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先回船上吧,回去吧。”其他人建议道。
“我同意,”爱德蒙说,“我赞成他们的说法。至于这三位沉睡不醒的爵爷,我们可以先回去想想办法,明天再做定夺。这桌上的酒菜是万万吃不得的,要是在这里过夜就更危险了。凭我的直觉,这里到处都是魔法——而魔法就意味着危险。”
“如果是站在全船人员的角度上看,我认为爱德蒙国王说得没错,我们应该回去,”雷佩契普说,“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很想留下来在这儿过夜。”
“为什么?”尤斯塔斯问道。
“因为,”老鼠说,“我认为这种奇遇很难得,我不怕任何危险。如果就这么回去,我心里一直会有个没解开的谜团,恐怕一整晚都睡不着了。”
“我和你一起,雷佩契普。”爱德蒙说。
“还有我。”凯斯宾说。
“也算我一个。”露茜说道。接着,尤斯塔斯竟然也要留下来和他们一起。这对他来说,是非常难得的。尤斯塔斯在登上黎明踏浪号之前,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甚至从未听说过,因此,他在这种情况下自告奋勇地留下来,无疑是一种非常勇敢的行为。
“恳求陛下——”德里宁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凯斯宾打断了。
“不,爵爷,”凯斯宾说,“你还有自己的职责,船员们需要你。再说,你工作了整整一天,理应好好休息一下。至于我们五个一身清闲的人,在哪儿都一样。”他们为这事争论了好一会儿,不过最后还是王命难违。夜色渐渐拉下帷幕,德里宁带领着船员向海岸走去,其余五个则决定留下来守夜。这个时候,除了雷佩契普,其他人大概都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吧。
他们的面前是一张危机四伏的餐桌,于是每个人都花了好长时间挑一个好座位,虽然没人说明,但他们这么做的原因都是相同的。事实上,无论坐在哪里,只要一想到身旁有三个浑身都是长毛的怪物,他们也感到相当讨厌了。更何况这些人即使算不上死人,也没法算作活人,这么一来,就更让人不寒而栗了。要是坐在桌子的另一头,对面就是三个怪物,随着天色越来越黑,便越难以看清楚他们,万一他们在深更半夜的时候,突然发出了什么动静,或者干脆就在他们眼前消失了——算了,还是不要瞎想了。五个人围着桌子来回转悠,嘴里嘟囔着:“要不就在这儿?”“最好坐远点儿吧。”“这一边更安全些吧?”
犹豫了好久,他们最后认定了中间的位置,不过稍微靠近三位爵爷那一头。现在大概是十点钟,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向天空的东方望去,许多陌生的新星座在闪闪发光。可是,露茜更希望那是豹子星座和船星座,以及曾在纳尼亚的夜空上看到的那些老朋友。
他们将身上的航海外套裹得紧紧的,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开始,他们本想找个话题聊聊,但聊了几次,感觉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大家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不远处海滩上传来的一阵阵海浪声。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们着实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实在困得不行了,他们也会打一会儿盹,但睡不了多久,就会突然惊醒,之后便很难睡着了。这时,天空一片黑暗,只有东方看起来隐约有些灰白,原先看到的那些星座,位置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就在他们又冷又渴的时候,眼前出现的一派奇妙景象让所有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望着柱子外的一座低矮的小山坡,突然看到了一处亮光,仔细一看,那亮光是从坡上的一扇门里发出来的,门里走出来一个人,之后门便关上了。他们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那人手中的灯火,只见那灯火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就到了他们面前。借助微弱的灯光,他们看见一位身着蓝色露臂长袍的高个儿姑娘。那位姑娘长着一头金发,披散在背后,他们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她将手中的银烛台放在桌子上,大家这才看清楚那灯光是插在烛台上的长烛发出来的。从那笔直的烛火看来,上半夜的海风早已经停了。在烛光的照耀下,那些金银餐具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露茜发现在桌子的另一头,烛台的旁边,有一把她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石刀。虽是石头做的,看起来却异常锋利、充满杀气,露茜觉得这把刀一定有年头了。
到现在为止,大家一直保持沉默。这时,雷佩契普先站了起来,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凯斯宾也站了起来,之后其他人全站了起来,他们觉得眼前的这位女子十分尊贵。
“尊敬的客人,欢迎你们不远千里来到阿斯兰餐桌,”那位姑娘说,“可是,你们怎么什么都没吃呢?”
