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那么的安静,可是在空中充斥着恰恩的各种声音的那个时候,我也曾站在这里。脚步声、车轮声、鞭子的抽打声以及奴隶的呻吟声,还有马车驶过的轰响和寺庙里献祭时的鼓声。战斗开始的时候,每条街道上都杀声四起,恰恩的河水被鲜血染得通红,我也站在这儿(可那时一切都快结束了)。”停了一会儿,她接着说,“一个女人一瞬间便将这一切永远地抹去了。”
“谁?”迪格雷小声问道,不过他已经想到了答案。
“我,”女王说,“我,简蒂丝,最后一位女王,也是世界之王。”
两个孩子愣愣地站在那里,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全都是我姐姐的错,”女王说,“她逼我这么做的。她该受到所有神明永恒的诅咒!那时,我随时都准备和解的——没错,只要她肯让位给我,我就会饶她不死。可是她不干,她的傲慢把整个世界都毁了。战争开始之后,双方都立下约定不使用魔法,但她竟然不守信用,我能怎么办呢?愚蠢!好像她不知道我的魔法比她的强大似的。她早就知道我已经掌握了灭绝咒的秘密。她总觉得——自己始终是个弱者——她认为我不会使用那个秘咒吗?”
“那个秘咒是什么?”迪格雷问。
“它可是秘密中的秘密,”简蒂丝女王说,“很久以前,我们这个民族高贵的国王们就已经知道这个只有一个字的秘咒了,如果在适当的仪式中说出这个字,除了念咒人以外,其他所有的生命都会灭绝。不过,古代的国王们心肠太软弱,不仅约束自己,而且还要约束他们的后人,让他们立誓永远不探索那个字的秘密。因此,我是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才把它学到手的。她把我逼得无路可走,我才用了这个密咒。为了征服她,我几乎用尽了其他一切办法与她作战。我的将士们的尸体堆积如山……”
“魔鬼!”波莉轻声嘀咕了一句。
“最后一次战争,”女王说,“在恰恩城里持续了三天。在那三天里,我就站在这儿观战。我始终没有使用魔法,直到我的最后一批战士倒在了血泊里。我可恶的姐姐,率领着叛军,已经走过了由城市到这个台地的一半台阶。我等待着,直到我们能互相看清彼此的脸时,她用那双可怕而邪恶的眼睛盯着我,说‘胜利了。’‘没错,’我说,‘的确胜利了,可惜不是你的胜利。’接下来,我念出了灭绝咒。瞬间,我成了太阳下惟一的生命。”
“但是,其他人呢?”迪格雷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什么人,孩子?”女王问。
“那些普通人,”波莉说,“他们可没伤害你。妇女,孩子,以及动物。”
“你难道不明白吗?”女王仍然只对着迪格雷说话,“我是女王,我的臣民们,除了服从我的意志别无其他选择。”
“无论如何,他们都太无辜了。”迪格雷说。
“我刚才竟然忘了,像你这样的普通男孩,怎么会理解执政者的想法呢?你必须清楚,孩子,对你们凡人来说错误的事,对我这样的女王来说是不能叫做错误的。我肩负着天下的重担。我一定要从那些律法的约束中挣脱出来。我的命运注定我是高贵而孤独的。”
迪格雷突然想起来,安德鲁舅舅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但这些话从简蒂丝女王的口中说出来,就显得庄严而富有气势得多,或许是因为安德鲁舅舅并没有七尺的身高,也没有惊人的美貌吧。
“接下来呢?”迪格雷说。
“我事先对存放我祖先雕像的大厅施了强大的魔咒。这魔咒把我自己也变成一尊沉睡在他们之间的雕像,一千年不吃饭,不烤火,直到有人来到这里,敲响钟声把我唤醒。”
“太阳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因为灭绝咒吗?”迪格雷问。
“哪种样子?”简蒂丝问。
“巨大而鲜红,却显得异常冰冷。”
“原本就是这样的,”简蒂丝说,“起码有上千年了。难道你们的太阳不是这样的吗?”
