而,狮子的回答既不是“好”也不是“不”,这让迪格雷大吃一惊。
“他就是那个男孩,”阿斯兰并没看迪格雷,而是望着它的智囊们说,“就是这男孩干的。”
“天啊,”迪格雷思索着,“我到底做过什么?”
“亚当之子,”狮子说,“有个恶魔般的女巫来到了我新的国土纳尼亚。跟这些好动物们说说她是如何来到这儿的。”
太多太多能说的事瞬间浮现在迪格雷的脑海中,不过他十分理智,除了把真相交代完全外,没说一句多余的话。
“没错,是我带她来的,阿斯兰。”他声音低沉地回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是想带她离开我们的世界,然后把她送回她的世界去。我以为我把她送回她的世界了。”
“她怎么会跑到你们的世界,亚当之子?”
“是凭借一种——魔法。”
狮子沉默了一阵。迪格雷知道自己说得还太模糊。
“都怪我的舅舅,阿斯兰。”他接着说道,“他借助魔法戒指把我们送出了我们那个世界,至少,我是非去不可,因为他先把波莉骗走了,之后,我们在一个叫恰恩的城市碰到了女巫,我们被她抓住了……”
“你们碰到了女巫?”阿斯兰低沉的嗓音带有一种咆哮般的威胁。
“她苏醒过来了。”迪格雷十分沮丧,继而,他脸色渐发苍白,“我的意思是,我把她唤醒了。因为我很好奇要是我敲下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波莉一直反对我这么做的。请不要责怪她。我——我还跟她动了手。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我觉得,我是被钟下面那些奇怪的字给迷惑住了。”
“是吗?”阿斯兰问道,声音仍就是十分低沉的。
“不,”迪格雷说,“我现在才清楚根本不是。我只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接着是一阵持久的沉默。迪格雷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这些话,“我把一切都搞砸了。现在再也无法给妈妈要东西了”。
狮子再次张嘴说话时,已不再对着迪格雷说了。
“你们看看,朋友们,”它说,“我带给你们的这个崭新而干净的世界诞生还不到七个小时,就已经有一股邪恶的力量闯进来了,而且是由这个亚当之子唤醒并带进来的。”
那些野兽们,甚至还有“草莓”,全都把目光投向迪格雷,他恨不得能立刻被大地吞下去。“但是不要泄气,”阿斯兰说,依旧是冲着它的野兽们,“那个恶魔会带给我们邪恶。不过还早。我会时刻小心留神,争取让最坏的事情都冲着我来。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事就是建立起一种秩序,让这里在数百年内都保持为快乐世界的一片乐土。这灾难是亚当的种族带来的,但也将由他们帮助我们消除。靠过来一些,你们两位。”
最后一句是说给刚到的波莉和马车夫的。波莉紧抓着马车夫的手,目瞪口呆地瞅着阿斯兰。马车夫看了看狮子,把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还没有人见过他不戴帽子的模样。这么看去,他显得年轻漂亮了许多,更接近一个乡下人而并非伦敦的马车夫。
“孩子,”阿斯兰对马车夫说道,“我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你认识我吗?”
“不,阁下,我想我并不认识你,”马车夫说,“至少不是我们常说的那种认识。但是我有一种直觉,假如可以这么说的话,我们以前是有些熟识的。”
“好极了,”狮子说,“你的悟性比你自己所想的要高,你对我的了解会越来越深刻的。你喜爱这片土地吗?”
“待在这儿是件快乐的事,阁下。”马车夫回答。
“那么,永远住在这里怎么样?”