“小姐,”凯斯宾说,“那三个沉睡不醒的人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认为这些酒菜可能被施了魔法,他们正是吃了这些东西才长眠不醒的。因此,我们不敢吃。”
“可他们根本没动过这桌上的食物。”姑娘说道。
“请问,”露茜说,“他们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发生在七年前,”姑娘说,“他们三个和几个水手一起乘船来到岛上。想必他们在海上经历了不少波折,船帆破烂不堪,只剩下几根碎布条,船骨也基本上散架了。看到这满桌的食物,他们很高兴,其中一个人说,‘我看这地方真不错,不如我们就弃掉帆船,从此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里吧!’第二个人却不同意,‘那可不行,我们必须要回到船上去,我们应该乘船向西,回到纳尼亚,弥若兹可能已经死了呢。’第三个人暴跳如雷,说起话来一副专横的语气,‘不,苍天在上!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作为一个台尔马人,我们绝不能活得像那些畜生一样,我们活着就是为了不停地探索未知!反正剩下的时日也不多了,还犹豫什么?我们应该用下半辈子去探索太阳后面那片未知领域。’三个人意见不一,便争吵了起来,第三个人脾气暴躁,看见桌子上有一把石刀,便操起刀来要跟其他二人打架。谁知,他正要拿起那把刀,三个人就都睡着了,之后就再没醒来。这把刀是不能动的,他们要想从睡梦中醒来,就得等到魔法破除的时候。”
“这把石刀到底有什么来历?”尤斯塔斯问。
“你们当中难道没人知道吗?”姑娘反问道。
“我——我想,”露茜说,“我可能见过这把石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白女巫把阿斯兰绑在石桌上,她想要杀死它,好像就是用的这把刀。”
“没错,”姑娘说,“正是那把石刀。后来,作为纪念,石刀被保存在了这里。”
在刚才那段时间里,爱德蒙多次露出不安的神色,在听完这把刀的来历后,终于开口说话了。
“听着,”他说,“我并不想被人当成一个胆小鬼——我的意思是说,我当然有胆量吃这桌子上的食物——可是,恕我冒昧,我们怎么才能知道你是友非敌呢?说起来,我们这一路上也算是经历了千奇百怪的事情,很多事情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你说得让人不得不信;可若换做是女巫,我们相信她的后果是非常可怕的。所以,怎么才能证明你是我们的朋友呢?”
“这我就没办法了,”姑娘说,“信不信我,就看你们的了。”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只有雷佩契普在一旁悄声地说着什么。
“陛下,”它对凯斯宾说,“麻烦您帮我倒杯酒好吗?我可没办法提起那么大的一个酒壶。我要敬这位小姐一杯。”
凯斯宾给老鼠斟满了酒,站在餐桌上的雷佩契普用它那两个小爪子吃力地举起手中的金杯,说道:“小姐,我祝你身体健康。”喝完酒后,它又捡了块冷孔雀肉放进嘴里。没过多久,所有人便都围在餐桌旁吃喝了起来。大家的肚子早就饿了,眼前这桌丰盛的酒菜无疑是一顿相当完美的宵夜。
“你刚刚说这叫做阿斯兰餐桌,为什么呢?”露茜问。
“因为是阿斯兰吩咐将餐桌摆在这里的,”姑娘说道,“桌子上的食物是专为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的。到了这座岛,你们便到达世界的尽头了,尽管你们的船还可以继续驶向更东的地方,但尽头的开端就在这里。因此,这座岛也被称为世界尽头。”
“桌子上的酒菜不会坏吗?要怎么保鲜呢?”尤斯塔斯总是问一些比较贴近实际的问题。
“重新做呗,”姑娘说,“以后你自然会弄清楚的。”
“我们怎样才能唤醒这三个沉睡的人?”凯斯宾问,“我这几位朋友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说到这里,他转向尤斯塔斯和佩文西兄妹,并向他们点了点头,“在他们生活的地方,有这样一个传说——有一个王子,或者说是国王,来到一座被魔法催眠了的城堡,城堡里所有的人都沉睡不醒。故事的结尾,王子给了公主一个吻,公主便醒过来了。”
“我们这儿可不一样,”姑娘说,“要是那公主在这里睡着了,王子必须得先帮她解除魔法,之后才能吻她。”
“这么说来,”凯斯宾说,“你知道如何破除魔法?阿斯兰在上,请你告诉我吧,我好立刻开始这项工作。”
“我父亲会告诉你怎么做的。”姑娘说。
“你父亲!”大家连忙问道,“他在哪儿?他是什么人啊?”