“嗯,比这个要小一些,黄一些,不过发出的热量要多得多。”
“啊——”女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迪格雷在她脸上看到了曾经在安德鲁舅舅脸上看到过的那种饥饿而贪婪的表情。
“看来,”女王说,“你们的世界比较年轻。”
她停顿了一下,再次向那片荒凉的城市望了一眼——神情中丝毫看不出她为自己的罪恶感到内疚——之后她说:
“好了,我们得离开了。这儿是世纪的末日,太冰冷了。”
“可是要去哪儿?”两个孩子同时发问。
“哪儿?”简蒂丝惊讶地重复道,“当然是去你们的世界。”
波莉和迪格雷对望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迷惑。波莉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女王,而迪格雷呢,在听了她的故事以后,也觉得自己对她已经没什么兴趣了。显然,谁也不想把她那种人带回家。就算愿意,也根本不知道怎么把她带回家。他们只想着自己逃走,可是波莉无法戴上戒指,迪格雷当然也不能丢下她独自回去。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
“哦——哦——我们的世界,我——我不知道你想去我们的世界。”
“难道你们不是来接我的吗?”简蒂丝问。
“我敢保证,你根本不会喜欢我们的世界。”迪格雷说,“那地方并不适合她,是吧,波莉?那儿无聊极啦,不值得一看,真的。”
“等我去统治的时候就会值得看了。”女王回答道。
“啊,可是你不能,”迪格雷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事实上,他们不会答应的。”
女王笑了起来,神情极为傲慢。“有许多高贵的国王,”她说,“都曾想跟恰恩王朝作对,结果他们全都惨败了,连名字也灰飞烟灭了。傻孩子!你觉得,以我的美貌和魔力难道无法在一年之内让你们的世界臣服在我的脚下吗?开始施展魔法,马上带我去那儿。”
“这真是可怕极了。”迪格雷对波莉说道。
“或许你在害怕你的舅舅,”简蒂丝说,“如果他对我表示出尊敬,我就会保住他的性命和王位,不为难他。既然他知道如何把你们送到这儿来,那么他应该是个极其出色的魔法师。他是你们整个世界的王么,或者只是统治了一部分?”
“他根本不是什么王。”迪格雷说。
“撒谎,”女王说,“只有拥有皇家血统的人才会使用魔法,不是吗?普通人怎么可能成为魔法师?不管你怎么说,我都知道,事实是你的舅舅是你们那个世界伟大的国王,并且是一位了不起的魔法师。他是在某个魔镜或魔池里,借助魔法看到了我的影像。他沦陷于我的美貌之中,于是施展了一种能使你们的世界翻天覆地的强大魔咒,让你们越过各个世界之间的鸿沟,来到这里唤醒我,并把我带到他的身边。告诉我,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这个,我想并不完全如此。”迪格雷说。
“根本就不是,”波莉叫了起来,“从头到尾都是胡言乱语。”
“混账!”女王怒火中烧地喊道,她狠狠地揪住波莉的头发,刚好抓在最容易被扯痛的头顶部位。不过这样一来,她就不得不松开了孩子们的手。“好!”迪格雷大叫道;波莉也喊了一声“快!”于是,两人把左手伸进口袋,根本不用等到把戒指戴上,在触到戒指的一瞬间,这个可怕的世界就在他们眼前彻底消失了。他们向上冲去,头顶上,那缕温暖的绿光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6﹒安德鲁舅舅遭遇到麻烦
“快把我放开!”波莉尖叫道。
“谁碰你了。”迪格雷说。
脑袋刚露出水面,那片熟悉的树林便再次呈现在他们的眼前,依旧是阳光明媚且宁静祥和。刚刚离开那个腐朽、荒芜的世界,这片树林看起来比以前更加青葱、温暖和安详。我想,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又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来自哪里,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下,聆听着树木的生长,糊里糊涂地享受这份快乐。可是,这回,他们不得不努力让大脑保持清醒:因为刚到草地上,他们就意识到,不只是他们两人,那个女王,或者说是女巫(随便你怎么叫她),也一并来到了这里,并且紧紧地抓着波莉的头发。难怪刚才波莉大喊着“放开!”