“你知道,阁下,我结过婚了,”马车夫说,“我想,如果我妻子也能生活在这儿的话,我们谁都不会想再回到伦敦的。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
阿斯兰昂起毛茸茸的脑袋,张开嘴巴发出长长的、不是十分嘹亮但却很有力的一声吼叫。这声音让波莉顿时心跳加快。她确信,那是一种呼唤,任何听见这声呼唤的人,无论间隔了多少空间与时间,都想要听从并且能够听从。尽管她心中充满了好奇,但当一个看起来善良而诚实的年轻女人不知从何处走出来站到她身旁时,她并没有被吓到或者感到大吃一惊。波莉很快反应过来,她正是马车夫的妻子,不是被那些折磨人的魔法戒指从我们的世界强硬地带来的,而是如倦鸟归林般迅捷、简便、十分舒适地来到了这里。那位年轻女人腰上系着围裙,挽着袖子,手上还沾着一把肥皂沫,很明显她刚刚正在洗衣服。假如有时间换上一身好衣服(她最好的帽子上镶有樱桃装饰物),她看上去定会让人厌恶。不过这身朴实无华的衣服却把她映衬得十分可爱。
当然,她还认为自己身在梦中呢,所以就没有立刻跑到丈夫身边,向他问个究竟。可当她见到狮子时,她怀疑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可是不知为何,她竟没露出丝毫害怕的神情。接着,她微微行了一个屈膝礼,在那个年代,一些农村姑娘也懂得如何行屈膝礼。之后,她走了过来,拉着马车夫的手,站在他身边,表情略显羞涩地望了望四周。
“我亲爱的孩子们,”阿斯兰注视着他们两人说道,“你们将成为纳尼亚王国的第一位国王和王后。”
马车夫一脸惊讶地张着大嘴,他的妻子也满脸通红。
“所有这些动物都将由你们来统治,要公正处事,在敌人入侵的时候保护它们的安全。要知道敌人迟早会来的,因为已经有一个恶魔般的女巫存在于这个世界里了。”
马车夫努力地吞着口水,清了一下嗓子。
“请原谅我,阁下,”他说,“万分感谢你,我太太也很感谢你,但我恐怕难以当此大任。如你所知,我根本没受过多少教育。”
“那么,”阿斯兰说,“你是否会使用铲子和犁?你会在地里种植庄稼吗?”
“是的,阁下,这类活儿我能干,可以说很小的时候就会。”
“你能善良、公正地对待所有的动物吗?记住,它们跟你生活的那个世界里的哑兽们不同,它们不是奴隶,而是会说话的野兽,它们是自由的。”
“我明白,阁下,”马车夫回答道,“我会做到公正地对待一切动物。”
“你会把这些做法教给你的儿女以及孙子孙女们吗?”
“我想我会努力去做的,阁下。我将尽我所能,是吧,蕾丽?”
“你不会在你的儿女中或者在一些动物中培植亲信,让其中的一部分压制并奴役另一部分吧?”
“我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真的,阁下。要是谁做了这种事被我发现的话,我一定严惩不贷。”马车夫回答道。(在谈话的过程中,马车夫的声音渐渐变得缓慢而浑厚,更像他儿时生活在乡下的声音,与他在伦敦当马车夫时那种尖锐的声音相差很大。)
“一旦敌人入侵(因为敌人会入侵),战火烧起,你会冲在最前面、战斗到最后吗?”
“阁下,”马车夫缓缓地答道,“一个人没有经过磨练是难以真正看清楚的。我得承认,我终究是个性情温和的人,最多也就是用拳头打打架。不过我会努力——我是说,我会拼尽全力恪守自己的职责。”
“不错,”阿斯兰说,“你将要去做一个国王该做的所有事情。而我即将为你举行神圣的加冕仪式。你和你的儿孙们会得到庇佑,他们有的会成为纳尼亚的国王,有的会成为南山那边阿钦兰的国王。至于你,小姑娘(他转向波莉),我们衷心地欢迎你。迪格雷在恰恩废墟的雕像厅里伤到了你,你现在原谅他了吗?”