“瞧。”姑娘转过身去,给他们指了指山坡上的那扇门。此时,东方的天空露出了鱼肚白,借助大片明亮的曙光,他们看得十分清楚。
14﹒世界尽头的起点
那姑娘的话音刚落,山坡上的门便被打开了,一个高大挺拔的人从门里走了出来,看起来要比姑娘粗壮很多。他没提烛火,却十分明亮,似乎身上在发着光。没过多久,一个老人模样的人站在了他们面前。他赤着脚,银发银须全都极长而极其飘逸,直垂到脚踝。他身上穿着一袭银袍,看起来似乎是用银羊毛纺制而成的。老者的神情庄严而不失慈祥,所有人下意识里默默地站了起来。
然而,老人并没有跟他们说话,而是径直走到他女儿对面。之后,父女俩面向东方,向前伸出双臂,以这种姿势唱起歌来。他们几个谁也没记住那歌是怎么唱的,所以我也没法写下来了。事后露茜回忆起来的时候,说那是一支声调高得近乎尖利的歌,但却很好听。“歌声的调子很冷,很适合在清晨唱。”
只见,他们唱着唱着,灰蒙蒙的东方天空中渐渐出现了一片片白云,白云不断地扩散,最后整个天空都成为一片雪白,把海面映得银光闪闪。父女俩一直唱了好久,东方的天空由雪白渐渐转为火红,等到云朵都散去了,海面上升起了一轮红彤彤的太阳,那温暖而明亮的光束笔直地照在石桌上,金银餐具和那把石刀全都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
这些纳尼亚人曾有好几次想拿这一片海域上升起的太阳与纳尼亚的日出作对比,看看它们是不是一样大。现在,他们可以完全做出肯定的回答了。阳光跳跃在露水上、石桌上,他们从未在哪一个早晨见到过如此明亮的曙光。后来,爱德蒙回想起来时是这么说的:“在那次航海旅行中,我们经历了各种激动人心的事情,但却没有一件比那一时刻更让人感到激动。”因为这个时候,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真的是世界尽头的起点。
接下来,他们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从那轮旭日的中心飞了过来,可那速度实在太快了,稍微一眨眼,便又什么都没有了。不过很快,他们发现空中出现了其他的声音——那些声音显然是在应和父女俩的歌声,不过声调很是奇怪,谁也不知道它们唱的是什么语言。没过多久,只见成千上万的大白鸟从空中飞来,它们落在草地上,落在石板地上,落在桌上,甚至是你的肩上、你的头上、你的手上——这时,他们才反应过来,那些古怪的歌声就是这些鸟儿唱出来的。整个天空看起来像是正在下一场大雪。之所以把这景象形容为下雪,是因为这些鸟儿并不仅仅让整个世界变得洁白一片,同时也让周围的景物看起来十分朦胧,甚至是有些模糊不清。
露茜仔细地观察一只停在她身边的大鸟,顺着它的翼间望去,她看到一只喙里含着东西的鸟儿在老人身边落了下来。那东西看起来像个小果子,但却明亮得刺眼,似乎是一块燃烧着的火炭。鸟儿将那东西放到了老人的嘴里。
之后,歌声中断了,那些鸟儿开始在餐桌上忙碌起来。不久,它们飞离餐桌后,那原先满是酒菜的桌子上已经空无一物了。它们吃光了餐桌上所有的食物,并把骨头啊、皮啊、壳啊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东西,全都给带走了,成千上万地飞回到旭日那边。由于歌声已经停下来了,所以你能感觉到整个空气都被那千万对鸟翼扑腾得不停震颤。再看桌面,干净极了,只是座位上的三位纳尼亚爵爷仍旧沉睡不醒。
这会儿,那位老人终于向这群纳尼亚人走来,并向他们表示欢迎。