顺便说一下,这也证明了戒指还有另一种作用,安德鲁舅舅没跟迪格雷说过,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想靠那些戒指从一个世界到达另一个世界,根本不需要戴上或亲手触摸戒指,只要触摸一个能碰到戒指的人就可以了。这听起来类似于磁铁。众所周知,如果要用一块磁铁拾起一根别针,那么碰到这根别针的其他别针也同样会被吸起来。
然而此时此刻,树林中的简蒂丝有了明显的变化。她的脸色苍白极了,原来的美貌也几乎不复存在了。她仿佛呼吸困难般地弯下了腰,这里的空气似乎使她感到窒息。两个孩子不再害怕她了。
“松开!快把我的头发松开。”波莉说,“你想干什么?”
“听着!松开她的头发,立刻!”迪格雷说。
两人转过身,开始与她厮打起来。显然,女巫比他们脆弱多了,很快就不得不松开了手。她气喘吁吁,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喂,迪格雷!”波莉喊道,“快换戒指,我们得跳进回家的水潭!”
“救命!救命!天呐!”女巫有气无力地喊着,蹒跚地跟在他们身后,“把我带上。别把我丢在这个可怕的地方,不然我会没命的。”
“这也是执政者的想法,”波莉恨恨地说道,“就像你把你的世界里那么多人都杀掉了一样。赶快,迪格雷。”他们戴上了绿戒指,但是迪格雷说:
“可恶!我们该怎么办?”他不由得对女巫产生了一丝怜悯。
“别傻了,”波莉说,“她肯定是装的。快走。”接着,两个孩子一起跳进了回家的水潭。
“多亏我们做了标记。”波莉想。然而,就在他们跳下去的一刻,迪格雷感觉到两只冰冷的大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耳朵。此时他们已经沉下去了,我们这个世界随之模模糊糊、隐隐约约地显现了出来。抓住他耳朵的手变得越来越有力。可想而知,女巫的力量正在不断恢复,迪格雷对她又打又踢,但毫无作用。很快,他们便回到了安德鲁舅舅的书房。安德鲁舅舅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迪格雷从另一世界里带回来的奇特动物。
他这样呆望是有原因的。迪格雷和波莉也同样是目瞪口呆的。显然,女巫已经恢复了元气;此时,她站在我们的世界里,和周围的普通事物比起来,实在让人胆战心惊。在恰恩,她就已经让人感到十分惊讶了;而在伦敦,她会给人带来巨大的恐惧。首先,他们到现在也搞不清楚她到底有多么庞大。“根本不是人类。”迪格雷看着她想道;他的想法并不夸张,因为有人说过,恰恩皇族拥有巨人血统。不过,她的高度,与她的美貌、残忍和野性比起来还要逊色一筹。她看上去比伦敦街上的大多数人都要多出至少十倍的精力。
安德鲁舅舅躬着腰,反复地搓着手,注视着她;说实话,他心里非常害怕。站在女巫旁边,他看起来渺小得像只小虾米。同时,正如波莉后来所说的,他和女巫的表情在某方面有相似之处;那是一种在所有邪恶魔法师的脸上都能看到的表情,也就是简蒂丝说她在迪格雷脸上无法找到的“标记”。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带来了一种好处:你不会再对安德鲁舅舅感到惧怕,犹如见过响尾蛇便不再怕蚯蚓,见过发疯的公牛就不会再怕奶牛一样。
“呸!”迪格雷想,“他算什么魔法师!根本不够格。她才是真的。”
安德鲁舅舅一直在搓手鞠躬。他想说几句客气话,可此刻却像个哑巴。他所谓的用戒指做的“试验”,结果远远好于他的期待:因为虽然他与魔法打交道多年,但他一直把危险带给别人。类似今天这样的事史无前例。
此时,简蒂丝说话了,声音不大,却使整个屋子颤抖了起来。
“谁是那个把我召唤到这个世界来的魔法师?”