“是的,阿斯兰,我们早已和好如初了。”波莉说。
“这再好不过了。”阿斯兰说,“接下来,该轮到那个小伙子了。”
12﹒“草莓”出征
迪格雷紧紧地闭着嘴,他愈加感到不自在。不管怎样,他希望自己别掉眼泪,或者做出一些更可笑的事。
“亚当之子,”阿斯兰说,“你是否已经准备好去弥补自己在我美好的纳尼亚王国诞生伊始对她犯下的错误?”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迪格雷说,“你知道,那个女巫已经逃走了,并且……”
“我想要问的是,你是否打算这么做。”狮子说。
“是的。”迪格雷说。有那么几秒钟,一个疯狂的念头闪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想说“如果你能帮助我治好妈妈的病,我就竭尽所能地帮你”,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不该和狮子讲条件。然而,当他回答“是”的时候,他想到了妈妈,想到曾经那个美丽的愿望如今全部灰飞烟灭,喉咙便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似的。他泪眼婆娑地脱口说道:
“可是,对不起,对不起——你愿意——你能给我点儿什么让我治好妈妈的病吗?”他原本一直低头注视着狮子粗壮的前腿和两只巨爪,如今,在绝望中,他慢慢抬起头直视着它的脸。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生中最令他惊讶的画面。狮子慢慢垂下了它那张黄褐色的脸,渐渐向他的脸凑近,最令人不解的是它的眼中闪烁着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与迪格雷的泪珠相比,狮子的泪珠更大,更亮,迪格雷顿时觉得,狮子仿佛比自己更真切地同情着妈妈。
“我的孩子,我亲爱的孩子,”阿斯兰说,“我明白,这实在太不幸了。在这片土地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能深刻体会到这一点。我们应该努力理解对方,友好和睦地相处。可我不得不为纳尼亚的生存大计做长久的谋划。被你带到这个世界的女巫早晚会回来的,或许不会那么快。我希望把一棵她不敢靠近的树栽到纳尼亚的土地上,那棵树将终年保卫着纳尼亚免遭她的侵犯。在乌云把太阳遮住之前,这片国土将拥有一个持久而明亮的早晨。你必须帮我把树种取回来。”
“好的,阁下。”迪格雷说。他并不清楚要怎样去做,但他相信自己一定会做好。狮子长长地舒了口气,低下头来,以狮子特有的方式亲吻了他。迪格雷顿时感觉到自己浑身充满了新的能量和勇气。
“亲爱的孩子,”阿斯兰说,“我将教你如何去做。转过头看看西方,说说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我看到高耸入云的山峦,阿斯兰,”迪格雷说,“我看到这条河冲下悬崖,形成了一条瀑布。在悬崖后面,能看到高高的山坡上有一片绿色的森林。接着往后看,有黑压压的更加高耸的山脉。而向更遥远的地方望去,是绵延的雪山——像极了照片上的阿尔卑斯山。在雪山的后面,就只剩下一片广袤无垠的天空了。”
“你观察得非常清楚,”狮子说,“那条瀑布正是纳尼亚的边界,一旦你到达悬崖边上,就意味着你已经出了纳尼亚,步入西方的原始区域了。你需要越过那些高山,找到一条被冰山环绕着的绿色河谷,你会看见一个蓝色的湖泊;在湖的尽头,有一座翠绿而陡峭的小山。在那座山的顶部有座花园,花园的中央长着一棵树。你要从那棵树上摘下一个苹果带回来交给我。”
“没问题,阁下。”迪格雷说。他并不知道怎样去攀登那些陡峭的险峰,可他不想说出来,以免听起来好像在为自己找借口。不过他还是说道,“但愿,阿斯兰,你并不是特别着急。我往返一趟可能需要不少时间。”
“年少的亚当之子,我将助你一臂之力。”阿斯兰边说边转身面向那匹马。它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一边摆动着尾巴以驱赶苍蝇,一边侧着脑袋听他们讲话,看上去要理解他们的对话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亲爱的,”阿斯兰对马说道,“你是否愿意成为一匹飞马?”