“阁下,”凯斯宾说,“这三位深睡不醒的纳尼亚爵爷是我的朋友,我希望您能告诉我如何唤醒他们。”
“孩子,我当然愿意告诉你破除魔法的办法,”老人说,“如果想让他们醒来,你们就要一路乘船向东到达世界尽头,你们要尽可能地靠近那里,与此同时,还要在那里留下至少一个伙伴。”
“那个留下的人会怎么样呢?”雷佩契普问道。
“他将进入极东的地区,并且永远无法再回来。”
“我衷心想到那里去。”雷佩契普说。
“阁下,我们现在距离世界尽头还远吗?”凯斯宾问,“你知道再往东去会有哪些海洋和陆地吗?”
“我倒是看到过,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老人说,“而且还是从高空中看到的。我所知道的那些信息恐怕无法给水手们提供什么帮助。”
“这么说来,你能在天上飞?”尤斯塔斯心直口快地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小伙子,我所在的高空,可比你想象中的高多了,”老人回答道,“我是拉曼杜。瞧你们那副大眼瞪小眼的样子,看来你们并不知道这个名字。这倒也正常,我曾是一颗星辰,不过,那个时候你们这些小家伙都还没出世呢!后来,一切星座都发生了变化,我也不再是一颗星辰了。”
“天哪,”爱德蒙小声嘀咕着,“这位老人竟然是一颗退隐的星辰。”
“这么说,你现在不是星辰了?”露茜问。
“小姑娘,准确地说,我也算是一颗星辰,只是退休了而已。”拉曼杜说道,“我上一次从天空中落下来时都衰老得不成样子了。之后,我被送到了这里。休息了一段时间后,我恢复了不少。你们刚刚或许看到我吃下了一个果子,那是生长在太阳山谷里的火果,火果可以让我变得年轻。每天清晨,那些鸟都会为我带来一枚火果。终有一日,我将如新生儿一般富有生命力,那时,我就会再次升上天空,在那广阔无垠的太空中尽情遨游。而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东边地角。”
“我们那个世界的星星,”尤斯塔斯说,“是一种气体,里面有一大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小伙子,在那个世界里,你们只是探测到了星的成分,而并没有看到它的本质。而在这个世界,我想你们曾经遇到过一颗叫做科里亚金的星辰。”
“他也是一颗星辰?他也退休了么?”露茜问道。
“他确实是一颗星辰,但却不能说成是退休,”拉曼杜说,“或许应该称之为惩罚。他是被贬去管理那些笨蛋的。他原本是南方天空的一颗星辰,只在冬天的时候出现。要不是出了意外,他本应在天空中照耀千万年的。”
“他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啊,阁下?”凯斯宾问。
“小伙子,”拉曼杜说,“这些事情可不是一个亚当之子能知道的。不谈这个了,可别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了。告诉我你们的决定。你们是想一路向东到达世界尽头,并在那里永远地留下一个人,以使魔法解除?还是准备打道回府往西开回去?”
“陛下,”雷佩契普说,“那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此次航行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救出这三位爵爷,所以当然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