“哦——哦——夫人,”安德鲁舅舅喘着大气说,“我感到万分荣幸——实在太高兴——最最出乎意料的惊喜——要是给我个机会准备一下就更好了——我——我——”
“魔法师在哪儿?蠢猪!”简蒂丝问。
“就——就是在下,夫人。我希望你能原谅——嗯——这些淘气的孩子们对你的失礼。我敢保证,他们不是故意的——”
“你!”女巫的声音变得更加可怕。说着,她一步迈进屋子里,一把抓住了安德鲁舅舅灰色的头发,将他的头向后一拧,让他的脸面向自己。随后,她像在恰恩王宫里研究迪格雷的脸一样认真地琢磨他的脸。安德鲁舅舅紧张极了,一会儿眨眨眼睛、一会儿舔舔嘴唇。最后,女巫把手松开,他一下向后倒去,踉踉跄跄地撞在了墙上。
“我明白了,”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你是另一个种类的魔法师。站起来,狗,别缩在那里好像正跟你的同类说话。你怎么可能会魔法?我敢肯定,你绝对没有皇族血统。”
“这——嗯——严格地说可能没有,”安德鲁舅舅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算不上地道的皇族。不过,夫人,凯特利家族却是多塞特郡一个古老的家族。”
“安静!”女巫说,“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离不开规则和书本的自吹自擂的小魔法师。你的血液和心脏里不存在真正的魔力。你这样的魔法师一千年前就在我们的世界灭绝了。可现在,我将允许你成为我的仆人。”
“这真让我感到荣幸之至——兴奋至极——真让人高兴。我说的全都是实话。”
“闭嘴!你的话太多了。记住你的第一个任务。这里看起来像个大城市。立刻想办法给我找一辆马车或飞毯或一条训练有素的龙,或者任何你们这里的皇室贵族需要的东西。之后,带我去能弄到符合我身份地位的服装、首饰和奴隶的地方。从明天起,我就要开始征服这个世界了。”
“我——我——我马上去叫一辆出租马车。”安德鲁舅舅大口喘着气。
他刚到门口,女巫便说道:“站住,不要耍花招。我的眼睛能透过墙壁,直视人的内心。无论你走到哪儿都逃不出我的眼睛。一旦我发现你想背叛我,我就会诅咒你,你坐过的任何地方都会像烧红的铁,无论何时你躺上床,脚下都会有看不见的冰块。现在你可以走了。”
那个老家伙像夹尾巴狗一样跑了出去。
孩子们担心简蒂丝会问起树林中的事。不过,她当时并没提到,后来也没再谈到这件事。我想(迪格雷也想),她的内心根本无法记住那片宁静的地方,就算你经常带她去那儿,甚至把她长久地留在那里,她仍旧一无所知。现在,她与孩子们单独待在一起,但她对他们毫不留意。在恰恩,她看都不看波莉一眼(直到最后),因为她一心想着利用迪格雷。而她现在有了安德鲁舅舅,就不再注意迪格雷了。我想大多数女巫都是如此。她们极端实际,只对有用的人或物感兴趣。因此,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但是,从简蒂丝用脚拍打地板的行为上可以看得出,她越发地不耐烦了。
没过多久,她就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那个老傻瓜干什么呐?我就该带根鞭子来。”她看也没看孩子们一眼,就冲出去找安德鲁舅舅了。”
“呼——”波莉长长地舒了口气,“我得回家了。现在太晚了,我会被罚的。”
“那,早点回来,”迪格雷说,“把她带到这儿来太糟糕了。我们必须制定一个计划。”
“那是你舅舅该做的事,”波莉说,“是他的魔法带来这些麻烦的。”
“无论如何,你还会回来,对吗?真该死,你不能让我一个人去解决这团乱麻。”
“我从隧道回家了,”波莉语气冰冷地说,“这样快一些。如果你想让我回来,是不是最好道个歉?”
“道歉?”迪格雷叫道,“跟个女孩似的?我做了什么?”
“当然,没什么。”波莉讥讽道,“只不过在雕像厅里,像一个可恶的暴徒一样差点把我的手腕拧断。只不过傻瓜般地用小锤去敲钟。只不过在树林里还没等跳进水潭就转过身去,好让她趁机抓住你。就这些。”
“啊,”迪格雷大吃一惊,“好了,我道歉,并且对雕像厅里发生的事感到非常愧疚。现在,我已经道歉了,你就应该回来,不然太不像话,如果你不回来,就是让我一个人置身虎口。”
“我觉得你不必担心,坐在烫人的椅子上、脚下有冰的人是凯特利先生,不是吗?”
“不是那回事,”迪格雷说,“我担心妈妈。要是那怪物进了她的房间,她会吓死的。”