如果你当时在场的话,就会亲眼目睹那匹马鬃毛摇摆、鼻孔大张、后蹄轻轻擦地的样子。很明显,它恨不得立刻变成一匹飞马。但它只答道:
“要是你希望的话,阿斯兰——假如你真的希望——我无法理解为何会选中我——我算不上一匹十分聪明的马。”
“长出双翼,成为天下飞马之父吧,”阿斯兰的吼声惊天动地,“你将拥有一个新名字——弗兰奇。”
那匹马大吃一惊,向后退了一步,在它还是一匹拉车马的悲惨日子里,它或许也曾像今天这样如此受惊。接下来,它用后腿站立起来,扭着脖子,似乎是想抓住叮咬它肩膀的苍蝇。之后,犹如最初动物们从土地里蹦出来一般,一对翅膀从弗兰奇的肩膀上钻了出来,并且越长越宽,越长越大,渐渐超过了雄鹰的翅膀、天鹅的翅膀甚至是教堂窗户上天使的翅膀。这双翅膀的羽毛呈现出栗色和铜色。马猛地张开翅膀,一飞冲天,在阿斯兰和迪格雷头顶二十多英尺高的空中打着响鼻,不停地嘶鸣、腾跃。在围绕着他们转了一大圈后,它才慢慢降落下来,四蹄一并,看起来还不太熟练,它感到很惊讶,同时又无比欢喜。
“怎么样,弗兰奇?”阿斯兰问。
“好极了,阿斯兰。”弗兰奇回答道。
“你是否愿意载着亚当之子飞到我刚刚所说的山谷里去?”
“什么?现在么?立刻出发?”“草莓”——或者弗兰奇——说道。我们现在应该这么称呼它了。“快!快上来吧,小家伙,我曾经驮过像你这样的东西。那是很久远的事了,那个时候还有绿色的田野和糖块。”
“这两个夏娃的女儿在说什么悄悄话呢?”阿斯兰说着倏地转向了波莉和马车夫的妻子。显然,她们两人已经成为了朋友。
“抱歉,阁下,”海伦王后(马车夫的妻子蕾丽现在的称呼)说,“我想,要是可以的话,这个小姑娘也想一同前往。”
“弗兰奇有什么看法?”狮子问。
“哦,我不介意驮上两个孩子,”弗兰奇说,“但我可不希望大象也爬上来。”
大象根本没有这种想法。纳尼亚的新国王把两个孩子扶上了马背。当然,他把迪格雷猛地一举放了上去,却像对待一件易碎瓷器般地将波莉轻轻地托了上去。“他们坐稳了,‘草莓’——不,该叫你弗兰奇。这一趟可没那么轻松哦。”
“不要飞得太高,”阿斯兰说,“别企图飞越那些高大的冰山。从河谷那片绿色地带穿过去,总会找到出路的。好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哇,弗兰奇!”迪格雷弯下身子,抚摸着毛茸茸的马脖子,“好玩极了。抓紧点,波莉。”
没过多久,他们就把那片国土远远地抛在了下面。弗兰奇如鸽子般一圈圈地来回转着,大地也随之旋转起来。接着,弗兰奇向西飞去,他们漫长的空中之旅由此开启。波莉向下俯瞰,几乎无法看到国王和王后了,就连阿斯兰也成了绿草地上一个明亮的黄点。很快便有风从他们耳边呼啸而过。弗兰奇富有节奏地扇动着翅膀。
整个纳尼亚在他们的脚下铺展开来,草地、岩石、石南属植物和姿态万千的树木将大地渲染得色彩斑斓,蜿蜒的河流仿佛一条水银的飘带。往右向北方望去,小山的另一边,一片沼地缓缓斜升渐至地平线。左边的山峰更加高耸,一个个峡谷时隐时现。从那儿望过去,透过挺拔的松林,南方蔚蓝的土地展现在眼前,不断向远处绵延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